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悲伤的寨子

杨玉英虽然悲伤，可还是有了准备，她心里知道，如果向银宏真不在了，办丧事需要用的东西也只有她这个当家主母才能找得到，向阳和林逸凡平时都很少在家里。

贝玛知道老银匠没几天时间了，但还是拿了一些草药去给向阳，其实大家都知道，贝玛只不过是给她们一些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向银宏虽然病重了，但还是没忘记盖新房的事，不管向阳同不同意，他都替向阳安排好了。下石脚那天，贝玛在旁边说着大吉大利的话，老银匠指挥几个人在房子的一角动了一点土，砌了几块石头，石脚就算下好了。石脚下好后，他又叫人在房顶捅了一个很大的洞。

贝玛要回去之前对向阳说：“娃儿向阳啊！你阿爸为你做了一件大事情，他就算是要走了，做事情还是运筹帷幄，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大爹很是佩服，可以开始打电话给你阿爸的亲戚朋友们了，告诉他们你阿爸病重了，你阿爸人缘好，到时候你一下子通知不过来的。”

贝玛前面说的话，向阳似懂非懂的，但他还是听进去了贝玛说的话，开始挨个地给亲戚朋友们打电话，告知他们老银匠病重的消息。

人开始多起来了，向阳特别需要一个能够帮忙主事的人，他突然想起，大表哥杨文杰人缘好，做事情稳重踏实，只是他远在外省做事，也不知道他能否在父亲离开之前赶到家，于是马上就打电话过去问道：“大哥，阿爸快不行了，我很无助，现在特别特别需要你，你回来了没有啊。”

“你姑妈前天就跟我说了，我们现在已经在县城里了，就快到家了啊，你不要慌，先找一个有经验的长辈来帮你。”杨文杰冷静地说。

当杨文杰携着家小赶到时，向银宏已经快没有力气说话了，气若游丝般，勉强能说出几句含糊的话来，其中一句话的意思大家都听清楚了，他挣扎着用尽力气说：“我不想死，我不爱死，真的，我不想死啊。”他边说边摇头。

杨文杰马上就去抱着他，点头肯定地说：“阿舅，我回来了，你还认得我的对吧？阿舅，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嗯！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不想死，我都知道！阿舅……”说着他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当听说老银匠快不行的时候，向阳家堂屋里一下子就挤满了人，房间里也挤满了人，向灵芳抱着儿子，在外面哭成了泪人，林逸凡和向阳也在哭，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悲伤地流着眼泪，那泪水是真的。

向银宏的舌头开始慢慢变得僵硬！嘴角也开始变得冰冷，可是他的眼睛，却始终闭不上，也许他是真的不想走，他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还没做完的事情也还有很多……

杨玉英用瓷勺刮着他的舌头，林逸凡端着水，她们只是想减轻他的痛苦。大家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从头到脚慢慢变僵硬，他的肌肤正在一寸一寸地死去，死神来了！拼命地拽着他，可是他却拼命地挣扎。

他努力地把上眼皮抬起，看着天花板，他不想闭上眼睛，虽然他不会说话了，但是他的意识还是清楚的，还能看见他的孙儿，他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哪怕能多看一眼，他也要撑着，他越是那样，大家就越觉得悲痛和心疼。

看到老银匠一直努力支撑着的眼睛，和那哀怨的眼神，他的一个堂妹妹心酸地流着泪说：“阿哥，你别老是看着天花板啊，你把眼睛闭上吧，别撑着了，看你这个样子，我的心好疼啊！”

老银匠一生从没与人红过脸，做人有原则，做事有分寸，平时乐于助人。就因为他的好，所以当他快要离开的时候，寨子里的人们都自发地去送他了，都舍不得他，为他流泪，那泪水包含着大家对他的惋惜和不舍，快要过年了，他却要离开了。

杨文杰打电话给唯一的弟弟杨文盛，问他到哪里了。他焦急地说：“哥我快到了，你把电话放在阿舅耳边，我有话要对他说。”

杨文杰什么也没想，满足了弟弟的要求，电话那头流露出悲伤的情绪：“阿舅，我就快要到了啊，你再等我一会儿，阿舅，我到镇上了，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杨文杰前面就催了他好几遍，让他快一点，可他还是赶不上了，赶不上见他亲爱的阿舅最后一面。

杨文杰的父亲走得早，向银宏对他们的好，让他们感受到了父亲般的温暖，所以对于他们来说，阿舅是他们最重要的人。

可是老银匠真的等不到侄儿了，他被死神强行带走，不甘心地落了气，在大家的抚慰声中，眼睛也慢慢地闭上了。

向灵芳哭得撕心裂肺，痛心地呼喊着：“阿爸，阿爸，阿爸你不要走啊！不要丢下我，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照顾你，我尽让你操心，你就这样走了，让我好难过，我还想跟你学做银饰品呢，你怎么不教我了，阿爸，我听你的话，哪儿也不去了，我要守着你，照顾你，为你尽孝，阿爸！你别走……”

向阳和灵芳一起悲痛地呼唤着，向靖不善言辞，站在床前默默地流着泪，杨玉英和寨子里所有的中年妇女一起，用彝族话哭着唱着，杨文杰和林逸凡一样，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

整个寨子都沉浸在悲伤之中，老银匠家里哭声一片，主持丧事的人马上就去安排了，向阳家的人，都处在极度悲伤的状态当中。

杨文杰和向阳一起给老银匠洗澡，然后换上杨玉英亲自为他做的寿衣。主持丧事的人让他们在堂屋的左边放一张小木床，小木床上放一张干净的草席，穿好寿衣后，杨文杰用一块白色的麻土布将他盖上了。老银匠安详地躺在上面，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向灵芳坐在床前，看着父亲宁静慈祥的样子，悲伤地哭着，她想要记住阿爸的模样，等木棺拉到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彝族对日子很讲究，贝玛会选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日子，如果近期没有好的日子，他们宁可等着。杨文杰父亲过世的时候，被放置了整整一个月，那时寨子里半个月就走了三个人，三个都是至亲的人，像是约好了似的，依照贝玛算好的日子，最后走的那一个被放置了一个月。

杨文盛赶到时，老银匠已经被封在木棺里了，他遗憾地哭着，长跪灵前不起，他们终究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这让他心里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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