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天意弄人

过完年，照样要等到祭龙以后才能出远门，祭龙永远都是彝族最重要的事情。对于祭龙，林逸凡一直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因为寨子里规定女人不能参与祭龙，她只能远远地观望。

祭完龙以后，遇到适宜出门的好日子，矿工们就要收拾行囊准备出门了！又要丢下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双亲。

向灵芳怀了第二个孩子，已经五个月了，杨文枫的母亲却得了子宫癌，很严重，已经到了晚期。

“一点都看不出来啊，她怎么会，得癌症了呢？”听到她得癌症的消息时，林逸凡很惊讶地说。

“是呀！前段时间杨文枫带她去检查才发现的，以前身体就不怎么好了，只是她们不重视而已，我公公陪着她在医院化疗，后来她说不想住在医院了，觉得医院里冷冰冰的，想回家，我们就去接她回来了！杨文枫很忙，我差不多得回去了。”向灵芳难得回娘家一次，很快就又要走了。

病人每天都需要人照顾，随着月份增大，向灵芳的身子越来越笨重，觉得心力交瘁，应付不过来。那段时间杨文枫一直忙着考教师资格证的事，也没时间好好照顾她们。

林逸凡做了一个梦，梦见她们住的房子突然塌了，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她的头发上也落满了一层白色的雪花……梦醒后，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婆婆不行了，这段时间她被癌症折磨得很痛苦，让我也觉得好心疼，她每天都会出现吐血，便血的症状，瘦得都没有人样了。”向灵芳打电话给林逸凡说，接完电话，林逸凡突然想起那个梦来。

“这段时间你既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孩子，辛苦啦，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累着，你婆婆得病只能听天由命了。”林逸凡安慰着说。

弥留之际，杨文枫坐在床前拉着她的手，抚慰着，听她说话，虽然气若游丝，但她还是要把内心的想法都表达出来。

“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我觉得好累好累，但是我又不甘心，儿子，你这次应该能考过了吧，如果考过了的话，灵芳肚子里的孩子就，生不了啦！啊！”说完她又吐了一口血。

“阿妈你放心，到时候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会有办法的。”杨文枫哭着回应道。

她的女儿女婿孙子孙女都到齐了，几个长者提议说：“趁她还有一口气在，赶紧把她抱到堂屋里吧。”

杨文枫听了几个长辈的话，把她抱出去后，她就看到了儿女们为她准备好的过世后要用的东西，她还有一点点微弱的意识，但是她知道她该走了。

她不舍地看看老公，看看儿媳妇，看看唯一的孙子，看看女儿女婿，再看看外孙，最后看着杨文枫……他们都伤心地哭着，并且眼巴巴地望着她，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不行了。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所有的人都盼着她赶紧闭上眼睛似的，她的感觉是对的，大家都在想，反正她都要走了，走得快一点也能少受些罪。

她好像是懂了他们的意思，她也累了，真的累了，被病痛折磨了那么久，能不累吗！她只有五十多岁，虽然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舍，但还是要走了，她不想再拖累儿女们，也不想再受折磨。她想也许离开以后，他们还能过得好一些！那样想着，她就永远地闭上眼睛了。

杨文枫抱着母亲跪在堂屋里，悲伤地哭着，向灵芳和姐姐们让他千万要保重身体，因为他是家里的独子，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再伤心也得坚强起来料理母亲的后事。

向阳作为向灵芳的哥哥，要牵着一头牛去赴丧，按照彝乡的风俗，儿媳妇的父母亲是不能去参加葬礼的。

杨文枫的两个姐姐家也得牵着牛或者羊去赴丧，侄女婿家要拉着一头猪去。其他的凡是去赴丧的亲戚朋友，每个人手里拿着一瓶酒，提着一只鸡，还有一斤左右的大米，有一些人家也会额外地拿些香烟和鸡蛋去。

作为儿媳妇，向灵芳要和婆婆的侄儿媳妇们一起去外面的大路上跪着，迎接姐姐姐夫们回家，她们每个人都披麻戴孝（彝乡所说的重孝），背上背着一个棕垫子。向灵芳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那段时间不能好好休息，看起来很憔悴。

当灵芳她们走到稍微宽一点的路上时，远远地就看到姐姐姐夫们牵着羊赶着猪朝着她们这边走过来了，他们一边走一边放着炮仗。灵芳走在最前面，她无声地流着眼泪，后面几个年纪大些的女人，则一边哭着一边用彝语唱着，年纪小一点的，没经历过事的，都没学会唱。

看着姐姐们走近了！向灵芳赶紧先跪在路边上，然后大家一起把棕榈垫子丢在地上，跟着整齐地跪下，头朝着姐姐姐夫他们走来的方向低着，身子匍匐在棕榈垫子上，一直低着。

当姐姐和姐夫一行人走到灵芳她们身边时，赶紧把她们一个一个地扶起来，她起身后领着姐姐和姐夫一起回家。帮忙的人听见放过炮仗后，就在门口等着了，等客人到了门口，就要安排人把他们手里的猪和羊拉走拴起来。

一走进家门，姐姐和姐夫就看见杨文枫带着堂兄弟们跪在堂屋里面了，他们也哭着，有的没有哭出声来，但是脸上有泪，有的则是有声无泪，姐姐姐夫们赶紧走进去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扶了起来。

逝者的灵柩送上山那天，儿媳妇们都穿着朴素的衣服，头上戴一顶黑色的用麻布编织的帽子，不戴银饰品。姑娘们则相反，她们全都穿着色泽艳丽的彝族服装，绾起长头发，身上戴满了银饰品。

杨文枫母亲过世一个月后，杨文枫就收到了消息，他顺利考得教师资格证了。从今往后，他将成为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师，也算是子承父业了，和他同村的三个代课老师一起转正了。

杨文枫的父亲杨明德对杨文枫说：“以前一个贝玛帮你算过，说你母亲与你命里相克，所以她一走，你的工作就顺利转正了。”杨文枫听了父亲的话后，心里很难受，工作对他来说是很重要，但是在他心里母亲更重要啊。

“  唉！  世事无常啊！如果阿妈还活着的话，她应该会很高兴的，我接连不断地考三年了，这不是她一直希望的嘛！其实即使她还活着，我也能考过了的。”杨文枫不高兴地说。

接下来杨文枫将面临一个更难的选择，向灵芳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但是计划生育政策却不允许他再有一个孩子。如果他还是代课教师的话，就可以要那个孩子，但问题是他刚刚转正了，转正了就是国家教职工，计划生育规定，国家教职工只能有一个孩子，那么他只能选择一样，要么留下那个孩子，要么放弃他梦寐以求的教师工作。

为了表示庆祝，和他一起考得教师资格证的那两个老师忙着请亲朋好友吃饭。杨文枫却不能，他要带向灵芳去医院，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拿掉。

灵芳心里更痛苦，她辛辛苦苦怀了那孩子七个月，却突然不能生下来了！其实她心里也明白，那孩子肯定是只能放弃的，如果让杨文枫放弃教师工作的话，他们以后就没有稳定的收入，杨文枫是不会同意的。即使杨文枫被迫放弃了工作，他们也不会幸福的！所以，她没有选择，只能把那个孩子打掉……

为了方便照顾，杨玉英陪向灵芳住进了医院，那孩子已经大了，医生说只能引产，先把孩子打死在腹中，然后再生下来。

医生叫家属签字，当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杨文枫心里一下子被抽空了，他不知道那样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当医生把药水缓缓注入灵芳身体的时候，杨文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医院，他想大声地痛哭一场，把心里的委屈全部呐喊出来，刚失去母亲，又要失去孩子，他接受不了。

“我宁愿不要工作，不要工作……但是不要工作我又能做什么呢！去矿山吗？那不是我的理想啊！老天呐！你对我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让我做这样的选择呢？”杨文枫蹲在地上，内心的话始终没有喊出来，脸上痛哭的表情却无法掩饰。

到了半夜灵芳依然腹痛不止，孩子没有要生的迹象。杨文枫接了一个电话后有事离开了，没有他陪在她身边，她心里很难受。她想也许那孩子不愿意离开妈妈，所以才迟迟生不下来。

天快亮的时候那孩子终于生了下来，医生给灵芳看了一眼那个孩子，灵芳就哭了！虽然只是一眼，但是那孩子的模样定格在她的脑海里成了永恒。

灵芳心想，也许命中注定不能拥有那个孩子吧，假如再过两个月，等孩子生下来了，杨文枫才转正的话，那孩子顺理成章地就可以要了，和杨文枫一起转正的那两个老师，已经儿女双全，但是也照样转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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