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时局莫测
周一晚上，方浩儒在书房忙自己的事，陈溪敲敲门进来，直接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
“有事儿吗？”他抬头看她。
前两天周末，陈溪突改冷冰冰的态度，变得亲热、乖巧起来。周末主动拉他一起去郊外散心，下车后便“厚着脸皮”硬要他背着走……尽管很喜欢她撒娇的样子，度过了一个舒心的周末，但方浩儒不免也会戒心重重——这鬼丫头又想作什么怪？
今天下午，他听George说，陈溪由渠道部发了一封题为“致各兄弟部门”的邮件，随后他也看了George转来的邮件。陈溪以十分谦卑的姿态，总结了自己三个月以来的成绩以及不足，感激各部门一直耐心地给予渠道部积极的配合，从而使她得以顺利地通过了试用期……邮件的最后一段，陈溪则请求各部门继续客观公正地对待与她部门之间的合作，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耐人寻味的结束语：“接下来的工作中，我必将全力改进自身的不足，以此来回馈大家一如既往的关照。我相信，在我们今后的相互配合中，将会有一个崭新的渠道部，亦会有崭新的你们，出现在我们面前……”
方浩儒对那句“崭新的你们”颇为敏感，还在揣摩其中的含意，未得其解，便遇这丫头晚上再次主动亲近自己……是不是又有什么“偷袭”的不良动机？兴许是“闷亏”吃多了，他暗暗在心里设起了防线。
“没事就不能过来吗？”陈溪像是不快地嘟起嘴看他。
“呵呵，当然不是。”面对她娇滴滴的牢骚，他除了心头酥软便是束手无策，语气更加柔和，“你过来，总该是有话想跟我说吧？”
“你歇一会儿嘛，好不好？晚饭以后你就一直在看东西，眼睛也累了，我特意给你煲了‘菊花排骨汤’，记不记得？春天喝很润的。”她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轻轻地摇，“你说过的，最喜欢喝我煲的汤了。你还说，我的汤比梅姨煲的好喝多了——那就快点嘛！”
他亦感到丝丝缕缕的甜蜜穿心而过……防线险些被突破，但很快又镇定住想去搂她的手臂，连亲近的话语都省了，挪开她的手，刻意保持着温和的距离。“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喝，你先回卧室吧！让我把这点儿文件处理完。”
陈溪听话地点点头，没有立即走，而是绕到方浩儒的椅背后，伸手替他按摩了几下肩膀。“你坐久了就应该起来活动活动，小心颈椎病。”之后，她才静静地走开。
等陈溪关上书房的门，方浩儒长长地吐了口气——不知这小妖女又在搞什么名堂，但那“柔情攻势”的确叫人难以抵御，她再多待一分钟，自己肯定又要兵溃如潮！
此时的陈溪可没有那么多的心计了。她上周五晚上回到家里，认真地思考了Mr.Cheong的那番教诲，又回想起罗兰临走时的那通讽言，恍然意识到很多问题的确是自己错了——错，就错在面对事情时，没有变换一个更为理性、包容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只知一味强调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平，却忽视了该如何找到根结，以便在将来能避免这种不公。而另一方面，她开始真的相信，世间有些不公平或者看似不该发生的事，确实就是一种不知原因的“必然”，是每个人在向前发展的征途中必经的磨砺。
面对方浩儒的骄横跋扈，陈溪曾备感压力，难过不已，但想想，或许他就是上天派来“锻炼”自己的。凭她的资历，本不可能未到三十岁便担此大任，就算是阴差阳错，总之他给了自己这个机会。现在，他只是在“帮助”自己补上人生课堂中缺失的课程，而由于是“速成”，所以压力更大……没关系，只要放平心态，一切都会克服的！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陈溪也渐渐体会到，自己无法离开方浩儒似乎也是出于一种不忍。当她静下心来分析，便会越发觉得，他其实很孤独，很需要别人的关怀——全然一个需要她多点耐心、多些疼爱的“孤独小子”。因此，她决心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慢慢向他证明：她会努力做个一辈子与他风雨同舟的伴侣。
心态，果真是决定一切的核心力量。当那个执拗强硬、寒光利刃般的“陈娘娘”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同事们面前时，尽管大家一时还不太适应她“大变身”之后谦虚低调、友好可亲的形象，但潜移默化之中，事物的本质不可避免地开始了一星一点的转变，就如同水滴轻轻敲打着顽石。
然而好心态对着软件商却未必见效，付款方式不能达成共识，软件更新之事便无法推进，总在这一步上踯躅不前，令陈溪仍然一筹莫展。
又到了周五，朱宏建兴冲冲地跑到陈溪的办公室，进门便说：“Rosie，你不是托我再找找别的软件商吗？我看啊，也不用了——说不定这次可以和博远谈通了！”
“你找到办法了？”陈溪惊喜。
“呵呵，办法其实不是我找到的，但我仔细想想，确实能这么办！你听我给你分析啊，”朱宏建坐下接着讲解，“一般情况，软件不是都等着上线时才一并交付给我们吗？现在可以调整一下方式：让他们将整个项目依照软件的功能主次，划分成几个release（软件发布）来进行——这样的话，在付款上双方也可以重新约定，第一期款付他们四十万；然后等他们做了两三次release之后，再付二十五万；余下的两期款再另外约定个合理的时间。”
“分几次release？”陈溪眨了下费解的大眼睛，“技术层面的事我不太懂，你觉得这样真的可行吗？”
朱宏建点点头道：“应该没问题！而且这样实际上对他们也是一个保障——你想想看啊，渠道的营销策略，有时也需要根据不同时期的实际情况进行调整，而这一调整，对他们开发软件也是一个潜在的麻烦，说不定他们的软件架构刚刚搭建好了，我们这边突然根据具体业务需要又想做更改、升级……那对于他们来说，无疑就是前面的工作又得调整甚至重做……所以这种做法，不仅是维护我们，也可以帮助他们规避风险。何况我们又要求缩短交付期限，他们一方面加快进度，一方面可以结合分别进行的release了解到实际运转中的问题——他们应该会接受的。”
陈溪想想也有道理，忽而变得兴奋：“太好了！我马上联系他们，多谢你啦！”
朱宏建憨厚地笑了笑：“这次你还真不能谢我——要谢，也要谢方总，是他刚才特意叫我过去并提出这个方案，我一想还真的可行！他就说：‘那你去告诉Rosie吧！’呵呵，看吧，他还是会暗中帮着你的！”
陈溪似有意外，没说话，但想想这几天随着自己的转变，方浩儒的态度好像也开始“解冻”，虽然仍保持着一副板板的面孔，不过在众人面前倒不像以前那样事事尖锐，对她工作的评价也逐渐变得客观。
博远公司果然同意再就陈溪的提议深入考虑一下，看看是否可以操作。紧接着第二天下午便答复说，他们认为方案可行，并接着商量何时签订合同以及推进下一步事宜。
陈溪放下博远的电话，立即把安心怡叫进办公室告诉她软件的事快成功了！两人如同小女孩一般激动得又蹦又跳，安心怡马上想到去告诉其他人这个好消息，并且安排签合同的具体事宜。陈溪看看表，刚刚过了下班时间，她直接跑去了总裁办。
方浩儒的办公室里，他正与曾尚天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商议有关进出口公司的业务。陈溪突然推门探进头，发觉自己冒失赶紧又关上门在外轻轻叩了两下。
“进来吧！”方浩儒皱眉望着重新推门进来的陈溪，“怎么不知道敲门呢？”
“对不起，Susan不在外面，我以为你已经结束工作，让她走了……”陈溪像个女学生，见是曾尚天也没太拘谨，憨憨地笑了下。
曾尚天也回以平日一样的温谦笑容，事情刚好谈完了，他收起资料告辞离开。
“亏你还是个总监，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方浩儒看着在自己身边坐下的陈溪。
陈溪对着他严厉的眼神，却笑嘻嘻地指指手腕上的表，口吻略带顽皮：“下班时间了嘛……”
他暗暗告诫自己要抵制住她的诱惑，保持着一脸正色。“下班时间怎么了？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在公司里呢。”
“嘿嘿，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啦！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你自己先回家吧！晚上我和藤原要与日本TTC（电信技术委员会）一个理事一起吃饭，非正式的会餐，你就不用跟着去了。”
“好吧！嗯……我来……是想告诉你，软件的事……谢谢你帮我出主意。”陈溪的话音渐轻，末了变成了小蚊子，她低头抿住嘴偷偷笑了笑，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发梢。
方浩儒瞥了她一眼，心想这鬼丫头的脸皮还真薄！他态度仍然平淡：“那只是正常的支持，你要是做不到，也会有正常的处罚。行了，没事儿就早点儿回家吧！”
陈溪应了一声，起身要走，突然转过身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乐滋滋地跑了出去。
方浩儒望着门关上，叹了口气。这个神经质的“欢喜冤家”，总能骗取别人的恻隐之心……
又过了一周。周一，方于凤卿派人来请陈溪去楼下的3号会客室见她。
陈溪到了3号会客室，保镖开了门之后要出去，准备在门外守候。方于凤卿叫住了他：“我们谈公司的事情，你不用回避。”
仍是那组小沙发，婆媳二人面对面坐着，方于凤卿这次没有亲自动手，让保镖给陈溪倒茶。
“Rosie，你们关于集团渠道体系更新管理软件的报告，我看过了。我的确有看见Michael昨天也签字批准了，但毕竟是近百万的花费，有些问题，我需要当面问一问你。”
“好的，您请说。”不知怎的，陈溪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预感到集团主席这里还将会有一道关卡……
“首先，我们方氏所有的软件服务，一向都是交给知名的公司来做，为什么这一次你会找一家内地的新公司，我想知道一下你的理由。”
“内地”的新公司？陈溪听了暗暗不快——怎么总觉得有些歧视的成分……“Mrs.Fong，现在很多中资企业的服务品质不比外企逊色。当然，我们也知道内地是有一些不太规范的企业存在，不过这家博远公司，我本人已经去实地了解过了，他们虽是刚成立不久的公司，但这半年来的发展速度并不慢，我与他们公司的一些管理人员都有过接触，大部分都有外企的工作背景。并且公司办公室旁边，我也看到了他们有自己的程序员在一间大工作室里工作，人员不少，应该说他们是有实力的。而我们选择博远的理由也很简单——他们的报价要比GB等外企低了近三分之一。”
“嗯，价格的事确实蛮重要的，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价格便宜，最终的效果是不是也有被打折的风险？你要明确一点——我们更新软件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达不到预期的目标，省下那三分之一的钱，其实等于浪费了另外的三分之二。”
“您的意思我明白的，但这种说法也只是一种假设，不代表我们不应该用博远。”陈溪小声坚持着。
方于凤卿看了她一眼，又问道：“那么，他们有没有什么为大公司服务过的成功案例呢？”
“目前还没有……”陈溪想想又补充道，“因为他们成立公司后，暂时都是接了一些中小企业的项目。我们其实是他们的第一个大客户，所以报价也比较低廉，此外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很重视我们公司的这一单。从之前的沟通中可以看得出，他们能结合自己的行业经验，在一些大公司都不太关注的细节上也会做细致的发挥，并且的确是有专业价值的。”
“空有一腔热情，没有实操的经验，也难说不会出问题。”方于凤卿表情平淡地抿了一小口茶，“更何况，我们的渠道体系涉及的面又广，如果软件出了问题，影响甚至会波及到海外的市场。既然他们没有为大企业服务过，那我还是建议你们谨慎起见，换一家外企，比如说用回GB。这件事我可以再跟Michael讲一下，让他同意改决定，多一点钱也没关系，至少可以降低风险，保障日后运作的品质。”
陈溪咬了下嘴唇，沉闷地回应：“是外企并不代表就是品质的保障，这中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怎么，我这样建议，也算是给出了最终决定，难道你还要坚持你的？”方于凤卿面带不悦。
陈溪暗暗吸了口气，耐心解释道：“Mrs.Fong，我并非固执己见，但我毕竟是对这件事的细节了解最多的人。我觉得，我有责任向您进一步解释清楚——就目前的具体情况来分析，真的是没有必要多花钱请GB。”
“钱只是该关注的其中一个方面，如果综合比较，这样做能多一点降低风险，那也是值得的。你不能只担心多花钱，怕受责怪，就随意地去用一家新的公司，万一他们的技术不够成熟，那我们方氏岂不成了给他们总结经验的试验品？”
“Mrs.Fong，”陈溪感觉自己被深深刺伤，抵触的情绪一涌冲心，继而又极力克制着自己，提醒自己要换个角度去理解对方为何有这种想法……她稳稳情绪又慢慢说道，“如果我担心受责怪，我一定会向公司首先推荐GB——多花的钱是公司出，只要我能说出规避风险的理由，多的钱自然也变得合理，这样做对我而言才算是名誉与业绩的稳妥保障。但是，如果有别的公司能够以更为低廉的价格提供同样品质的服务，我认为我身为公司的一员，有责任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为公司省下每一分钱不该花的成本。至于风险评估，问题的重点也并不在于多花或是少花钱，而在于我们是否在之前，就这件事的方方面面进行过系统的分析比较，全面地预测过可能会出现的种种问题。如果做到位了，我相信关于钱以及其他风险的顾虑，自然会降低甚至消除，不需要用额外的支出来做为避险的代价。而如果失败了，那便是我虽然尽到了敢于尝试及降低成本的责任，却没有充分地分析任务、排除隐患。为此，我也愿意接受处罚……”
“那么，就是说——你还是坚持你的做法，并要求我们都同意。”方于凤卿冷冷地看着她，“那如果公司为此而蒙受了损失，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应该怎么办，对吗？”
“是的，我说过了，假如出现问题并造成公司的任何损失，我承担一切责任。关于这一点，我已有书面的保证在公司里公示了。同时，我也愿意自行承担有关的经济赔偿——担这种风险，也是我责任的一部分。”陈溪坚定地确认。
“哼，好，你记住自己今天的话就好了——回去做事吧！”方于凤卿冷笑着低头喝茶，不再看她。
这段时间，陈溪留意到婆婆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公司，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她甚至怀疑是那次的印度舞表演惹的祸……怎样都无所谓了，她最近的事情已然头绪纷杂，暂时无暇顾及婆媳关系，只能先保持着对长辈的尊重。对她而言，目前的行动思想就是要尽量站在客观的角度去处理每一件事，唯此可行。
所幸，方于凤卿最终也签字批准了付款给博远公司做软件开发。随后在周三，博远公司来人与方氏正式签订了合同。周五，方氏集团财务部将第一笔四十万元的付款，汇入了博远公司的账户。
接下来的周一，接到财务部已付款的通知以及博远公司的收款确认后，陈溪立即组织渠道部的职员开会，分别布置了跟进的任务。考虑到软件的开发期本来就紧张，并且方氏的渠道体系尚有个别环节仍处于完善之中，为避免实操中个别细节的调整会影响到软件的开发或有其他意外情况出现，陈溪要求Andy必须随时与博远一方的项目负责人保持顺畅的沟通协调，以便随时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同时，她还责成Monica与博远的相关人员共同制订出详细的进程表，大致拟订双方就每次发布的计划安排。
三周前，陈溪在向各部门发邮件答谢并准备“重塑”自身形象之时，也在自己部门里吹响了“冲锋号”，就大家近期的低落状态做了客观的评论，在对同事们的隐忍给予理解、肯定之余，又倡导他们为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勇于面对眼前的阻滞与磨难，重振有些散不成军的士气。同事们也颇受鼓舞，重拾信心后整装再战，加上外围的冷遇压力减小，这三周的业绩进展不俗，最终连方浩儒也改变了态度，偶尔也会点名表扬渠道部的个别人员，即便是没有温度的寥寥几语，至少算是个不错的信号——风暴警报可以解除了！
公司里最近关于渠道部的新闻导向也渐渐正面了一些，最主要的因素，是方浩儒的态度似有转暖，在会上不再像之前那样犀利。加之当下青海玉树刚刚发生地震，渠道部动态也暂时不再是大家午餐后的热门议题。而平时八卦归八卦，久坐于格子间里的职场白领们即使相互会保持距离，也并非无情无义、没有爱心的冷漠之流。他们时不时关注着灾情新况，见不断上升的伤亡人数，各自心底也会有一种默默的沉痛。公司里组织了援灾募捐，而陈溪在渠道部也推出了新举措——与几个大经销商联合，就未来一定数量的售出产品，将抽取利润中的百分点转捐玉树灾区。这一方案，很快得到了公司上下一片认可，部分直销体系的职员也表示，愿以部分个人业绩参与进来。
第二天早上，安心怡将渠道部上半个月的业绩小结拿给陈溪，临离开时感慨道：“Rosie，这两周的情况还不错，等到我们的软件更新好，七月份安排的那个渠道招商活动应该会更顺利。嘻嘻，和你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儿，我现在真的也体会到了：有没有经验都没关系——事在人为！就像那次的舞蹈，只要有信心，全力以赴，就一定会是‘专业’的！”
“呵呵呵，那当然啦！”陈溪看着喜人的业绩轻轻地笑，“听你最近跟渠道商讲电话，比起三个月前刚调部门那会儿，还真是老练多了！”
“那还不是跟你学到的嘛……”安心怡不好意思地笑笑。
两人正说笑着，Andy突然敲了下门便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地说：“Rosie!快让Maggie把博远的合同找出来！好像有问题……”
陈溪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安心怡则跑到档案柜处去找合同。
“刚才我按照你昨天说的意思联系博远那边，他们的人跟我沟通一些细节的时候，我明显感觉不对劲，尤其是一些开发内容和指标都与之前说的不符。可他们说，是按合同来做的，还发过来一份copy，我一看，应该达到的技术指标和参数中，很多项与之前双方谈的方案都对不上！所以赶紧过来看看合同原件……”
陈溪一听也慌了，安心怡正好找出了合同原件，三人又拿出之前商洽过程中共同确认的参数与指标仔细对照，结果发现：大部分都不一样！
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没回过神来，财务部就打来电话找陈溪，说是将他们收到的软件开发合同原件，在归档前又看了看，感觉合同的有关条款有些奇怪，所以来核实一下。
陈溪听了电话，又是一愣，马上翻到合同的相关内容，见有关知识产权的条款定为：“本软件的知识产权归乙方所有，乙方授予甲方使用权。只有当软件本身在程序编写过程中，存在违反语言逻辑结构及算法等的语言规则编写错误，使得甲方必须进行二次开发，则相关知识产权归甲方所有……”
怎么可能？！偌大一个管理软件项目，又花了那么多的钱，知识产权居然归博远这个“乙方”所有！
陈溪久久地盯着合同，根本听不到Andy他们在旁边说些什么，她感到不可思议——明明是自己在签订当时又审过一遍的合同，就算附件的参数及指标没有找出问题，也不可能将知识产权的条款看错啊……
她忽然又将合同原件翻了过来，看最后一页纸的背面，接着打电话去财务部让他们看看另一份原件的背面，之后默默放下电话，两眼发直，喃喃自语：“合同好像被他们换了……”
“换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其余两人也大吃一惊。
“我有印象，因为我看东西时不自觉会用手指摸嘴唇，那天也是……结果四份合同的背面都被我不小心弄上了一点带口红的指印。可是现在，我们手里的两份，背面全都干干净净的，博远手里的另外两份不用猜都知道了……”
陈溪仔细回想着……当时，博远的项目经理及助手提前在电话中说有事要赶时间，于是陈溪破例从总裁办领来了公章。随后两人按约定的时间到了她的办公室，签订之前，他们将四份打印好的合同拿给她做最后的确认。陈溪看过之后，认为没有问题，刚准备盖章时，项目经理提出拍照留作纪念，她没好拒绝，便起身和他一起站在窗前合影，接着那经理又十分自豪地给她看数码相机里与其他公司老板的合影，两人在窗前背向仍坐着的助手聊了两三分钟……陈溪猛然意识到：兴许就是在那几分钟之内，助手悄悄将审过的合同“调包”了！
她反应过来，马上打电话给博远公司的项目经理，手机关机！打到公司办公室，对方员工接了电话说，该人与他的助手上周五已辞职离开了公司。她预感不妙，按捺住情绪立即找到接手的负责人员，要求澄清合同签署过程中的“误会”，却被对方拒绝，称合同是按正规手续签订的，已经具备法律效力。如果甲方要求重新调整开发内容并要达到新的技术参数及指标，则须额外支付费用。另关于知识产权的归属事宜，甲方若希望拥有，也需要多付钱，前前后后加起来，总价由九十三万提高到了一百九十万——比GB还贵出几十万！
陈溪气愤之余指责对方的做法涉嫌讹诈，负责人语气无辜：“我们只是按合同办事，这‘讹诈’一说又从何谈起？总之您这边要求调整就增加付费，不要求我们就照原计划来。但您刚才提出的‘中止合同并退款’是不成立的——现行合同中有规定：甲方因任何理由提出合同中止，乙方均不予退还首付款定金。毕竟我们在与贵公司接洽之初，就已经在做准备了，我们这些投入也是要计成本的。”
整个中午，陈溪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说要“一个人静静”。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渠道部再次陷入阴霾之中，安心怡急得六神无主，Andy等人也都灰心失意地傻坐在位子上对着电脑，一言不发。大家时不时便会望向总监办公室的房门，也不知陈溪在里面怎么样了……
消息不胫而走，估计是从财务部传到了行政部那边……午休时间一过，Susan便打来电话告诉安心怡：“方总让Rosie马上来总裁办见他。”
安心怡惴惴不安地打电话进陈溪办公室。少顷，门终于开了，大家看见陈溪慢慢走了出来，早上还好好的气色，如今却蒙上了一层被摧残的憔悴。
“Rosie，你先别急！”Monica突然冲到她面前，“你听我说，这件事儿财务部也是有责任的——合同签好后送给了他们部门一份，在付款之前，他们也应该复核一遍的，怎么会等到钱都付出去了才查出有问题？！所以，他们付款之前没检查，也是有过错的！不能全让我们渠道部来承担！”
“对！没错！”其余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七嘴八舌地纷纷赞同，建议陈溪要向上层反映这个问题。
“那么按你们的意思，我们临到受责，也得拉个‘垫背’的出来？我的疏忽，其实应该怪罪别人没有帮我检查出来？”陈溪看着大家。
众人一时都语塞。
陈溪深吸了一口气，又平静地说道：“部门之间、同事之间的合作，没出问题就是‘你好我好’一团和气，出了问题就相互推诿、撕咬，这种事在职场里屡见不鲜。其实越是在这个时刻，越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品质。财务部有没有责任，不是我如今应该用来‘五十步笑百步’的，何况我占主要责任。在我以前的工作中，我体会过因为别人的过错而受牵连的滋味，犯错的人会让受牵连的同事感到不可靠，与之合作缺乏安全感，虽说对方是无意加害，但也像是给同事设了个‘圈套’……今天这件事，错既然在我这边，又何必要拖着财务部的同事下水？我希望你们大家记住：在这个时候，方能考验出我们这个部门的协作诚信。是我们错了，我们不会将责任推到协作部门去，同时还要尽力维护他们，将该承担的责任全部承担下来。说到底，财务部的错误，只是因为过于相信我们的准确性，我想他们以后也会引以为戒，而咱们——难道真的忍心去利用他们曾经给予的信任，来为自己开脱？”
总裁办公室里，方浩儒脸色阴沉，目光如利刃，一副磨刀霍霍的神情迎接着陈溪。
“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儿，我想你自己也猜得出来。”他靠着大班椅背，看着对面站着的她。
陈溪点点头，淡定地望了他一眼便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我原本想着，最多是在软件试用后才会出现你工作不到位的问题，可真是想不到——你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她抿了下嘴唇，接着微微低了下头，说：“是我的过失，对不起！”
他似有意外地看了看她，又移开目光，问：“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没有。”
“OK，我想你记得——我们可是有言在先的。既然是这种情况，渠道部的职位你肯定是不适合的了。找你过来有两点：第一，我要你在离职之前，马上终止与博远的合同。”
“可是……”她愕然，“我们已经付了四十万给他们了——”
“那就不要了！”他不耐烦地打断她，“难道你还要公司贴进去更多的钱？还是就这样拖时间、耗精力跟他们来回扯皮？？你别忘了七月份还有重要的招商活动，现在更新软件既然已经提到了日程上，就必须要抓紧时间——终止和博远的合同！马上联系赵玉刚让GB接手来做，价格的事儿我会亲自跟他谈。”
她咬咬嘴唇又不说话了。
方浩儒斜眼看着她，漠然问道：“哼，你该不是——怀疑是我与博远串通，合伙来陷害你的吧？”
“那是庸人自扰，我不想再去琢磨那些没用的东西。”陈溪依然望着地面，“这个社会、这个职场，处处都会有陷阱，我诅咒也是多余，唯有自己多加提防。既然自己疏忽大意了，怨谁都没有用，何况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呵，看来得恭喜你：觉悟提高了！你没有错怪我就好。实话实说，这件事儿确实跟我没关系。只能说你的运气太背，偏偏遇到了存心要算计你的奸商，连带着让公司也蒙受了四十万的损失。经济损失，肯定也是要你承担的。不过现在我先跟你说一下第二点，”他停下喝了口水，又继续，“楚楚已经把你闯祸的事儿上报给妈了。妈那边的反应我想你也能想象得到。现在，我建议你发函给博远立即终止合同，再联系好赵玉刚，你自己就可以卸职了，余下的事情我会有安排。”
“我暂时不能走，部门里还有一些事没有完成。”她垂着眉，沮丧的面色中却依然带有倔强，“再给我三天时间，我可以下周离职。并且，博远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至少要搞清楚，他们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你还嫌不够丢人啊？！”他提高了音量再次打断她，“难道看不出来吗——人家不是要害你这个人，而是看你幼稚没经验，利用你来讹钱！这次不光是你，我也跟着颜面扫地！全公司上上下下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有眼无珠，一心就想栽培根本不是这块料的老婆……这次的事儿我和妈已经商量过了，你毕竟是方家的人，不便将此事抖露出去影响家门形象，四十万就算了。你呢，也别在这儿现眼了，回去整理一下，手头的事儿今天就交代下去——明天起，就不用来公司了。”
陈溪慢慢抬起目光，不改执着的口吻：“方总，如果您要说的两点都说完了。那我知道了，但请原谅，我还是坚持要再留三天，至少把手头的事妥善安排好。我个人的颜面不重要，并且直到这一分钟，我仍然是渠道部的负责人，不可能在刚刚鼓动大家勇往直前的时候，自己却当了逃兵。”
“哼，怎么？你都到这步田地了，还有什么可以‘身先士卒’的资本？”
“我是没什么可以让他们学习的经验了，不过至少，我能坚持做出一个‘善始善终’的表率，不会在面临失败时丢下他们自己先跑。”她深呼吸一下，“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不知好歹——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方浩儒等陈溪离开，拽了下领带结，拿起电话打给方于凤卿。
陈溪回到渠道部，按照方浩儒的吩咐先联系了赵玉刚，请他协助软件开发事宜，来不及听他的安慰，放下电话便让安心怡通知部门其他人员：五分钟后在她的办公室里开会。
稍后，大家陆续到了她的办公室，而安心怡最后一个进来，面带难色：“Rosie……刚刚总裁办又来电话通知说……Mrs.Fong今天下午四点半要召集经理级以上人员开会，是关于……关于我们这次软件合同的问题……”
“我清楚了，会去参加。你坐下吧！咱们开会……”陈溪淡定自若地翻开自己的日志本。
“Rosie，你当真要去参加吗？估计凶多吉少……”Monica有些难过，忍不住问。
Andy接着说：“Rosie，我们知道你开会想说什么，不就是因为那个保证书嘛！说实话，你的确以前没有接触过市场营销的工作，但这几个月带着我们大家一起做事，有没有能力我们看在眼里。我们几个人刚才已经商量过了，每个人会从自己的工作角度为你的领导能力做一个评价，大家联名向方总或是Mrs.Fong建议，请求他们批准再给你一次机会。放心，我们大家会一起努力，帮你将功补过的！”Monica等人也连连点头。
“我真的，很感激你们的支持！”陈溪欣慰地笑笑，“这三个月来，我们在一起也经历了不少。就算我是什么‘总裁夫人’，你们不但没沾得半点光，反而因为我也受了不少委屈或是不公平的压力。然而抱怨是没有用的，正如我三周前跟你们分享的观点：就把这些压力看成是职业成长中的一堂堂必修课，排除掉种种干扰，坦然从容地坚持下去，这个‘瓶颈期’就一定会过去，你们也肯定会有丰富的收获，同时还能留给众人一个积极努力的正面印象，并能对你们今后的职业发展产生一定的正能量。今天呢，或许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堂课了……我将最后一次作为你们的上司，身体力行地带着你们一同去感受：什么是人生中意义更为深刻的‘胜利’？”
大家安静地听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陈溪用力吸了口气，又道：“大家印象中的胜利，总是围绕着鲜花与赞美。而如今我们要感受的一种胜利，就是‘坚持’。为了这份执着与坚持，我们可以受冷落，可以被欺凌打压，但只要我们没有被打死、压死，就会重新爬起来，砥砺前行。现在，我们遭遇了失败，别人或许都在想象着，我们将如何逃避、躲藏——我们偏不！我们可以承担一切责罚，可以被赶出方氏，甚至会面临更为悲惨的结局……So what?总之我们会有勇气面对最后的失败！”
说到这里，她咬咬牙，轻轻地笑了一下，“或许有种‘胜利’，就是一种认输的姿态。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的职场征途中，或许极少，甚至从没出现过回馈以掌声与荣誉的胜利，更多的胜利则可能就像我所说的这样。也许最终，只有你自己为自己喝彩……而为了这种坚持以及敢于面对失败的‘胜利’，其实我们首先要战胜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14579/24826990.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