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怒目金刚，菩萨低眉

“合不合皇上心意，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那为了不让臣妾的报酬付不起皇上的代价，臣妾待会儿可要好好地求一求皇上。”

眉庄狡黠一笑，语气中透着三分撒娇七分认真，

说话间，皇帝已经引着闭着眼的眉庄来到逸兰斋。

进入逸兰斋后，眉庄没有再闭着眼睛。

书房内陈设不少，情趣是情趣，真要磕碰一下，眉庄可不舍得自己。

待皇帝在书房上座，眉庄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案前取过一个精致的木盒，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木盒，眼中闪过好奇，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是一个素色的长布袋，明显是一个扇袋。

扇袋上没有描龙绣凤，只绣了一朵兰花，和几朵云纹。

皇帝放下木盒，从扇袋中抽出扇子，扇骨是上好的湘妃竹，没有多余的雕饰，只是将扇骨打磨得光滑细腻。

皇帝没有立刻展开扇面，先是仔细端详一番扇骨，抬眼就看到身边眉庄期待催促的目光。

皇帝轻笑两声后，缓缓展开扇面。

扇面展开，不是皇帝猜想的山水或者花鸟。

随着扇面展开，皇帝的神色渐渐变得正肃，扇面上是一幅十分具有禅宗意境的画面。

画面下方，是浓淡相间，翻涌的水墨渲染出混沌的云雾，迷茫混乱。

云雾中隐约似乎有模糊的人影在无尽轮回中浮沉挣扎，云雾在人影边寥寥几笔勾勒出枯枝残荷，甚至有几笔靛青色的笔墨，像是不详的锁链痕迹。

画面中上方，混沌云雾之上，是一尊威严的怒目金刚踏云而立，金刚眼神犀利如电，洞穿迷雾。

金刚手中金刚杵高举胸前，杵尖迸发一道锐利的金光，自上而下劈开混沌的云雾。金光所至，云雾渐散，露出一线清明的天际。

画面上方，在怒目金刚之上是一尊慈悲的观音菩萨端坐莲花座，手持净瓶，面容祥和，眼神充满无限悲悯。

菩萨凝视着下方被金光劈开的混沌和隐约显露的苦难众生。手中净瓶倾斜，洒下点点甘露，落入下方被金刚劈开的混沌之中，所到之处，枯枝生芽、浊浪平息，甚至有细弱的莲花悄然绽放，花瓣洁白无瑕。

皇帝凝视扇面良久不语，眉庄在一旁补充道。

“皇上常诵《金刚经》，臣妾耳濡目染，在圆明园休养时也常常回想皇上所诵的经文，想起皇上提前让臣妾接母亲陪产时，臣妾答应送皇上的礼物，便绘制出这幅扇面送给皇上。”

“《金刚经》说性空之理，行霹雳手段，怀菩萨心肠，无挂无碍，方显大慈悲、大智慧。”

“臣妾觉得，皇上是天子，护国护法护民正如此，有圣者慈悲亦有王者威严。皇上可还入眼？”

皇帝回神，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此扇不仅入眼更入心，你用心了。”

皇帝意犹未尽地端详扇面后，又翻过扇背，背面是正规的瓷青笺，上面写的是《金刚经》核心偈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没有落款名，只在最下脚处钤有一方朱红小印，“逸兰散人”是眉庄的别号，明显是特意新刻的小印。

皇帝拂过小印，又轻抚扇面，眼中是藏不住的赞赏与深思。

轻合扇面，心中默念偈颂。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这幅扇面比上次的《甘棠九章图》还要直击皇帝内心。

先帝确实是有作为的皇帝，但晚年贪图名声，对勋贵大臣过于慈悲，再加上朝政内斗，导致纲纪松弛，财政流失，国力渐衰。

皇帝接手的无疑是一个烂摊子，要想重振朝纲，必须行雷霆手段，方能拨乱反正。

他不是没有菩萨心肠，但要想他像先帝一，只靠慈悲治国，只怕他上面松一分，下面便要承受十分之乱。

必须先以铁腕治国，严明法纪，等国力恢复后再施以仁政，方能长治久安。

可惜满朝文武早已习惯先帝的宽纵，在皇帝登基后，就算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面对皇帝的雷霆手段也难免非议不断。

这些时日，皇帝的龙椅虽然渐渐坐稳，但皇帝的名声，在那些被抄家灭族的权贵口中，却变成冷酷无情的代名词。

皇帝就算知道这是必然之路，理智将这些非议如风过耳，心中念过百遍千遍“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心中却也难免心生无奈与苍凉。

皇帝闭目，用扇子轻敲手心三下，似要敲散心中郁结。

‘朕若学皇阿玛晚年，只怕国库连这次出兵青海的军费都难以筹齐。百年之后，如何面对皇阿玛，如何面对朕赢过的其他兄弟。’

再睁眼，万般思绪尽收，再次打开扇面，再次细细端详一番。

“没有金刚怒目，哪来的菩萨低眉！好好好！！”

皇帝连道三个好。

“好一个‘逸兰散人’，这幅比上次的《甘棠九章图》更合朕心。”

“可够付皇上的酬劳？”

眉庄没有借此和皇帝攀谈什么佛法，什么治国之道。这些皇帝有更好的解语花，自己还是见好就收。

“足够了，不仅够，还绰绰有余。看来朕要赏你些东西，补齐你这多出的心血。”

皇帝爱不释手的轻轻摩挲扇骨，然后打开扇面端详。

眉庄谦逊一笑，没有趁机讨赏，而是低眉顺目说了一句。

“臣妾不敢居功，臣妾的所有哪样不是皇上所赐。皇上在臣妾眼中，便是臣妾的天，只要皇上不因别人之言，误会臣妾，厌烦臣妾，臣妾便别无所求。”

两句话说得既显忠心又显谦卑，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极低，但话里隐藏的含义在座的二位却心知肚明。

今日上午，华妃和眉庄起的冲突，虽然没有引起大的骚动，但皇帝被华妃闹了一通，还将年夫人的晋封圣旨提前发出，安抚华妃。

还莫名其妙带着心火来的永和宫，眉庄又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这是怕自己偏向华妃，在自己问之前，先讨饶。

皇帝将竹扇轻合，轻敲手心，保持严肃脸地看着眉庄。

不过眉庄知道皇帝不可能因为自己和华妃这点小争执斥责她们两个任何一个，但见皇帝现在这副神情，也配合皇帝做戏。

小心翼翼端详皇帝的神色，一副生怕被斥责的样子，还将宫人上的茶盏轻轻推至皇帝面前。

但皇帝接过茶盏，却只“嗯”一声，还是装腔作势，不马上给眉庄一个台阶下。

眉庄脸上表情僵硬一瞬，一眨眼，直接将手伸向竹扇。

“臣妾突然觉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做事自然定有皇帝的道理。”

扇子还我，摆什么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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