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远道而来的客人

腊月二十七那天，林逸凡的弟弟林逸轩约了同村两个哥哥，开着面包车进了彝乡。向阳有些失望地对林逸凡说：“你弟弟怎么才约到了两个人呢，至少约一车人过来嘛。”

“阿舅的葬礼定在腊月二十九，你弟弟肯定约不到几个人的，大家怕赶不上过大年三十，汉族最重要的节日是春节嘛，能理解的，他们三个能来已经很不错了。”杨文杰安慰道。

林逸凡顺着他的话点头说道：“是啊！离得太远了，他们怕赶不回去过年三十。”刚说完，林逸轩就打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寨子下面，让林逸凡去接他们。

当看到他们三个人风尘仆仆地从面包车里钻出来时，林逸凡心里五味杂陈，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家乡的亲人了，几个人从千里之外的地方赶过来，让她倍感温暖，向阳却还嫌他们约不到人。

他们只买了烟酒和几串鞭炮，没有买到米和鸡，大概不知道在哪里才能买到。

之前向阳还想买牛和羊给他们拉着进寨子的，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妥，怕他们不懂彝族丧葬习俗，不知道要怎么拉着牲畜进寨子，所以干脆就不让他们拉了。

见面寒碜几句后，林逸凡带着几个人一路放着鞭炮回去，杨文杰听到鞭炮声后，亲自出门迎接，对林逸凡说道：小凡，你几个兄弟远道而来，肯定饿了，赶快安排他们到大妈家里去吃饭，吃完饭后收拾两个房间给他们休息，坐了一天的车，肯定累了。

向阳刚出去接他一个堂姐，回去时也看到了林逸轩，便温和地说：“兄弟几个辛苦啦！今天这么远地赶过来，大哥有没有安排你们去吃饭了呢？”

杨文杰瞅了向阳一眼说：“大哥办事你放心，早就安排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向阳肯定地说：“是了是了，有大哥在我放心得很，那你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小凡会收拾两个房间给你们休息，我先忙去了，留个电话号码，有什么事时大哥能找到你们，不好意思啊，人多事多的，如果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要多多担待。”

“没事没事，姐夫你忙，我们能理解的。”几个人谦卑地说。

林逸凡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和几个堂嫂一起准备着第二天要用的东西，彝家的儿媳妇很辛苦，特别是在葬礼上。女儿和儿媳妇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女儿回家是客，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她们穿着颜色鲜艳的彝族衣服，佩戴银饰品，儿媳妇不能戴饰品，衣服也只能穿素色的，还有许多琐事要做。

吃过晚饭后，老银匠的几个侄子像往常一样用筛子端着酒菜去祭拜！他们整齐地把筛子摆放到木棺上以后，都会留在向阳家里玩一会儿。

腊月二十六以后，彝族年就算过完了，寨子里冷清了许多，大家不用再招待客人了，向阳家又热闹起来。杨玉英还是不出房门，她的房间里随时挤满了人，都是向阳的奶奶和大妈辈的。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林逸凡便进去和大家聊天，顺便问一下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她本来就什么也不懂，不问一下心里没有底。大家聊天时完全用彝语，因为她们大多听不懂汉语，所以林逸凡也只能用生疏的彝语和大家交流，寨子里许多人都没听她说过彝语，看她已经能说完整的彝语，觉得非常惊讶。

杨玉英看着林逸凡，欣慰地说：“从来没人教过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学会的，虽然说得不是太标准，但我还是能听懂的。”

刚摆完酒菜的小伙子接过她的话说：“嫂子说得已经很好了，至少我们大家都能听懂，我一个叔叔的老婆，从西双版纳嫁过来13年了，还不会说彝语呢。”

林逸凡只是笑着，当是默认了，他们只看到她会说彝语了，却不知道她背后还是花了一番心思学的。

晚上厨房里的人几乎一夜没睡，他们一直在斗地主。老银匠的灵堂里从来都没有冷清过，每天晚上都有一群人陪着他到天亮。

老银匠的女儿和侄女，在腊月二十八下午四点之前，要全部到达向阳家，作为儿媳妇，林逸凡要跟着年龄大一些的嫂子们出去迎接她们。

早上天刚蒙蒙亮，老银匠的侄儿媳妇们都到了向阳家，十几个人凑在一张桌上吃饭。吃过早饭后，林逸凡便跟着大家去找爱跳舞的向二婶盘头发，她家不远，就在向阳家后面的水井旁边。

出门前杨玉英叮嘱道：“今天别到处乱跑啊，你要跟着嫂子们去接向阳的几个堂姐，总之你就好好跟着你嫂子，她们会教你怎么做的。”

林逸凡边走边答应着：“好的阿妈，我知道了。”

盘好头发后，每个人都要在头上戴一顶用藏青色麻土布绾成的帽子，那帽子足足有一斤重，林逸凡觉得很不适应，几个女人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待她们全部盘好头发后，老银匠的两个侄女就快要到了，大家收拾妥当准备去路上迎接，林逸凡被安排走在最前面，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十几个女人穿了同样的孝衣，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用棕榈丝编织成的褂子。

走到半路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旁边恶狠狠地瞪着她们，林逸凡先看到他的嘴在动，然后又看到他用手指着她们大声地骂道：“你们几个人都不会唱啊？汉族姑娘不会唱还说得过去，你们几个土生土长的彝族女人也不会唱吗？”

听了他的话后，两个年龄稍微大点的女人开始一边唱一边哭，几个年龄小一点的，就都不会唱了，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临出门时，向阳警告林逸凡说：“就算你不会唱，也不要笑，寨子里的人看见了会骂你的。”

果然，一出门就被骂了，但是大家都没有笑啊，那样悲伤的场合谁还笑得出来呢，林逸凡不知道那个叔叔为何要骂她们，她明明看到每个人都在哭啊，那满脸的泪水是装不出来的。

来不及多想，一个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嫂子提醒道：“向阳媳妇你快看，那边有几个人拉着黑山羊和小黑猪朝我们走过来了，赶紧跪好。”

“小凡赶紧跪下，把蓑衣铺在地上，你跪在蓑衣上，然后轻轻地把头低下，也放到蓑衣上，像我这样，头朝着黑山羊的方向。”走在林逸凡后面的女人认真地教她。

林逸凡赶紧跟着众人跪在路边上，俯身低头，五体投地，由于不能抬起头来看，她只听见两个嫂子依然在唱着。

她突然想起婆婆叮嘱过的话：“等你阿姐她们走到你们跟前的时候，会来把你们一个一个地扶起来，当她们来扶你的时候，你就要顺势站起来，然后搀扶着她们一起走进你阿爸的灵堂里。”

待她们一行人都快走过去了，林逸凡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抬头又遇到刚才用手指着她们的叔叔，她们又再次被他骂了。

林逸凡赶紧跑上前去，拉着一个之前见过的姐姐走，她们也一边哭着，一边唱着。等走到灵堂外面的时候，林逸凡看见向阳和他的几个堂兄弟也跪在灵堂里，朝着几个姐姐的方向，俯身低头，嗷嗷地哭着，有些脸上有泪，有些脸上没有泪，姐姐姐夫几个人赶紧走进去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扶起来。

拜过世者的亡灵后，她们悲伤地哭了一会儿，然后照样要去房间里面探望杨玉英，杨玉英每遇到一个亲人，都要哭诉一回。她好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不幸和悲伤，她哭诉过以后，大家都会安慰她，关怀她的身体。

林逸凡突然听到外面有笑声，就探出头去看，发现向阳和他的几个堂兄弟正在排队剃头，只一会儿的工夫，他们都被剃成了光头，向阳和杨文杰的头形状不是很圆，剃成光头后看着有点奇怪，大家都在笑他们，问他们是不是第一次剃光头。

向阳低头笑着说：  “确实是第一次，阿爸去世之前，还真没剃过光头，因为我剃光头不好看。”

林逸凡好奇地问道：“我们不用剃光头吧？”

众人被她的话逗笑，一起回答道：“女人不用剃光头的，用大黑帽子把头发包起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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