第284章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的背影，在初升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充满了说不出的萧瑟与孤寂。
那种感觉，就像是小说里写的，喝凉水都塞牙，放个屁都能砸到脚后跟，倒霉到了极点。
陈凡默默地推着自行车，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他想招揽这个司机，一个开了十年车的老手，技术绝对是宝贝。
但在此之前，他得亲眼看看，这人的人品到底怎么样。
一个为了五块钱就敢“飞单” 的人，到底是本性贪婪，还是真的被逼无奈？
孙海东失魂落魄地走着，穿过县城相对繁华的街道，拐进了一条又一条越来越窄的小巷，最后停在了城市边缘的一片棚户区前。
这里简直就是城市的伤疤。
低矮破败的房子挤在一起，大多是泥坯墙，屋顶上铺着黑乎乎的油毛毡，被砖头石块压着，许多墙体都有着明显的裂缝，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中药味，混合着阴沟里的腐臭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霉味，让人闻之欲呕。
孙海东在其中一间最破败的、几乎快要塌掉的棚屋前停下了脚步。
这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家，更像是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
他犹豫了许久，似乎在酝酿情绪，最后才深吸一口气，用手抹了把脸，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掀开了那张当门帘用的破草席。
“你回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
一个虚弱的女声从屋里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女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那女人大约也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但看起来比孙海东苍老得多。
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瘦得像一根风中的竹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嗯…… 回来了。”
孙海东不敢看妻子的眼睛，含糊地应着，
“队里…… 队里今天活儿干完了，王经理大发慈悲，给我们放几天假。”
他说谎了。
这个在领导面前吓得魂不附体的男人，在面对自己病弱的妻子时，却选择了撒一个笨拙的谎，想把这天塌下来的消息，再多瞒一天，哪怕一个小时也好。
妻子并没有怀疑，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放假好，放假好，你也能歇歇。快进屋吧，娘刚才还在念叨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棚屋的入口处，那张破草席“哗啦” 一声被一只粗暴的大手给掀开了。
“孙海东！你他娘的躲在这里，让我们好找啊！”
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一根粗金链子（黄铜的）、额角上还有一道浅浅刀疤的男人堵在了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
刺眼的阳光从他们身后照进来，让这三个人看起来如同索命的恶鬼。
男人晃着膀子走了进来，狭小的棚屋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他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脸上露出鄙夷的冷笑。
“怎么着？有钱给你老娘和你婆娘买药吃，就没钱还我们的账了？”
刀疤脸的目光落在孙海东身上，凶狠地说道，
“今天你要是再不还钱，别怪我们哥几个不客气了！把你这破房子拆了都不够抵债的！”
孙海东的脸色“唰” 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将瘦弱的妻子护在身后，声音发颤，却带着一丝属于男人的倔强：
“虎哥，你再宽限我几天！就几天！等我发了工资……”
“发工资？放你娘的屁！”
那个叫虎哥的男人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老子早就打听过了，你今天已经被运输队给撵出来了！你他娘的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拿什么还钱？”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不仅劈在了孙海东的头上，也让旁边他的妻子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那个叫虎哥的男人根本不理会孙海东的哀求，他朝身后两个小青年使了个眼色：
“还愣着干什么？搬！把他家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搬走！”
两个青年应了一声，立刻如同饿狼扑食般冲进那间昏暗的棚屋。屋里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翻找声，紧接着就是女人的哭喊和孩子的惊叫。
孙海东想冲进去，却被虎哥一把揪住衣领，像拎小鸡一样给挡在了外面。
“孙海东，我劝你老实点，不然今天断条腿的可就不止你老娘一个了！”
可这个家，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除了两张摇摇晃晃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小青年不死心，在墙上四处乱摸，忽然，他眼睛一亮，扒开一处墙角的破洞，从里面掏出一个布包。
布包打开，是二十几个码得整整齐齐的鸡蛋。
“虎哥，你看！这孙子还藏着好东西呢！”
这些鸡蛋，是家里省吃俭用，准备拿去换钱给老太太和媳妇买药的救命钱。
一个苍老的身影从屋里冲了出来，是孙海东的老母亲。
她看到鸡蛋被搜了出来，一下子急了，扑过去就想抢回来：“别动我的鸡蛋！那是给我儿媳妇救命的……”
“滚开，老东西！”那个小青年嫌她碍事，抬脚就是一踹。
老太太瘦弱的身体哪经得住这一脚，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手里的布包脱手飞出，二十几个鸡蛋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噼里啪啦地摔在泥地上，蛋清和蛋黄混着尘土，糊成恶心的一片。
天，塌了。
孙海东的妻子瘫坐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绝望地看着地上的狼藉。
孙海东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却被虎哥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棚屋里，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另一个抓着他的青年嫌他吵闹，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恶狠狠地骂道：“哭什么哭！再哭把你卖了换钱！”
小男孩被吓得浑身发抖，也许是恐惧到了极点，他张嘴就在那青年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哎哟！你个小兔崽子敢咬我！”青年吃痛，勃然大怒，一把将孩子掼在地上，抄起旁边一根烧火棍，就朝着孩子的头上砸去。
孙海东的妻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就在那根棍子即将落下的瞬间，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铁钳一般，死死地抓住了那青年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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