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风雨彩虹
差五分钟四点半,陈溪走进最大的会议厅时,别的经理、总监、副总及总经理均已列席,方浩儒和方于凤卿还没有到。她从容地走到一个空位前坐下,旁边的方姜楚楚甚是招摇地笑着问:“Rosie,你今天穿得这么靓丽,好像是有什么喜事吧?”
陈溪今早的心情的确是不错,本来要穿天蓝色的套装,早餐后见方浩儒打了一条亮黄色碎菊花图案的领带,她便跑回更衣间重新挑了件鲜黄色的元宝领小上衣,又在领下搭配了一条金丝挑织的黄色纱巾,显得清新端雅,下身还特意选了一条深铅色的百褶裙,与他深铅色的西装正好协调成“情侣装”。换好衣服后,她故意跳到他身旁,望着穿衣镜里的一双身影,问他好看不,方浩儒却反应冷淡,理好西服便转身走开。陈溪不以为意地努努嘴,从今以后,自己要学着配合他穿衣,向他表达自己很在乎他,让他心里舒服嘛!
然而现在,这“情侣装”组合……显然,黄色不是她的“幸运色”。
“喜事虽然没有,”陈溪面对方姜楚楚的挖苦从容地笑着,“但穿得靓丽一些,可以换换心情。心情好了,坏事也能变好事。”
方姜楚楚撇嘴冷笑了一下,没再多言。陈溪也不看周围,泰然自若地摊开自己的日志本。
到了四点半,会议厅的磨砂玻璃门外有人影由远及近,方浩儒亲手打开门并让到一边,方于凤卿走了进来,他跟在后面,大家则起身以示敬迎。
方于凤卿坐下后,三言两语说明召大家开会的原因,接着便引入渠道部错签合同导致公司蒙受损失的会议主题。
陈溪坐在一边,下巴微微收起,却挺直了腰,面带平静的表情垂着眼帘,听着方于凤卿一句接一句严厉中的刻薄……来开会之前,她一点解释的理由都没准备,只是按照吩咐总结整理出了事情经过的报告。她已经预料到婆婆将会如何贬低她,甚至不用抬眼就能看到在座的个别人得意而舒畅的表情,但都无所谓了!今天这个会,她不顾属下的劝阻要来出席,就是为了像她告诉方浩儒的那样——要善始善终地接受暴风雨最后的“洗礼”……
“……Rosie,我要你准备的经过报告,你准备了吗?”方于凤卿的“引言”即将结束,转脸看着陈溪。
“我已经准备了,一会儿就可以交给您和总裁办。”
“没有必要。既然你已经总结好了,那么我需要你到前面的演示台那边去,把这次的事情,重新给我们回顾一下来龙去脉。”
陈溪惊呆了,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已经给这件事定性了吗,为什么还要再重复一遍?
方于凤卿显然看出了陈溪在想什么,接着又提高音量、减慢语速重新说道:“我请你上台去,现在,把这个软件更新项目的过程,从开始到最后,给大家讲讲所发生的一切,尽量讲得详细一些,要具体到每一个环节——现在就给大家讲吧!”
陈溪感到快要窒息……很快又镇定下来,既然自己确实有错,就当是个“公开检讨”吧!她决定成全他们,成全他们在判她死刑之前还要一根一根抽出她骨头的残忍。她几乎用尽全力,才从座位上拔起软麻无力的身体,转身的时候,她的眼睛和方浩儒那淡漠的目光一擦而过。向讲台走去的步伐轻而快,因为她害怕慢了就会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OK,现在,”方于凤卿待陈溪站定,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继续说道,“大家在听Rosie说的同时,对于存在问题的环节要及时指出来,分析得尽量透彻一点,对于错误,我要求你们不要因顾及情面而有所保留,希望你们不要错过任何细微的问题。”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这个老妖婆都要吃她了,还要把她拖到众人面前,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大尺度地羞辱她,让她尽可能死得难看些!
陈溪拼命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努力,再努力地,用平和的口吻来叙述这个失败了的笑柄。在这个本已尴尬艰难的过程之中,不时会有人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并提出各种各样的质疑和批评。更有甚者,方姜楚楚的嫡系轮番用“不专业”“愚蠢”“低级错误”的锋利字眼,刀刀见血地劈砍着她的尊严,而每次,方于凤卿都会追加一句:“Rosie,你自己认为呢?”
她便会机械性地回答:“是,这是我的问题……”继而再陪着大家将整个耍戏自己的程序重来一遍,任由所有的人用她最痛苦的事情再折磨她一次……每说出一个“错”字,她就像是被人撕去了一块皮肤……
“……我讲完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陈溪站在台上,像一面插满箭的靶子。她已然感觉不到痛了,也看不清周围人脸上是何表情,只见远处的婆婆看了她一眼,扭头和身边的儿子、她的丈夫低声耳语了几句。
“刚才大家都一起分析了,Rosie在操作这件事的过程中,确实有许多潜在的隐患都没有及时挖掘出来,该深入调查的、该周密判断的都做得不够严谨,因此给公司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方氏的名誉也受到了影响。我之所以今天要召开这个会议,是请你们每个人都要引以为戒。而Rosie在接受这项任务之前,也是立过誓的。如果出了差错,她就会承担所有的损失,现在方氏白白损失了四十万。关于损失的赔偿事宜,Amanda,你之后负责执行。”方于凤卿停下看方姜楚楚。
方姜楚楚领命,立即用力点了点头。
“至于Rosie本人,我现在想说的是:我本人很欣赏她勇于担当的做法。要知道,我们作为职业经理人,在某种程度上讲,勇于承担风险也是我们职责的一部分。然而我以前看到一些管理者却做不到这一点。要么错了,就推卸责任到别人身上;要么索性为了避免冒险、避免负责任而不作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果每个人都是这样明哲保身,那我们的公司还怎样向前发展?”方于凤卿并没有理会不少人脸上那错愕的神色,又接着说道,“Rosie在着手做这件事之前,其实清楚可能会有的风险,并敢于用自己个人的利益做抵押,帮公司规避了这些风险,尽一切可能去争取盈利。我认为在这一点上,她是非常称职的。最终导致失败的原因,是她的经验所限,在一些环节上出现了疏漏,并且没有正确得当的预防措施。对此,我相信将来随着她经验的日益积累,这些问题会得到有效的解决。”她说着停顿了一下,瞥了眼身边的儿子。方浩儒则深锁眉头,垂着目光,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话,又像是抱有一丝抵触。
“讲到这里,估计大家会猜测,我究竟想表达什么。我不妨直说我的目的:结合Rosie现在的情况,到底是应该兑现她以前的承诺,立即离职,还是可以暂时留任现在的位子,再获得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不替大家做这个决定。我建议,我、Michael和Amanda作为Rosie的家人,我们弃权,其他人用投票的方式来表决,提议让Rosie留任的,可以举手;不举手的,则表示反对。除了要民主,我们也要确保公平、客观,所以反对的人不用说原因,但想让她留任的人,在举手前请考虑清楚理由——凡是举手的人,都必须说明自己的理由,否则不仅无效,我反而会认为,你并没有立场,只是不想得罪人……好吧!现在,同意她继续留任的同事,就可以举手了。”
方于凤卿话音落下一秒钟,朱宏建率先举起了手,紧接着沈蔚也举手,跟着还有李明凯、曾尚天、金水安等人,George悄悄探了眼仍然面无表情的方浩儒,一咬牙,也举起了手……过了一分钟,与会的高级职员已有多半人举手,赞同陈溪留任渠道总监。
接着,从朱宏建开始,举手的人逐个陈述自己赞同的理由。尽管大家的观点大同小异,但都能列举出具体的事实根据。集团财务总监金水安最后一个发言时,特别提到:“客观地讲,这次仓促付款给博远公司,我们财务部的工作人员也有一定的责任,而Rosie在只强调自己负主要责任的同时,还不忘维护我们部门的员工。当然啦,我们不能评价这种‘说情’行为是否得当,因为毕竟我们也存在疏忽。但Rosie顾全大局、独自面对责罚的做法,令我本人很是钦佩,这也体现出了她的团队合作精神以及同事间真正的互尊互爱。我认为,以她的职业操守完全可以胜任目前的职位。同时我也相信,今后我们与她的合作,会更加踏实、顺畅。”
“既然,超过半数的人建议让Rosie留任现职位,那我也尊重大家的意见。同时,我代表方家也感谢在座的各位,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当然,Rosie该承担的赔偿责任也是不可免除的,我们会妥善处理,给大家一个交代。今天,Rosie已在这里接受了最为严厉的批评。从明天起,请你们仍然给予她一如既往的支持。我希望大家吸取共同的教训,也能借鉴她这种难得的、可贵的冒险精神。”说完这番话,方于凤卿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转向儿子轻轻点了下头:“就这样吧。”
“OK,今天就到这里,谢谢大家。”方浩儒简短地做了个结束语,起身帮方于凤卿拉开椅子,拿起自己的文件夹陪同母亲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其他人跟着也收拾起东西,鱼贯而出。朱宏建看看仍在台上傻站着、呆若木鸡的陈溪,想上前勉慰几句,被沈蔚拦住:“让她一个人静静吧!来日方长,今天先别说了。”
偌大的会议厅只剩下陈溪还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面对着一排排的空座位。
她的脑子先是被他们掏空,接着又塞进了一堆她完全听不懂的东西。她再也支持不住,身体一歪跪到了地毯上……
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陈溪没印象了,好像是安心怡扶她回来的。坐下没多久,方姜楚楚便亲自陪着人力资源总监找上门来,不容陈溪有一分钟的喘息,趾高气扬地收走了她的车钥匙。
陈溪只见方姜楚楚的嘴一张一合地告诉她——方浩儒不准备替她承担赔偿,因此她必须先以自己的车作为抵押,八个月用税后薪金将四十万还清后才能将车拿回……随即,便要求她在一张停薪七个月的通知单上签字确认。
陈溪像个木偶一样一一照办,没有一个“不”字。
她还没完全搞明白,方于凤卿刚才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怎么突然会这样?太意外了——最终出来救场的居然会是这个‘灭绝师太’!然而接下来,她不但要继续前行,身上还背了一个重重的壳,贴着“戴罪”的标签……不知道,自己还将面临什么?
陈溪僵直地靠在椅背上,眼中空空无物,耳朵却突然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没有扭头,余光却能看到办公室玻璃隔墙外不远处,方浩儒正和一个客人边走边聊经过她的部门。他仍是一副超群越辈的派头,迈着稳健洒脱的步伐,偶尔爽朗地大笑,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还有那条惹眼勾魂的碎菊领带,引得她的心脏一阵狂跳,有种要奔过去抱住他的冲动……然而这仅仅是头脑中的冲动意识,她的双脚则像是灌了铅。
他为什么一直都不理睬自己?哪怕骂她几句“笨蛋”都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陪着她傻坐在那里,直到安心怡进来提醒她该下班了,她才给自己松了绑。安心怡临离开前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一份文件摆在了她的案头,因为需要她过目后签字。
陈溪瞟了一眼,是行政部拟好的,关于刚才的会议纪要——呵呵,真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们还要将对她的耻笑记录在案……她咬咬牙,签了字。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是一种压抑的黑,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她的办公室孤零零地亮着灯光。
陈溪吸口气缓了下神,简单地收拾了东西。找不到车钥匙了,于是她弯下腰在地上找,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其实很多余。
来到电梯前,她鬼使神差地竟按了上行键,进去之后直接选择总裁办所在的楼层。快走到他的办公室时她暗暗打定主意,只是用余光扫一眼,看看就行,绝不主动进去……
然而整个总裁办区域已经熄灯。
似乎还是不甘心,陈溪管不住自己悄悄走了进去,直到看清楚,里间那大办公室此刻双门紧闭,门侧的一块装饰玻璃墙向外透出一团漆黑——他已经下班走人了!
两扇硬邦邦的门板让她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她感觉走路都吃力,强撑着返回电梯,胸口有一种剜心的痛。
陈溪慢慢走出写字楼的大门,迎接她的只有一阵很大的风,一时不能睁眼。
好冷啊!却让她麻痹的身体顿时苏醒了过来。她站在路边,并没有向几度经过的出租车招手,摘下了头上的发夹,任凭四月里清冷的风撕扯她的头发、推搡着她的身体,真希望自己能变成一片树叶随风飘走,远远地将那些是是非非抛在身后……
“嘀、嘀——”有人在摁汽车喇叭。
陈溪闻声回头,见三十米外的路边方浩儒正倚靠着他的车,一只手还留在车窗内的方向盘上。
她愣了片刻,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这儿等人。”洪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等谁?”陈溪很是迟钝。
这时方浩儒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没再说话,脱下自己的西服给她披上。
陈溪立即被一股暖暖的古龙水味道包裹住,像中了魔法一般乖乖地被他牵着手,一同走到车边。方浩儒打开副驾席的车门扶她坐进去,弯腰替她扣好了安全带,起身的瞬间扫了眼她的脸,她一直垂着眼帘没有看他,像个没装电池的玩偶。
车保持八十迈的速度向前行驶,陈溪被安全带端端正正地固定在座位上,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侧脸望向车窗外那些与平常并无不同的街景。一个靠右的转弯,方浩儒扭头要看倒后镜时发现了她那挂着泪的脸颊,轻叹了一声,调整方向,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他移去两人座位间的置物格,一边替她松开安全带,一边轻声安慰道:“好了,现在没事儿了,别再伤心了。”
陈溪慢慢转过头,面前男人温和的眼神、暖融融的微笑仿佛又带着她回到了人间。她顿感胸中有团东西酸了鼻子,熏了眼睛……
“你欺负人……”说着她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大哭,右手握拳使劲捶打他的胸膛。
方浩儒急忙将她的头揽进自己怀里,不住地吻着她的头发。“好了好了!没事儿了啊,不哭了,听话,不难过了啊……哎哎,宝贝儿,我跟你说啊: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有多勇敢?妈都说你有勇气——你瞧瞧,连妈都开始夸你了!你多棒啊——嗯,这个……我想想啊,大家还夸你什么来着……”他一边哄,一边临场发挥,“对了!说你为了公司的利益,坚持真理!啊,不畏强权!啊,敢于跟恶势力做斗争!伸张正义、六亲不认!噢,不对——这句是我补充的,说得不好,不算不算!好了,乖啊,别再哭了啊……哎!还有啊,宝贝儿你知道吗?你今天穿的这身儿衣服啊,搭配得特别好看!”
刚刚进入低音曲段的陈溪听他这么一说,“哇”的一声又拉了一个地动山摇的高音……
“哎呦——知道啦!知道你今天受委屈啦!不哭了啊傻丫头,夸你好看也不行,嘴巴咧这么大多难看呀!咱不哭了行吗……怎么不听话呢你……咦,老婆,老婆,你看这是什么?来来快看!看看……看到了吧?这是什么?”他迅速掏钱夹并抽出一张银行卡,逗孩子似的在她的泪眼前晃悠,“看看——这是‘附属卡’,我刚替你办好的。以后你呀,就用这张卡,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就算把天捅个大窟窿,老公也替你补上!”
陈溪一把夺过卡,使性子地甩到了车后座上,接着又一头伏到方浩儒的腿上继续哇哇大哭……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在这久违的温暖之中,哭个痛快。
方浩儒的车载着哭够了的陈溪终于驶进了家的大门。
梅姨亲自过来开了门,等他们进来后,边关门边唠叨:“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太太都问过好几次了。你们还没吃饭吧?”
“今天有点儿事情耽搁了一下,”方浩儒把车钥匙递给了梅姨,“我们一会儿吃饭,先上楼洗洗换件衣服。”
“浩儒,”梅姨拉了他一下,指指远处客厅走廊边方于凤卿的书房,“太太还没上楼,估计是在等你们回来呢。”
方浩儒望了眼书房的门,对梅姨点了点头,领着陈溪往一楼的洗手间走去。
进了洗手间,他指了指洗手台对陈溪道:“你去把脸洗一下,然后到妈的书房跟她打个招呼。”
“我?”陈溪愣了一下立即摇头,“我不去!”
“我跟你说啊,妈肯定是在等你的,估计也是想鼓励鼓励你——”
陈溪立即打断他:“那你陪我!”
方浩儒看着她,叹了口气,拉她到洗手台边,打开水龙头,试了试水温,抽出一张面巾打湿,边替她擦脸边说道:“妈今天在会上那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可她其实一直挺担心你会受不了。你看你在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都那么勇敢,怎么见她一个人就不敢了——让我看看!”他扶正她的脸端详了一下,“嗯,小花猫能冒充波斯了——去吧!”
“你陪我去嘛——”陈溪娇蛮地拽着他的西服前襟不肯放手。
“我不是已经陪你洗完脸了吗?你自己去妈那儿,我去算怎么回事儿啊!快去,听话。”
“不去!”她索性抱住了他的腰,“你不去我也不去!”
“嗨!你这就不懂事儿了啊,白天你是怎么表现的?妈还夸你是‘称职的经理人’呢……”
她使劲把脸埋进他怀里。“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不听!”
“我生气了啊,松开!”
“不松!”
方浩儒摇了一下身体,陈溪果然像只小树熊一样缠绕着他不动。
他俯身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威胁的气氛:“我数三声啊,想挨揍你就别松手!一——”
“二!三!就是不松开!”她仰头看他的表情,忽然觉得他“盗版”自己平时的招数特别滑稽,禁不住咯咯咯地乐了起来。
“嘘,嘘——梅姨还在外面呢!”他赶紧捂住她的嘴,将她的头又摁回自己怀里,尽量捂住那捣蛋的声音,接着挪了挪沉重的身体,伸手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老婆,老婆,你站好……”方浩儒用力扳开陈溪的手,一本正经地捧起她的脸。
陈溪却仍然止不住笑,身体的重心还在他身上。
“你听我说啊——站好了!我跟你说啊,你今天晚上的表现可不好啊,又哭又笑的,折腾我半天了,弄得我一身都是你的鼻涕眼泪,还不放过我……老公还没吃饭呢,你忍心让我挨饿呀?别磨蹭了!快走快走!”他说着就把她往门口拉。
“哎呀——我不去嘛!我害怕——”她又用身体挡住门把手,不让他开门。
“你怕什么呀?妈又不是老虎——再说她吃过饭了,不会咬你的。我可没吃呢,再不去我咬你啊!”方浩儒边说边把陈溪硬拖了出去。
被拖出洗手间进到廊厅,陈溪立即站直,不敢再耍赖了,眼睛扫了一下周围,还好没人。
方浩儒站在陈溪身后偷着笑了笑,低头对她耳语:“你呢,现在去跟妈打个招呼;我呢,上楼洗洗换件衣服,然后等你一起吃饭——快去!”说罢不等陈溪反应过来,用力推了她一把,她便踉踉跄跄地站到了方于凤卿书房的门前。他的力量用得恰到好处,再大一点,她就会贴在门板上。
陈溪站在门口,刚想敲门,手又缩了回去。她觉得难为情——进去了说什么呀?近日来她们婆媳之间都是冷冷淡淡的,就算今天婆婆帮了她,但是要她去说软话,就觉得自己特虚伪……
老天爷啊……能说些什么呀……陈溪摸摸头,忽然急得直搓手,接着又把耳朵侧过去听了听,好像没什么声音嘛,可能婆婆不在里面了……于是她夹起肩膀悄悄转身想要溜走,一抬头却发现方浩儒正在上了一半的楼梯上盯着她,见她看到了自己,立即扮出一副凶相瞪了她一眼。
陈溪回了一个苦巴巴的鬼脸,不情愿地转回身,鼓足勇气,拉开一副要砸门的架势,接着却轻轻地叩了叩门。
“请进。”婆婆真的在里面……
陈溪闻声便哭丧着脸在心里默默画个十字,立即又端正了表情推开门进了书房。
“唉……回到家里就淘气!”方浩儒无可奈何地轻摇了下头,继续上楼梯。
方于凤卿正坐在摇椅上看杂志,见陈溪进来,顺手推了下老花镜,又低下头看手中的杂志。“你有事吗?”
“嗯……妈妈……今天谢谢您。”陈溪走近一些,手背在身后,像个站在老师办公室里的小学生。
“谢我什么?”
“谢谢您——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我从来不随便施舍机会给人家,你没必要谢我。”方于凤卿依然边翻着杂志,边晃着摇椅。
陈溪看着她,小声道:“我心里明白的,我性格太直,有时对您……缺乏尊敬,但今天如果不是您,我肯定就没有机会了……”
方于凤卿瞟了陈溪一眼,没有说话,放下杂志,拿起托有茶杯的茶碟,用茶匙搅动着杯中的奶茶。曾听梅姨讲过,太太手中的这套茶杯乃早已绝产的名瓷FOLEY存世不多的珍品。仔细看杯子,描金部分均采用24K黄金,杯壁上逼真的手绘葡萄藤蔓将十九世纪欧洲静物油画特有的形态语言浓缩于小小的瓷器之上,可谓精妙绝伦。据说方于凤卿心情好的时候,便会用它来享用香茗。少顷,她又将匙轻轻放入茶碟内,端起杯抿了一小口,随即用左手将杯及碟放回茶几,用右手拿纸巾拭了下嘴角,又看了眼儿媳,慢慢说道:“从一开始,你的确是凭借方家媳妇的身份坐上了人力资源总监的位子。之后或许,也是借浩儒的光——他特批了你转职到渠道部。不过那以后,你靠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地熟悉新工作,我想,大家都有看到的。这期间,浩儒不但没有再护着你,似乎又后悔让你调职,还成了你最大的阻力。我其实有去了解过,近段时间,各部门对你的表现给予了不少好评,我也留意过,那些评价算是客观的。今天,我没有再以方家的名义、以你是方家人为由来决定这件事,只是在大家面前完成了一次公平公开的批评惩罚,然后,再由他们来决定,是否可以接纳你……这个过程中,是你自己经受住了考验,我也只是再主持了一次公道。要明白:有些刚毅,不是随便可以从书上或是别人身上学来的,必须要经过一个残酷的锤炼过程——‘凤凰涅槃’的概念,你懂吧?”
她停顿一下,见陈溪点点头,又继续,“所以,事实证明,这一次的机会,你没有再依靠方家或是浩儒,而是用自己的代价争取来的。我只是出于公平角度必须要给你,没有个人的感情在里面。希望你自己好好珍惜,否则再失去了,你还有可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懂的,不管怎样,妈妈,我都很感激您……”陈溪发觉自己竟笨嘴笨舌的,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忽然对着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与此同时,她的耳边倏地回响起Mr.Cheong那一番关于“以德服人”及“虽败犹荣”的言教,心中豁然一亮,也终于理解了他所说的——人的成长,是要靠自己去经历和总结的。
方于凤卿望着面前这个倔强而又憨直的儿媳,轻轻叹了口气,依然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你这几个月是怎么用功的,我都有了解。虽然你在家里还是任性、不够懂事,但你在公司里的为人处世,以及可以在逆境中带动起整个团队,这个能力还是蛮难得的。这些,你比楚楚和浩佳都成熟很多。浩儒尽管也经历过不少磨炼,可是如果讲这种不屈不挠的坚强,他也许还比不过你……这是客观的。所以,将来有这样的你在浩儒身边,我很放心……以后尽量不要加班,按时回家吃饭,这样我就更放心了。”
陈溪感到鼻子有些发酸、嗓子发堵,说不出话,使劲点了点头。
“好了,其他的话我今天在会上已经讲完了,也不多废话了,去吃饭吧。”说罢方于凤卿离开摇椅,绕过陈溪身边,径直向房间门口走去。站在原地的陈溪接着听到婆婆在门口叫小蓉:“你去告诉梅姨,给小溪热汤时,再放点枸杞。”
陈溪临离开书房时,方于凤卿又叫住了她。“小溪……我曾听浩佳讲:虽然家里人都认为我偏心浩良,但你感觉,我最疼的……还是浩儒。”
“啊,妈妈……我那都是瞎——”陈溪慌忙要解释,被婆婆轻轻摇手挡住。
“我知道,浩儒一直都在暗暗怨我偏心……我只是想告诉你:浩儒也是我的心头肉,只是有些事……暂时还没办法得到他的谅解。还有,你应该还记得,上次你借严子冰来推荐林墨做方讯的市场总监,其实我心里明白,你是有道理的,不过当时我倾向Smith,也是有别的原因……或许以后,你们会明白一个母亲的苦衷。”方于凤卿轻轻叹气,“不多讲了,去吃饭吧!”
“哦……那我出去了……”陈溪木木地应着,出了书房并关上了门,边走边蹙眉思索——今日婆婆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维护自己,可为何那次聘任却对明摆着的道理视而不见?就因为事关小儿子?她实在搞不明白:德高望重、深明大义的婆婆,怎么对两个儿子的情感表达会有如此大的差别?而婆婆今天居然主动提及那次市场总监的聘用,还说陈溪是对的……难怪事后并没有气势汹汹地责罚陈溪……可她又有什么样的苦衷呢?
然而依婆婆的风格,她不愿多说的事情,谁也不敢多问,即便敢问,也不会有答案,只能耐心等待。
第二天早晨,方浩儒驾车带着陈溪一起去公司。天色尚好,虽不算明朗,但也不阴郁,忽有零星的小雨点轻轻打在车窗玻璃上,车上的广播正好在播报天气情况:“气象台四月二十一日预报,今天白天到夜间,气温……华北、黄淮、江淮、江汉、华南等地区有小到中雨或阵雨……”
“真难得啊!北京终于下点雨了。”陈溪将车窗玻璃开了一条缝,让那细小的雨丝飘进来,又将鼻子凑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不沾尘土的空气。
方浩儒扭头看她一眼,又面向前方说:“你喜欢雨啊?难怪你那么爱哭!”
“爱哭怎么啦?”陈溪大大咧咧地笑道,无意间想起两年前的往事,正巧等红灯,她转向方浩儒,“老公,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结婚前在广州机场看到的那一阵太阳雨?”
方浩儒会心一笑,伸手摸了下她的发丝。“你还真是会作乱的小雨……”
“什么嘛——”她咯咯笑着,绽开满面的娇艳,“我这种雨啊,你给点阳光就灿烂!”
不多时,车驶进公司写字楼的地下车库,方浩儒将车挪进车位,随口道:“我今天可能五点左右结束,你下班了就过来我办公室,再一起回去。”
陈溪边解开安全带,边说:“晚上我不跟你一起回家了,我要去买东西,然后自己打车回去。”
“买东西?你带卡了吗?”
“没有,我忘了。不过我自己的卡里还有‘私房钱’呢!”
“私房钱?”方浩儒觉得好笑,继而逗她,“你什么时候也背着我开始攒私房钱了?好不容易收了你的车、扣了你的工资,居然还有个‘小金库’!”
“天底下的老婆都背着老公有自己的私房钱,我为什么就不可以?”陈溪挑起秀眉,一脸的得意,又伸手钩住他的脖子,“这几个月呢,老公你得养着我,供我吃,供我穿,还得陪着我玩……所以呀,我准备提前讨好讨好你——过几个月不就到你的生日了嘛,我决定用我的私房钱给你买件礼物!”
他听了呵呵笑开:“几个月以后的事儿,你现在忙乎什么?”
“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是‘名仕’的店长前天给我打了电话,说他们有一批新款男装到货,品质很不错,早点过去可以多点款式挑挑。反正我今晚买了也要拿回去让你试穿的,所以现在告诉你也无所谓啦。”
“呵呵,行,多谢娘子啦!”方浩儒笑着吻了她一下,“那为什么还要那么麻烦?我和你一起去,试好了再买不就行了。”
“不行——你去说不定你又自己掏钱,那还怎么算是我送的呀?!你不许去!”陈溪瞪了瞪眼睛,立即又换了一个温柔的眼神,“你等我回来嘛……”
“好吧!那你一定要挑最贵的,最好多买几件。”
“你可真贪心,我哪有那么多钱啊?!”她佯作生气,嘟起嘴用力推了他一下。
“就是要花得一分不剩!这样呢——”他诡秘地凑近又搂紧了她的腰,“你就永远都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儿了!”
“别!别!”陈溪偶然间发现有车驶进了停车场,认出驾车的像是公司的职员,急忙推他,“公司同事看到了多不好……”
“那你一会儿真的要一个人进公司?这回不要我陪你了?”方浩儒松开手时顺便帮她理了一下耳后的头发。
“你陪我去我的办公室?”陈溪禁不住再次笑起来,“怎么搞得像小时候,家长送孩子去幼儿园啊……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你领着我进去呀?”
“你昨天刚刚挨了批斗,不担心大家会怎么看你?”他其实是不舍得这么快就和她分开。
“刚才不是说过了嘛,我偏要自己上去!谁要是敢给我脸色看,我再来告诉你——你去帮我揍他们!”说着她摆出一副蛮横的表情。
“呵呵呵,好!”方浩儒又被逗乐了,随之感慨,“你还真是会利用‘人力资源’!”
陈溪笑着推开了车门,同时不忘叮咛道:“我先上去,你等五分钟后再上。记得中午带我一起吃饭。”
方浩儒抿着嘴点点头,老老实实坐在车里看着她像只小鹿欢蹦乱跳地走远。
陈溪轻轻哼着曲子进入电梯间,看到已经有几个职员在等电梯。
“Morning!”她主动问候,带着灿烂的笑容。
当天傍晚,陈溪自己去购物,方浩儒也抽空约了一个人见面。
他驾车到东四环,进了一家不起眼儿的咖啡厅。角落里的台子边,已经有一个女人在等着他。
“你还好吧?”他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日子都是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何艳彩木然答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依旧含有一份痴迷。这么久没见了,他还是这样气度不凡,一种特有的贵胄之风,令她无法自拔地沉醉,哪怕是虚假的烈火激情,她都甘愿跟随这个“冰王子”一起焚毁。
这时,服务生直接端过来一杯咖啡,摆在方浩儒面前。
“我帮你点的,Espresso,没有加糖。”她看着他说道,照例是那种一丝不苛的体贴。
方浩儒盯着桌上的咖啡,没有回应她投来的目光,继而道:“我听说你现在自己开了公司,这样挺好。”
她凄然一笑:“你就不问问——我的公司叫什么名吗?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开这家公司?”
“艳彩,既然你也开始自己做生意了,我就劝你——别为了感情而拿生意当赌本,这样很危险。你也有正正规规的业务拓展经验,好好经营,不愁没发展。”
“呵呵,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给我上课的?我的公司、我的生意,和你有关系吗?赌本?我怎么听不懂啊……”何艳彩感到失望,口吻中多了些挑衅。
方浩儒没说话,暗暗叹了口气,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了一只信封,放在了她的面前。
何艳彩不解地看看他,低头拿起信封打开,掏出了里面的几页纸,看着看着,脸色渐变,又将纸撂到台面上。
“你早就发现了,那为什么当时不戳穿我?”
“我看了你们的软件产品介绍还有报价书,应该都是你亲自做的吧?以前我在郁金香城堡那边的书房里,见过你做的文件,包括你代表以前的公司给方氏做的方案,我一直都有印象——不仅专业,在框架思路和表述的条理上还很有自己的特点。只不过我们不是业务关系,所以从来没有交流过,也没肯定过你的能力。想不到,当类似的一份东西又出现在我面前时,居然是你给小溪做的圈套……”
“没错,那是我为她专门布下的一个陷阱。其实并不是因为忌妒她得到了你的感情和爱护,而是因为我妹妹——我们的事儿与我妹妹无关,可她的做法,实在是欺人太甚!”
“艳彩,Lisa是很无辜,可小溪那么做也能理解。这其中所有的错,都应该归咎于我……你和小溪一样,都是好女人。只可惜,我跟你没有缘分,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很抱歉。”方浩儒说到这里,低下头拿起杯喝了口咖啡,想用那苦涩刺激一下有些混沌又有些沉绵的思维。
“对我而言,小溪一直是我最珍贵的,所以有时也怕把握不住她,怕她离开我……我的确早就发现了博远的老板实际上是你,不过当时也是想借这件事把小溪逼出公司,因为更希望她天天安心守在家里。”
“哼,这么说,我倒是帮了你的忙,帮你成功制伏了她。”
“呵呵,恐怕你和我都没这个本事。”方浩儒自嘲地笑了笑,“表面上看,她跟我较量,无论从哪一方面分析都没有赢的可能。但偏偏她还有一样武器可以用来抵挡一切,那就是不可征服的意志。昨天那个失败的结局,我不知道她之前有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因此被揪出来不留情面地批评。而那个‘批斗会’上,我都没有勇气看她站在那里‘受刑’……其实之前曾想办法阻拦过她,不忍心让她去受那份儿罪,可想不到她并没有因为失败而退缩。说实话,如果换作是我,我都未必会有胆量去面对那样的责难与磨砺,但她却挺过来了——所以确切地说:这次是我认输了!她在工作上有自己的追求,我也不该强迫她留在家里。平常在家里,总认为她就是个娇气任性的独生女,没想到在工作中却很职业化,还总带着一股不屈服的劲头。呵呵,你布的这个局,倒是让我发现了她身上一些暗藏的品质,一些更值得我珍惜的东西。”说着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这是我最后一次欺瞒她……我也知道,我给她的感情里,包含的杂质实在太多了……”
何艳彩悻然望着他道:“其实,你最后还是出手替她挡了一箭,在付款额上保护了她。”
方浩儒看着何艳彩的眼睛,诚恳的语气中带有劝诫:“我出手,不仅是为了她,也是在维护你。我不希望你迷失得太远,害了自己,所以当时我压低了付款额……四十万一方面足以把小溪拖下水,另一方面,也是我对你的补偿——毕竟你这番处心积虑肯定也有不小的花费……当然,这钱并不多,但我没办法以这种方式给你更大的数目,否则这件事儿就算我动用总裁的权力也不一定能压得下来,而一旦公司的法务部接手处理,你的风险就太大了。毕竟之前的多次沟通有各种邮件作为证据。另外……其实我委托的律师已经查出了你的公司在验资时有作假嫌疑,至于你用的那两个人,也不可靠,会有潜在的危险。商战中很多操作,执行的并不是台面上的规则——这个你懂的。”
何艳彩沉默不语,拿起咖啡旁边的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半杯冰水。
“艳彩,我从来没有打算要追究你什么法律责任,不过我得提醒你:这样不顾一切以身试法,其实对你自己是最大的伤害……我不值得,小溪也不值得,任何人都不值得你用毁了自己的一生作为代价。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电话让谭斌转告我,咱们以后……最好别再联系了。”
“不……”原本冷静的女人此刻泣不成声,“求求你!求你别离开我……她还是你的金枝玉叶,我情愿就做个草根树皮,一辈子跟着你……你怎么对我都可以,只要别抛弃我!我会加倍小心,绝不会再让她发现……难道还不行吗?”
“艳彩……别再这样糟蹋自己。”方浩儒有些难过,伸手握了握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我承认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应该再来找你,所以我现在不能再错下去了……你也是个好女人,应该有个真心爱你的男人天天守着你,爱护你……可惜我不是……对不起!”
“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何艳彩哽咽着,“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方浩儒不由得抬眼凝望她,那精雕细琢的美貌如润玉一般迷人,满是伤感的靓眸依然会惹人心动,他又低下头看自己的咖啡杯。
“艳彩,不要再想这种问题,没意义。咱们也不要再见面了……但请你相信,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保全我的家庭,而是真的为了你好。”
“不!求你告诉我……如果我没有那样一个过去,你是不是也有可能会爱我、娶我?也会和我厮守在一起的对吗?我有时能感觉得到,你的内心好像也挣扎过,只是你不愿意面对……因为你嫌弃我……”何艳彩实在说不下去,将脸扭向一边,再次泪流满面。
方浩儒又望着她,凝重的目光闪过一丝不忍与心疼,他伸出双手重新握住何艳彩的一只手,似乎想用些许温暖驱走她内心的苍凉。“答应我,忘掉过去的一切,包括你的过去,以及我们的过去。振作起来,重新开始自己的情感生活,恋爱、结婚、相夫教子……因为这些对我也有重要的意义。我很惭愧没法给你应该给予的,但真的希望你能放手过去——只有这样,你才能坦然开始新的生活,不用再爱得这么卑微……艳彩,在我心目中,你也是个出色的女人,一定会遇到好男人,让你享受一个女人该有的幸福。”
何艳彩没再说话,这是她认识方浩儒以来,所听到的最为温柔的话语。而她同时也意识到,如今他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走出自己的生活了……她本能地把另一只手放在他手上,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一边摇头一边低声啜泣。
方浩儒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又拿过一张纸巾塞到她手里,轻声道:“我得走了,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谭斌……照顾好自己。”他说完起身,向收银台走去。
何艳彩用湿莹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掏出钱夹付款。而方浩儒付完款后又回到了她面前,从手中的钱夹里抽出婚纱照背面的那个平安符,捏在手指间。
“这个,我会好好保存……就想对你说声谢谢!”说罢他转身边走边将符插回原处,合起钱夹揣进衣袋。走到门口时,他扭头又看了她一眼,继而垂下目光出了门。
万般不舍的她透过窗玻璃目送他,看着他将双手插进裤袋,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终于控制不住伏在桌面上无声地哭泣。
方浩儒走在大街上,风吹过时感到心里的压力小了许多,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给陈溪。
“老公,你等不及啦?真没出息!我马上就回来啦。”陈溪的声音洋溢着快乐。
“我不在家,也在外面,刚刚见了个朋友——你买好了吗?我过去接你回家。”
“不用啦,我正在下电梯,这边打车很方便的,你开车过来反而麻烦。”
“可我想早点儿见到你,你就在原地等着我。”他坚持。
“呵呵呵,你可真烦人啊!好吧——来吧!”电话那端传来一串悦耳的笑声,“你一定要慢点开啊!我不着急,就在这儿等着你。”
方浩儒挂了手机,快步到车前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席后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忽又笑笑,发动引擎,飞驰而去。
陈溪终于在婚姻生活中一步一步历练成熟,在职场中也羽翼渐丰,而“大男子主义”的方浩儒最终也给予了妻子更多的理解与支持。
然而漫漫的人生征途中常常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外力的碾轧可能会让一切都变形失衡……
精明强干的方浩儒能否继续在商战中攻无不克?方家长久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已有金领智慧的陈溪又将在人生新阶段面临命运如何的洗礼?
请等待《一溪见海》第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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