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葬礼前的事

前去祭拜的人排起了长队，杨文杰赶紧去拉弟弟，可是杨文盛就像没看见一样，继续悲怆地哭诉道：“阿舅，你不是说想去昆明看看的吗，我原本计划过了春节，就带阿妈和你一起去我工作那儿玩几天的，可是，你怎么就走了呢！都不等我看你最后一眼。”

向阳比他大一岁，拉着他劝慰道：“阿弟，差不多行了，先别说这么多了，等下再说吧，现在你阿舅刚刚入棺，人多要办事情，你看大家都等着祭拜呢，你先到旁边的小床上坐着休息一会儿吧。”杨文杰看着他们点点头。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其实我比你更难受，我也想哭，相信你阿舅躺在里面能感知到我们的心意，能听到你说的话，你快去休息一下吧，阿弟。”向阳眼里蓄满了泪水，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

听了哥哥的话后，他只能到小木床上坐着，默默地流泪。

“没事，我们可以等会儿的，让他哭吧，哎！这娃儿舍不得他舅舅，看着心疼呀。”几个女人也被他感染了，边抹眼泪边叹息着说。

寨子里的亲戚和邻居陆陆续续地赶到向阳家里，才知道他们家什么菜都还没准备，就去自家地里拿了些青菜和萝卜送到他们家里。

邻居大妈又去找林逸凡拿了黄豆到她们家里磨豆腐，会杀猪的堂姐夫带领着大家杀鸡，主持丧事的大伯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上寨的老银匠过世了，我们刚从他家回来，现在人特别多。”去过向阳家的人在寨子里奔走相告，没过多久，上、中、下三个寨子的亲戚朋友们都知道老银匠已经不在了。

大家纷纷赶回家，舀一斤米装在袋子里，上面放一米左右的麻土布，又拿了烟和酒装在另一个袋子里。另一只手也不空着，去彝族家里奔丧，鸡必须拿一只的。

只要远远地听见女人哭着唱歌的声音，向阳家里的人就要出去接下他们手里的东西，把米集中到一个大口袋里，把鸡关进鸡圈，把酒装进纸箱子，把烟放到左边的供桌上，麻土布需要整齐地铺在木棺上。林逸凡和向阳忙不过来了，坐在小床上抹眼泪的杨文盛终于站起来和他们一起接着东西。

向阳的二婶专门负责给前去吊唁的人发孝布，除了逝者的平辈和长辈，其余的每个人都要戴孝，根据辈分不同，孝布的长短也不同。

下午吃饭的人很多，向阳家的人几乎都没有过问，十几桌客人的饭菜就做好了，周围的邻居们把客人安排到自己家里吃饭，热情地招呼着。看林逸凡和向阳忙里忙外的，都没时间去吃饭，邻居大妈又拿了饭菜到向阳家里摆一桌。

晚上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老银匠的朋友们却都不走，他们要和向阳一起守着。

“别人家里都准备过年了，我们走了怕你们家里太冷清，那样阿哥会觉得孤单和寂寞的，我们陪向阳一起守吧！等天亮人多了我们再回家去睡觉。”老银匠的一个兄弟真诚地说。

腊月二十一，彝乡就要开始过年了，每家每户都在大门外杀了一只鸡，祭拜死在外面的亡灵。杀了鸡祭过外面的亡灵以后，才能在家里祭拜自己的祖先。向阳家就不过年了，也没有像往年一样祭祖，记得往年这个时候，寨子里的人们已经开始载歌载舞，热闹得很了，老银匠走了以后，寨子里的人们都自发地不去跳舞了，他们该帮忙时去帮忙，不帮忙时就回家祭祖。

戴绿果和李林萍也到了，林逸凡赶紧出去迎接。“就你们俩啊！小姨没来吗？”

“你小姨在后面，她跟一个亲戚正在说着话，马上就到了。”李林萍拉着林逸凡的手说。

不一会儿，小姨带着她们两个人哭着唱着进了堂屋里，杨玉英附和着她们哭着唱着。张静安因为吸毒被关起来了，戴绿然也还在里面，想到所有的糟心事，李林萍哭得更加伤心。

善良的李林萍对林逸凡说：“不好意思嫂子，向靖离婚了，我姐向灵芳也离婚了，我哥向阳现在事业又不顺利，我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林逸凡被她的话惹哭了，如李林萍说的那样，那个时候他们真的很困难，要什么没什么，但是办丧事却要花很多钱，彝乡有一句谚语：“死人不吃饭，家底去一半。”所有的压力全部压在向阳和林逸凡身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还好彝乡的人们团结，老银匠生前结了很多善缘，在寨子里又受人尊敬，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杨文杰知道向阳经济窘迫，就拿出积蓄来帮助向阳，说等丧事办完了再还给他就行。

其他的事情都解决了，杨玉英还是整天以泪洗面，哀伤不已，她想的事情太多了。老银匠留下的烂摊子需要她来收拾。那么多没有做好的银饰品，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还没有完全学会，做不了的就只能找别人去做，等丧事办完后，大家肯定要找她拿银饰了。

杨玉英有苦难言，她感觉家里没有谁能够理解她，便只能将心里的苦说给妹妹听。

“他小姨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向灵芳如果还没离婚的话，作为姑娘家是要和杨文枫一起拉着牛和羊回来的，哎！向靖也离了，本来他们也是要拉的，现在拉牛的人都没有一个，你姐夫他命苦啊。”杨玉英边说边哭，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让她悲痛欲绝，哭得肝肠寸断。

“阿姐，你快别哭，不是还有汉族姑娘嘛！她也可以让她弟弟拉来的。”她尽力安慰着姐姐。

“她家太远了，到了这儿再去买牛也不现实，她小姨你知道吗，其实杨文枫家还差着我们家一头牛的，他母亲过世时，我们家拉了牛去的，如果他们还没离婚，他们家是一定会拉着牛来的，哎！只可惜……你阿姐我是操不完的心啊。”杨玉英遗憾地说。

除了操心没有人拉牛，还要操心别的事，老银匠选在快过年时离开，有许多事情需要先和贝玛商量过才行，因为过完年就要祭龙，祭龙是彝族的大事，谁都不敢耽误，寨子里的人们都要听贝玛的安排。

“老银匠落气那天冲他自己，却对家里的人很好，对寨子里的人也好，好都好了，我们干脆就让他好到底吧！我觉得春节前就挑个好日子把你爸送上山，向阳你的意见呢？”贝玛诚挚地看着向阳问道。

向阳点点头，没有先说话，他定定地看着贝玛，想听完他的分析。

“向阳，今年过了春节后，正月初三就要祭龙，这你是知道的。”

向阳秒懂，马上点头说：“一切都听大爹的安排。”

“如果寨子里有人过世，到了正月第一个属龙日还没有下葬的话是不能祭龙的，这你也知道的，如果你爸拖到正月里再送上山的话，寨子里今年可能就不能祭龙了。”贝玛接着说道。

“大爹，那要怎么办才好呢？”向阳不慌不忙地向贝玛请教。

“你阿爸运气好，恰好腊月二十九是个好日子，如果你们都同意的话，我们就在那天把丧事办了吧。”贝玛征求向阳的意见。

其实所有的人，都要听贝玛的，事情就那么定下来了，老银匠选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安葬，三十过春节，大年初三祭龙。

日子已经定下了，杨文杰对林逸凡说：“能不能叫你弟弟喊上几个人来，他们来的时候可能要让他们拉着一头牛进来，你看向灵芳和向靖都拉不成了，现在只剩下你了呢！”

“大哥，他们要从阿扎河开着车进来，怎么拉牛呢？”

“哦！这还真是个问题，要不这样吧，等他们把车开到寨子下面的时候，让我们的人和你一起赶着牛去半路上接他们，然后让他们赶着牛，放着鞭炮，跟你一起回来。”

向阳觉得有些不妥，犹豫地说：“这样太麻烦了，他们放鞭炮的时候会吓着牛，牛跑了又要惹出更多的麻烦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大家都以为拉牛的事黄了，正感到遗憾，后来老银匠的一个侄女拉了一头牛，还拉了一只羊，说是年轻时受过老银匠的恩惠，应该拉的。

一转眼腊月二十三到了，二十三之前必须杀一只鸡把外面的亡灵给祭拜了！如果没有祭拜过外面的亡灵，过年时就不能祭祖，所以大家都忙着杀鸡祭祀。

祭拜过外面的亡灵后，寨子里其他人家就准备过年了，杀好猪买好牛肉酒菜准备招待从远方来的客人。

腊月二十四，寨子里多了许多哈尼族客人，向阳家没过年，他们吃饭前都要先把饭菜端到老银匠的灵堂里，祭拜过以后才吃。

从腊月二十三到二十六，向阳家除了贝玛，从早到晚再没其他的人，家家户户都要忙着祭祖或是招呼客人。到了晚上客人都走完以后，大家又去向阳家里，说是要陪老银匠过年。

贝玛晚上都没有睡觉，他一直在念经书，林逸凡去给他加热水，发现经书上的字都是彝文，她什么都看不懂。

林逸凡疑惑地问道：“向阳，怎么我会说彝话了，还是看不懂那经书上写的内容呢。”

向阳见怪不怪地说：“连我都看不懂，你怎么能看得懂呢！在我们这边，彝文只有贝玛知道，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

“哦！原来是这样的啊。”林逸凡恍然大悟。

腊月二十六下午四点，老银匠的几个侄儿子用筛子抬了酒菜去灵堂里，酒菜都放置在木棺上，林逸凡好奇地数了一下，总共放了七层。

看她数得那么认真，一个嫂子跟她解释道：  “再过三天你公公就要送上山了，所以他的亲侄子们在给他送饭吃呢。”

黄昏时候，杨文盛又喝醉了，脸成了酱紫色，双眼发红，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他说着说着就进了灵堂，然后坐到沙发上继续说道：“阿舅，我好想让你过个年啊，嗯！我要让家里热闹起来，可是，我要怎样才能让你过年呢？想起来了，我得去买烟花来放，买鞭炮来放……”

向阳的姑妈立刻拉住他呵斥道：“我儿呀！你是不是疯了呀？这个时候放什么烟花呢，听我的话，不要跑出去了，乖乖回家睡觉啊，别打扰你阿舅休息。”

可他就是不听，硬是出去买了几箱鞭炮，看他走路东倒西歪的样子，大家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那些鞭炮从商店里搬回家的。

鞭炮搬回家后，杨文盛又坐回堂屋的沙发上，边哭边说：“阿舅，你怎么就走了呢，年都不过，你好歹过完年再走啊！你就这样走了，让我心里好难受，呜呜呜。”

“阿爸走时我们都还小，哥哥也才二十岁，那时我们什么也没有，一个都没有成家，是阿舅你经常照顾我们，阿舅的恩情我永远忘不了啊。”

说完他握紧了拳头，大家都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向阳和杨文杰看着他不对劲，正想拉他出去外面醒醒酒，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拳头已经落在了木棺上面的麻土布上，向阳急忙跑过去拉住他，想把他弄到外面去，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两个人都拉不动他。杨文杰急了，就打了他一巴掌，然后两个人一起按住他，想要把他拖出去，可是无论如何，还是拿他没有办法，杨文杰继续打他，忙乱之中，两个人的脸都被抓伤了。

林逸凡找来了一瓶蜂蜜，给杨文盛调了一杯蜂蜜水喝下，过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跟着两个哥哥出去。

虽然走路东倒西歪的，可他还是把鞭炮放完了，向阳生气地说：“他真的疯了，哪有这样的呢，喝了酒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林逸凡安慰道：“算了吧！看在大表哥的面上，别和他计较了！兴许他心里也难受，发泄完就好了，相信他并没有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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