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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求子


自从上次圆房不成,婆婆一连几天没有好脸色,因为接受不了儿子无法生育的事实,便往死里折磨阿萝,原来顾着村里的闲言碎语,顶多骂上几句,现在却时常拿着扫帚或是烧火棍往阿萝身上招呼,且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全要阿萝去干,即便活都干完了,也要折腾出些事来,仿佛非得这样,才能平复心中的愤怒。

阿萝总觉得,自己或许哪天会被活活打死。

她是不怕死的,她只是不忿,为什么她生下来要遭这些罪,被父母贱卖,被婆母凌虐,丈夫护不住她,连孩子也无法给她,这日子,这日子……唉,何时才是个头?

夜晚,阿萝整理好柴垛,打扫了厨房,又将公婆和志贵的尿壶尿盆涮洗干净,忙完所有家务,已是累得汗津津了。

她想洗个澡,却发现缸底的水见了底。最近婆婆为了磋磨她,用水格外厉害,半天不到就要用掉一整缸的水,然后再使唤她去河边挑水。

阿萝摸了摸左肩上的伤口,那儿刚刚结痂,只能用另一侧肩膀挑水了。夜路不好走,她身上又带着伤,婆婆明显是想叫她吃苦头。

阿萝心中麻木,正要出门,外头传来轻微叩门声。

她狐疑的走到院门前,透过门缝往外瞧——

是冯婆。

阿萝的心口一跳,忙向后望了望,公婆屋里的灯已经灭了,两人应该歇息了,只是不知道睡没睡熟。

她放慢了动作,轻轻打开院门,压低声音问外头的老婆子:“冯婆,你怎么来了?”

冯婆低声道:“收拾收拾,去我那儿一趟,尽快。”

说完话,转身匆匆走了。

阿萝怔愣愣看着冯婆的背影,心中宛如平静湖面投入巨石,激荡得半晌回不了神,她知道,冯婆这是给她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男人,孩子,出路,未来……

阿萝心脏剧烈跳动,她看了看漆黑的天空,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又看了看外面的茫茫夜色,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觉得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在悄然发生变化,时间也一下子变得紧迫起来。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阿萝拿起扁担和木桶,神色莫测的出了院门。

她挑水回来,烧水沐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没有簪子,便只绑了最简单的头绳,然后趁着夜色,轻手轻脚往冯婆家去了……

……

后半夜,杨骁被吵醒了。

隔壁的女人哎哎叫着,床板吱吱哑哑,混着男人粗重的喘息,那一阵阵动静听得人浑身燥热。

杨骁起床,摸黑端起桌上的凉茶,给自己倒了一碗,只觉得张成海这厮太不地道,前半夜已经弄了一回,怎么后半夜又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心里正烦躁,屋门忽然缓缓打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低头走进来。

天色太暗,杨骁看不清对方样貌,只瞧身段像是个年轻媳妇,想必是冯婆给他安排的女人,当下他也不客气,长臂一捞就搂进怀里,按到床上准备做那事。

对方明显瑟缩了下,像是不知所措,却也没有反抗,反应生涩极了。

杨骁闻到清新的皂角味儿,知道对方大约是刚洗过澡,心中满意,伸手摸到对方的腰,只觉得那腰肢盈盈一握,触感格外柔软滑腻。

手往下探,他听到女人惊慌又压抑的吸气声,不禁失笑,问:“第一次?”

若是熟门熟路的村妇,不该是这种反应,想必是刚成亲没多久的媳妇,年轻面嫩,才会这样局促紧张。

阿萝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两人一个是为了泄火,一个是为了生计,各取所需罢了,本就无需交谈。杨骁不再多说,褪了彼此衣裤,直奔主题。

女人像是疼着了,发出一声轻呼,又慌忙捂住嘴,幽暗里只听见她急促呼吸。

杨骁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立即退出来,额头出了汗,低声问床上女人:“你是第一次?”

这个第一次,已经不是方才那个第一次。

阿萝不知该怎么回答,咬着唇没做声。

杨骁默然片刻,竟提起衣裤就走,明摆着不想沾她这麻烦事!

床上的阿萝怔住,眼见他打开门要走了,又羞又急,觉得自己唯一的盼头也要走了!她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几乎什么也没想就翻身下床,一把将男人死死抱住,呜咽哀求:“别……别走!求求你……”

阿萝身上不着丝缕,就这么无所顾忌的抱着他,像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松手。

杨骁浑身一僵,没敢回头,有些烦躁的道:“出来玩只图一个痛快,不敢污姑娘的清白之身。”

“活都要活不下去了,要清白有什么用?”阿萝的眼泪湿了他的背脊,一字一句道,“求您行行好,只要能怀上孩子,绝不敢再纠缠您……”

她的声音嗡嗡的,语气也卑微,听上去分外可怜。

杨骁不是铁石心肠,况且这事他确实不吃亏,方才起身要走,是觉得自己出来找乐子,实在犯不上糟蹋清白姑娘,眼下听阿萝这样哀求,便忍不住转身看去。

这一看,却实实愣住了……

眼前女子……这女子,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年轻稚嫩得很,身形虽然瘦弱,却也不失女子的纤柔白嫩,她低垂着头轻声抽噎,看不清面容,而杨骁之所以愣住,是因为她身上布满了青紫淤痕!肩上还有厚厚一层血痂,那副惨状不比他们在兵营里被操练强多少。

他想问她这身伤是怎么回事,刚开口,又止住。

那些伤痕深浅不一,显然不是一次打的,村里女人因为生不出孩子而在家中受气挨打,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又何必戳人痛处?况且,她明明是完璧之身,却被逼得来这种地方,一定是万不得已,实在没办法了……

杨骁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如此境地,难免生出几分怜惜。

清冷月光,从半掩的屋门斜斜照入,照在女子的雪白肌肤上,更显白皙,而那些淤青也愈发触目惊心。

杨骁不忍多看,低咳一声,反手将门重新合上。

房间恢复幽暗,两人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与表情,听觉在此刻变得尤其敏感。

他略带尴尬的低声问:“你……只是想要孩子?”

阿萝也知道自己的姿势不雅,却不敢松开他,只咬着唇,闷闷的点头。

漆黑一片中,她听见男人笑了一声,像是自我调侃:“这种便宜我哪敢白占。”

接着,她感觉手心被他强硬塞进一个东西,小小一块,光溜溜的,像是……银裸子?

她吓了一跳,觉得自己不该收这么多钱,可不等她反应,人已经被打横抱起,然后轻轻的落到床上……

床榻柔软,而阿萝面前多了一堵硬硬的胸膛,他的气息微烫,喷薄在阿萝的面颊上,她不禁一下子红了脸。

好在房间幽暗,无人看见她此刻的窘状。

沉默持续了片刻,男人低声说:“你是第一次,我怕伤了你,要先费些功夫……”

阿萝不明白为何要费功夫,只听男人语气低柔,应该不会哄骗她,便咬着唇点了点头。

心里总归还是会怕,脑海中浮现志贵那宛如湿溻溻的鼻涕虫,阿萝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男人那物会是何种模样,这样的想象,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太羞人了。

她咬着唇,努力想让自己想些别的,然而随着两具身体丝丝密密的紧贴,无一不在告诉她此刻两人的亲密,这过程,是难以言喻的奇妙与艰难。

事毕,阿萝躺在床上,双手搁在自己腹间,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肚子里……已经有小娃娃了吗?”她喃喃自语。

躺在身旁的男人听见,嗤笑一声,道:“要一次能中,我可就威风了。”

阿萝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她也知道怀孕要看运道,有些女人刚成亲就怀上孩子,有些女人三年五载也没有动静,冯婆说她身子康健,一定会怀上,只是迟早的问题。

一次不中,就两次,三次……五次十次,总会有怀上的时候。

阿萝想了想,虽然知道不合适,可她实在是太想要一个孩子了,所以没忍住,轻声问杨骁:“要不……再,再做一次?”

杨骁:“…………”

黑暗中,男人颇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女人。

视野昏黑,只能依稀看个轮廓,但他觉得阿萝应该是漂亮的,如她的声音一般柔软娇嫩,或许神态中还带着几分期盼,几分小心翼翼,就像……就像他年少时在山林里遇见的小鹿,那只小鹿分明口渴得紧,远远望着他手中的水壶,却不敢靠近。

因为他半晌没做声,阿萝又鼓起勇气道:“我可以,可以给你钱……”

她背着婆婆悄悄存了一些钱,不多,也不知够不够。

杨骁又笑了。

他平时不常笑,今晚上总被她逗笑,当下回道:“我再来个三五次也不妨事,只是怕你受不住,快睡吧,你要担心怀不上,明天我再过来就是了。”

“真的?”阿萝心中欢喜,赶紧答应下来,“那我明天还来找你!”

杨骁:“嗯,睡吧。”

阿萝高高兴兴的闭上眼睛。

眼睛闭上了,还是毫无睡意。今天因为杨骁怜惜,所以她没吃什么大苦头,但下面确实还难受着,若现在再来一次,估计她也受不住,可他告诉她明天也来,阿萝是真的开心,她忽然觉得,自己真要时来运转了。

……

杨骁醒来时,阿萝已经不在了,她赶着天不亮就回家去,以免被家里人发现。

他独自坐在床边,微微有些怔忡,直到看见床褥上的痕迹,才确定昨晚发生的那一切不是梦。

想来仍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连对方是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就要人家小姑娘的清白身子。末了,又想起她说要给他钱,嘴角不禁莞尔,觉得可怜可爱。

笑着笑着,觉得她大约还是可怜更多,也就笑不出来了。

必定是苦命的女子,否则也不至于跑来暗门子里要孩子。如今四处打仗,苦命的人太多了。

门外传来同伴的吆喝声,打断了杨骁的思考,他应和一声,穿上衣服出去了。

回到兵营,杨骁与张成海跟守卫打了声招呼,便回自己营帐了。

今日还未安排操练,一进兵营就看见士兵们各自闲晃,还有些人聚在一起打叶子牌,说说笑笑。明知齐国大军随时会打过来,大家却好似一点儿也不紧张。

其实全是混吃等死罢了。

前方连连败仗,当今皇帝又昏聩无能,胡乱指了个文官来领兵,几个将领要么内讧,要么各找出路,没有一个人的心思在练兵上,所以手底下这些小兵也松散,毫无纪律可言。

杨骁刚进兵营时,很看不惯这种场面,后来张成海开导他,说一旦与齐军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到时候大家都是要死的命,不如快活一日算一日。

杨骁慢慢也就释然了。

张成海昨晚显然操劳过度,回营后得知没有安排,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中午发饭的时候,起来和杨骁一起去伙夫那里领吃食。

如果不打仗,在兵营里最大的好处就是管吃管住还有钱拿。

两人坐在营帐外边啃馒头,听见身边的弟兄们说那齐军已经打到万龙岗,势如破竹,无可抵挡,只怕再过不久,这里也会被攻陷。

张成海砸吧砸吧嘴,不是滋味的道:“老子活了二十年,连儿子都没生一个,就这么死了可真是亏。”

杨骁想起阿萝的事,脱口问他:“知不知道怎么生儿子?”

张成海一愣,怪异的看向杨骁:“还能怎么生?找个女人挺挺肚子不就生了?”

杨骁道:“你之前不是说你娘是村里的接生婆吗,知不知道怎么更容易让女人怀上?”

“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说不定将来用得上。”

“哈!你这小子想得倒美!说不定明天就上战场了,你还想生儿子?!做梦呢!”

杨骁嚼着嘴里的馒头,不紧不慢咽下,心里知道张成海说的对,战乱连连,这种时候生孩子,不是让孩子活活遭罪吗?

眼前又恍惚浮现阿萝那一身淤青伤痕……

孩子,只要给她一个孩子,她就不用再挨打了吧?

第二天晚上,阿萝仍是后半夜才到。

没有办法,她必须等家中公婆和志贵全都睡熟了,才敢出来。

她进来的时候杨骁是醒着的,他有意往门口瞧了眼,恰好瞧见她的侧影,鼻头秀气,下巴小小,依稀是个乖巧清秀模样,不等他细看,门便被她快速合上了。

房间再度变得黑漆漆。

黑暗像是能壮人胆,她窸窸窣窣摸到床边,然后一件一件脱自己的衣裳。

杨骁起初想点根蜡烛,好看一看她究竟长什么样子,后来觉得她大约是不愿意的,便作罢了。他与她之间本就没什么干系,一个图一时爽快,另一个只想要个孩子,即便看清彼此长相,又能如何?……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事。

他抬起一只手臂,轻松搂住床边的女人,无视她的惊呼,将她压在身下,开始做与昨晚一样的事。

她很乖巧,即便被他吓了一跳,也很快安静下来,柔软的双手颤巍巍攀着他的肩膀,默不作声的配合他的动作。

独属于男人的气息将她包裹,不是志贵那种黏湿与腥臊,而是浓烈又霸道,硬朗并灼热。心里分明知道只是为求一个孩子,可最后释放时他紧紧抱住她,她就生出一种自己被珍爱的错觉。

仿佛自己也有人疼,有人爱,有人护……

杨骁把枕头拖过来,垫在她腰下面,讪讪道:“听说这样容易怀上。”

阿萝红着脸,低低“嗯”了一声。

杨骁侧身在她身边躺下,平复了下呼吸,房间里安安静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静默太久,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异样。

他能感觉到她的局促,便率先打破沉默,随意聊道:“你昨儿什么时候走的,走得真早。”

阿萝双手搭在腹间,规规矩矩回答:“卯时不到就走了,你呢?”

杨骁:“你起得真够早的,我至少比你晚起两个时辰。”

一个当兵的,起的还不如小姑娘早,说出去怪不好意思的。

阿萝沉默片刻,小小声的说:“夜间操劳,你是该……该多歇息一会儿……”

杨骁听了,忍不住低笑出声,觉得阿萝可爱。

阿萝感到羞窘,愈发声小气弱:“你……你笑什么?”

“没什么。”杨骁忍笑答道,“你比我更操劳,毕竟那孩子要揣在你肚子里,你最辛苦不过,还要起这般早,以后还是多歇息歇息吧。”

阿萝抿了抿唇,慢慢道:“没有办法,要烧火做饭,劈柴挑水,如果起得太晚,就干不完活,干不完活,就……”

就会挨打。

阿萝没说下去。

平日里挨一顿打也就罢了,可她现在肚子里可能已经揣了娃娃,自然是半点风险不能冒,所以她一定要把婆婆安排的家务活尽早做完,免得挨打。

杨骁听出她的难处,不屑的嗤了一声,道:“你家里人未免太刻薄,既想要你怀上孩子,又这样使唤你干活,就算怀上了只怕也养不住。”

话说完,他意识到不妥,讪讪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得跟你家里人说清楚,若是怀上孩子,一定要好吃好喝的养着,免得伤了身子。”

阿萝默默听着。

她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一旦怀上孩子,就立刻离开这里,否则被公婆发现,一定会将她沉塘。但这些话,她自然不会跟杨骁说。

阿萝想了想,问杨骁:“听冯婆说,你姓杨?是哪个杨呀?”

“木字旁那个杨。”杨骁说,“单名一个骁字,骁勇善战的骁。”

“杨……骁……”阿萝慢慢念他的名字,试图牢记,将来若有一天孩子长大,询问生父姓甚名谁,也不至于自己一无所知。

这时,杨骁问她:“你呢?叫什么?”

“啊?”阿萝愣了愣,“……我叫阿萝,我,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杨骁问:“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我被买走时,年纪小不记事,后来家里人一直阿萝阿萝这样叫我。”

公婆家是有姓氏的,只是阿萝刻意忽略,因为她始终不认为自己与他们是一家人。

“阿萝……”杨骁想了想,“是茑萝的萝吗?这名字挺好,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

阿萝又一愣,语气里带了几分惊奇:“你念过书?”

在穷乡僻壤,能识文断字的都是稀罕人,阿萝听杨骁念出两句文绉绉的诗句,不禁佩服道:“你好厉害呀!”

“这算什么厉害?小时候是上过几年私塾,不过又有什么用呢?”杨骁淡淡笑了笑,“还不是照样被抓去当兵丁?学问早就断了,如今四处兵荒马乱,学文识字倒不如舞刀弄枪来得实在。”

阿萝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失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心里正纠结着,又听他问:“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不会。”阿萝心中萌生一点期待,“你要写给我么?”

“嗯。”杨骁大方道,“这里没有纸笔,明天我写好了带来给你,虽然我刚才说学文识字没什么用处,但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是好的。”

阿萝抿嘴笑了,“好,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不过写个字罢了。”

“对了,你刚才念的诗是什么意思?”

“嗯?哪一句?”

“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

“啊,这个啊,说的是两个人结婚,像菟丝和女萝,茎蔓互相牵缠,彼此依附……这首诗还有后头,你想不想听?”

“想呀,后面是什么?”

“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寂静的夜,两人并肩躺在一处,慢慢说着话。

星空高远,月亮避进云里,而他们心中不约而同的想着,夜晚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炉子里的柴,烧得劈啪作响,锅里的热粥呼噜噜滚着泡儿。

阿萝守着炉灶,想起昨晚他给自己念的诗,嘴角不知不觉翘起,心里尝到丝丝甜意,一会儿,她又想到两人床第间的缠绵,面颊禁不住飞上红霞,在这个灰扑扑的小厨房里,她一个人兀自羞红了脸。

外面传来婆婆的喝骂声,似乎是志贵又拉裤子了,催她去收拾。

阿萝应了一声,动作利落的将火掩小,盛出几碗红薯粥晾着,然后去给志贵换洗衣裳。不知道是否因为有了昨晚的温存,眼前这些磋磨忽然都不算什么了,她现在只盼着太阳西落,夜晚早早来到。

她脚步轻快,眉眼间莫名有些神采,不似平常的木讷沉闷,引得婆婆看她好几眼。

阿萝察觉到,赶紧垂下头,恢复老老实实的模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只觉得有只小鸟飞进心窝里,它跳来跳去,扇着翅膀,还想哼小曲儿。

怕引起婆婆怀疑,她刻意压抑内心的雀跃,闷不吭声的干活,一直熬到公婆出门了,才如释重负般露出笑容。

一瞥眼,看见志贵蹲在院子角落里,他又在捅蚂蚁窝,还在呸呸吐口水,孜孜不倦的想用口涎黏住乱爬的蚂蚁。

阿萝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杨骁和志贵是不同的。

杨骁听得懂她的话,也会好好与她说话,睡觉时以保护的姿态睡在外侧,夜里凉了会让出更多被子裹住她,他会抱她,会亲她,还会念诗给她听,明明只是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可他愿意对她好。

……当然,她知道,要拿志贵与他比,是不公平的。

只是她总忍不住。

忍不住去比较,忍不住去幻想……幻想自己不曾被卖过,平平安安长大,然后嫁一户人家,在那个家里,婆母仁慈,公公明理,丈夫也知冷知热,她可以做个温良贤淑的妻子,而非现在这样,心中日复一日盛满不忿与怨毒,还有自毁式的报复。

阿萝收回混乱的思绪,再次看了眼被蚂蚁吸引全部注意力的志贵,然后转身,去屋里翻出一些碎布头,再回到院子里,坐在门槛边的小凳子上开始缝缝剪剪。

趁着现在志贵还算安分,她打算给杨骁做一个平安香囊。香囊里可以放一些驱虫的药草,平时随身携带,寓意好,也实用。

两人才刚刚认识,冒然送东西似乎有点不妥……

可她忍不住,想试着做一做。

她第一次萌生要为某个人做点什么的想法,以往都是被人使唤着做这做那,但这次,是想她主动想做。

香囊不过巴掌大点儿,她手脚麻利,很快绣好花样,然后比照着大小裁剪、缝补,搭配同色棉线,塞进零星药草,最后系上一个漂亮的花样结——大功告成。

只是……

该怎么送给他呢?总得有个缘由啊……什么缘由?谢谢他借种给自己?还是为那几分心悦?

也许人家并未把她放在心上,一个总逛暗门子的男人,即便对她好,大约只是习惯使然,她尝到一两分甜头,怎么就春心荡漾了呢?

思及此,好似兜头一盆冷水浇下,阿萝的心一瞬凉了下来。

是啊……

她在做什么?

连对方家中是否有妻妾都不知道,就要付诸一腔真情吗?阿萝啊阿萝,你醒醒吧,如今这般境地,最要紧的事是孩子,要尽快怀上孩子!

她一定寂寞太久,所以才会在感受到点点温暖后,迫不及待的献出自己一颗真心。

做好的香囊已不打算相赠,扔了也可惜,不如下次托人带去镇上卖掉,兴许还能换几文钱。

阿萝的心,静下来,她将香囊藏进屋中,再不做他想。

……

入夜,阿萝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志贵在她身边打呼噜,隔壁公婆屋里一片寂静。

除了她,所有人都熟睡了。

又等了一刻钟,她轻手轻脚起床穿衣,趁着夜色走出家门……

没有月亮,夜路昏黑,茫茫夜色中偶尔响几声狗吠。

冯婆在院门前左右徘徊,等了许久,终于看见阿萝的身影,赶紧快步上前,拽住她问:“怎么这么晚?没出什么事吧?”

“志贵闹着不肯睡,总要把他哄睡了才能出来。”阿萝朝里屋望了眼,面颊微热,低声问道,“……他来了吗?”

“来了,在里头等你呢。”冯婆往她手里塞了一把什么,催促道,“赶紧进去吧,记得把这个铺在褥子下面。”

阿萝低头看,是一把瓜子,民间有些生孩子的土方,譬如往床褥下头塞些瓜子枣子之类,这法子不知真假,反正如今她什么都要试试。

阿萝暗暗吸气,闷头往里走去。

屋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吱哑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但床上那人却没有动静,似乎睡熟了。

阿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走进屋,然后合上门。

视野一旦黑暗,她仿佛立时有了一层保护罩,能够暂时放下羞耻与胆怯,在一个认识不过两晚的男人面前宽衣解带。

男人似乎真的睡熟了,哪怕她已经在他身侧躺下,仍然毫无反应。

阿萝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叫醒他。她冒险过来,当然不是单纯为了睡觉,可真要叫醒对方,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难堪。

纠结一会儿,到底脸皮薄没好意思出声。手里的瓜子握了太久,黏黏糊糊不舒服,她翻身侧躺,摸到床褥一角,开始把瓜子一颗一颗往褥子下面塞。

不知塞到第几颗,身边的男人忽地低笑,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一下子抓住她,笑道:“你在干嘛?偷偷摸摸像只小老鼠。”

他的手指往她手心里钻,摸到瓜子,声音里笑意更盛:“这是什么?打算在床上偷吃零嘴?”

阿萝尴尬极了,面红耳赤的解释:“不……不是,这是冯婆给我的瓜子……”

杨骁问:“怎么,她怕你饿着?”

“这、这个是,是生孩子用的……”阿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快要听不见,“瓜子,送瓜求子……”

杨骁想了想,点头道:“是该努力生孩子了。”

说着,人已经覆身上来,开始旷日持久的开垦。

这次,时间格外久。开头很久,过程也很久,久到阿萝的脑子开始发昏,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

“阿萝……”男人在纾解的最后喊出她的名字,充满了情欲与温情。

明明只是刚认识几晚上的陌生人,阿萝却莫名的想要记住这个声音,这种……充满爱欲的呼唤,以前从未有人这样叫过她,以后,也未必会有。

阿萝……

阿萝……

……

结束后,杨骁照旧往她腰下塞了个枕头。他出了一身汗,挨着她平躺下来。

理智随着余韵平息而回归。

阿萝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能感觉到心脏仍在砰砰急跳。哪怕再三告诫自己,只要怀上孩子就好,可有些事情,她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

“对了……”

杨骁在枕头下摸了摸,摸出一样东西,递到阿萝手里。

“上次不是答应要给你写名字吗,这个送给你。”

阿萝默默抚摸手中的礼物,形状细长,质地坚硬……是一根木簪子,指腹能摸到一些凹凸不平的痕迹,他好像把她的名字,刻上去了。

阿萝有些后悔了……

那个香囊,下次她一定带来。

有一个词,叫作春宵苦短。

以前阿萝不解其意,现在却忽然懂了。

一连七八个晚上,她抛开了世俗的戒律、道德的约束,一味沉沦在欢愉中。她像一个饿了太久的人突然获得美食,像一个冻了太久的人突然迎向太阳,像一个苦了太久的人突然尝到甜蜜滋味,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不愿放手,以致于有时她也迷茫,自己这番沦陷,真的只是为得一个孩子吗?

等到怀上孩子以后呢?……她迟早要走,这是她很久很久以前做出的决定,绝无更改可能,哪怕再贪欢,也终有结束的一天。

这样一想,不舍的情绪纷纷涌上来,一颗心好似泡进酸水里,酸涩得难受。

身边的男人安静躺着,浑然不知她的愁肠百结,阿萝轻轻侧过身体,小心翼翼搂住他结实的臂膀,紧紧依偎,试图用身体的亲密让自己好受些。

“怎么了?”杨骁低低出声。

原来他没睡。

阿萝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答,也觉得自己的举动不合时宜,便默默松开了他。

黑暗中听见他轻轻笑了笑,也侧身过来,而后长臂一扬就将她搂进怀里,调笑问道:“怎么,还想要?”

阿萝脸红。两人熟悉一些后,他时不时会说些羞人的话逗她,倒也无伤大雅。

杨骁一只手搂着她,笑着叹道:“我倒是想,就怕折腾你太过,早上起不来。”

阿萝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的说:“我没想……”

“没想怎么不睡?”

“睡不着……”

杨骁想了想,说:“要不然,我们聊会儿?”

阿萝轻轻摇头,“不聊了,你明早还要回兵营操练,还是快睡吧。”

杨骁笑了,“这么关心我啊,还挺贤惠。”

阿萝:“…………”

这话她没法答。

贤惠这个词,通常用来称赞妻子,可她和他,并不是正经夫妻……

大约察觉到她心里那点失落,杨骁换了话题,问她:“你的小日子一般什么时候来?”

阿萝微愣,回道:“有时月初,有时月中,也不怎么准……怎么问这个?”

杨骁笑笑,“我这不是想着,如果这个月你的小日子没来,是不是已经怀上了?”

阿萝听了,默默算了算日子……她的小日子一直不太准,如果按照月初的时间算,小日子应该已经来了,如果按照中旬的时间算,就还得再等十天。

会不会,已经怀上了呢?

她正想摸摸肚子,杨骁却比她快半拍,男人温热的手掌按在她腹间,轻轻摩挲。

“我一个没成亲的人,居然会先有个娃儿。”他笑着感叹,“哪天真死在战场上了,这辈子也算没白活,好歹留了种。”

阿萝默然,小声道:“如果……是女儿呢?”

杨骁闻言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叹道:“如果是女儿,你们娘俩恐怕要吃苦了……”

阿萝伸出手,覆在他放在她腹间的手上,柔声说:“希望是个儿子,希望……不,一定是儿子。”

因为这世道不给女人活路。

杨骁却不禁认真考虑这件事,出来借种的女人,哪个不是奔着生儿子来的?如果阿萝真生下女儿,肯定又要吃苦头,婆家磋磨事小,还有些心肠狠硬的人家,家中产妇一旦生了女娃,就直接溺死。

他家里的老娘倒是一直很喜欢闺女,因为家中都是男娃,所以总盼着能有个孙女,如果这一胎真是女娃,不如让阿萝去投奔他那老娘?

……不行。

他已经离家十年,现如今兵荒马乱,暂且不提家里的亲人是否还健在,只说眼前他和阿萝这算什么关系?她只是来要孩子的,不是来许终身的,他凭什么要她背井离乡去投奔一个……一个很可能已经离开人世的陌生人?

是他寂寞太久了吧,所以几晚的温存也想让它有个结果,而其实他是个随时会没命的人,给不了承诺,给不了未来,什么都给不了。

思量了太久,不知不觉,怀里的女人睡着了,杨骁轻轻抚摩她的背脊,情不自禁,低头吻了她的发顶。

这世道女人不好过,男人也不好过,战场上不是硝烟的黑就是鲜血的红,与她共度的这几晚,大约是他荒凉生命里唯一的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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