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新职位
这个周五，方浩儒下班后独自在外应酬。他晚上刚回到家，方浩佳便远远跑过来：“大哥啊——你快去管管你的好太太吧，她连妈咪都欺负！”
“又怎么了？”方浩儒一听便觉头大，三个女人不知又演了什么戏……
“妈咪好心叫梅姨炖了雪蛤羹给她补身体，她不但不领情，还挑剔这样那样的，嫌有腥气不肯喝……”方浩佳怪声怪气，撇着嘴，“还有呀，她还说，妈咪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她生孩子，根本不是真心对她好——唉！我们真是‘好心给雷劈’！”
说话间，方于凤卿从电梯里出来，见儿子和女儿站在楼梯口，一句话不说，与方浩儒擦肩而过，径直进了自己的书房。
方浩儒到了四楼卧室，推开门便听到梅姨耐心的哄劝。
“……这雪蛤啊，是用姜水发的，腥气基本都去掉了。我还放了枸杞、红枣、龙眼肉，还有鱼唇，炖的时候还加了一点椰青，这个季节喝可以润燥——小溪啊，你听话，试一下。不骗你的，很鲜甜的，一点都不腥……”梅姨说着又将一匙羹送到坐着的陈溪嘴边。
陈溪立即厌嫌地偏头躲开。“哎呀不行！我吃不了这东西，赶紧拿走吧！”
“梅姨，她不吃就算了，用不着求她。你先下去吧！”方浩儒冷淡地瞟了下陈溪。
陈溪听了不快，咬了下嘴唇，垂着目光抬起下巴没说话。
梅姨临下楼，又将方浩儒拉到门外，小声问道：“浩儒，你是不是听浩佳讲什么了？她小孩子家乱讲话你不要信。小溪只是有点挑食，没有恶意的，你不要再跟她吵架……”
“知道了梅姨，我也累了一天了，没精力跟她计较。你去休息吧！”
周末，方于凤卿与方浩佳回香港小住。星期天小蓉请假外出，午后，做粗活儿的男工陪着梅姨去买菜，房子里只剩下了方浩儒和陈溪。
陈溪在睡午觉，方浩儒则在书房里看资料。忽有电话进来，他正看着电脑，伸手按下电话机的“免提”键，却听见隔壁的陈溪已接起了电话。
“小溪，是你吗？我是妈妈。”岳母蒋涵的声音随之传出。
接着是陈溪的声音：“啊，妈妈，是你呀。”
“怎么今天是你接电话，家里人呢？浩儒也不在吗？”
方浩儒估计岳母是打来找女儿的，手指刚放在按键上准备关掉自己这边的分机，又听到岳母问起自己，正要开口插话，陈溪又抢先了一步。
“别人都出去了，浩儒好像在隔壁吧，也有可能在楼下，你找他做什么？”
“哦，没事，只是随便问一下。我听你爸爸说，你从海南回来就发烧了，这浩儒是怎么照顾你的，怎么会病呢！你的手机是不是又没电了呀？我打不通，只能打家里电话了。小溪，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唉，我都说让爸爸不要告诉你……只是感冒发了两天烧嘛，早就好了。”
“你呀，挺大的人了，自己也不懂得保养……唉！”
“妈妈——”女儿不愿听母亲数落，又像儿时一样娇气抵触。
“小溪，他们都不在，你实话告诉妈妈：是不是他们平时都不关心你？你在自己家里都好好的，怎么嫁过去反而身体就不好了呢……”母亲急切的追问透着心疼。
“哎呀妈——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嘛，挺好的！他们对我挺好的！昨天我婆婆还让人炖了雪蛤给我吃呢……不过我没吃，那东西好恶心啊！”
“雪蛤？你怎么没吃啊！那是给你补身体的……唉，小溪！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也太不懂事了……我要是你婆婆，一定会生气！”
“她是不太高兴……可我也不是有意要气她的，那东西我真的吃不下去嘛！她们说是去了腥气的，可我一想到那难看的小动物，就反胃！不吃就是不吃嘛，她们还使劲逼我，直到我说，吃这个不就是想让我生孩子，她们才没有再逼我……”
“哎呀……女儿啊，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任性？！你这样做，其实很伤人的……”
“我也有点后悔嘛……”陈溪的声音变得细懦，“当时我也是急了……她以前让我喝什么燕窝粥，我都照做了。其实那东西我也讨厌，不就是燕子的口水嘛，不吃又不会死……也是看她好心，我都忍着吃了……这次真的是吃不下去嘛！”
蒋涵在电话那边用力地叹息一声：“小溪啊，不是我啰唆，你还说浩儒的妹妹被她妈妈宠坏了，我看你也一样不懂事！也是在家里被我们惯坏了，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但我要提醒你：你现在是人家的儿媳妇了，必须学会收敛。平心而论，你婆婆也算是通情达理的人，从她那个角度，以她的地位，对你已经是够包容的了！你别觉得婆婆说两句重话就是给你脸色看，就像你小的时候，我也时常训你、说你，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哎呀妈妈——听你这些话，好像我一天到晚都在这个家里兴风作浪一样，其实我也有让着他们的时候。以前你什么都不放心，我要去外地工作，你也拦着，还是爸爸开通。后来我一个人跑几个城市，独立生活，不是也把自己照顾得妥妥的？所以你就别操心了，没事的，我会有分寸。”
“你那是工作，当然不一样啦！你啊，是一到家里就变小孩子了。我现在不是说你料理不好自己的生活，我是说你要学会怎么跟婆家人相处，你得改脾气……”
“哎呀——行了！行了！我不要听了！挂电话吧！再听你说这些我不病才怪呢！”
“小溪！你真是不让人省心……唉……算了，不说了，你挂吧！知道你身体没事就行了。”
电话里一阵沉默，又有陈溪低低的声音：“……妈妈……”
“又什么事啊？”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嗯……我刚才不应该那样说话……”
“哼，你不是一直都是这种态度对待你妈吗？总是说我啰唆，嫌我烦……你怎么不想想，我怎么不去跟外面的人啰唆，偏偏就跟你过不去？”
“妈妈——”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十几岁的时候，人小脾气还挺大，我对你严一点，你就说怀疑不是我亲生的——你呀，向来是什么最伤人你说什么……”
“妈妈——我错了嘛！我以后不再这样了……其实我出去工作后，就明白了在家的生活有多好。还有，上次我怀孕的那两个月，一直害喜，几乎天天早上都想吐。可是又怕胎儿有问题，所以没胃口也得逼着自己吃……妈妈，我当时经常想，你生我的时候，肯定吃了不少苦……”
“哟！你才两个月，就叫苦了。以后你再怀孕生完孩子，就会慢慢体会到，那才是操劳的开始！等将来你的孩子嫌你烦的时候，你别想起我就行……我这辈子，你就是我的冤家！”
“妈——我都认错了……”
“不说这个了。小溪，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啊？”
“小溪，杨帆走了之后，你很快就决定嫁给浩儒，你真的就……那么快喜欢上他了？现在你们结婚了，你们……过得真的开心吗？”
“妈妈，你干吗现在又问这些？”
“我一直担心你只是一时冲动……我们不求你攀什么富贵，只想你生活得顺心，才同意你和他结婚的……可是，我心里总是不太踏实，有他家庭的原因，也有你个性的原因……”
“你不要担心了，我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吗？”
“真的好吗？哼，我是你妈，你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都骗不了我的。小溪，你就跟妈妈说句实话，你现在对浩儒，到底是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你这么问，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
“这有什么难的？好吧！就按你们年轻人的说法——你到底爱不爱他？”
“我……我也不知道。”陈溪又是一阵沉默，“一时一时的，有时觉得他对我很好，人也挺出色。有时又觉得……哎呀，妈妈，你不要问了！我也不知道到底算是爱他，还是不爱他……”
母女俩接下去的对话，方浩儒再无心“窃听”，他关掉了电话机，起身到酒柜边，拿出了一只古典杯，顿了一下，又放回去，转而走到沙发处，坐下沉思。
是不是这段时间给她施压有些过度了？她已经开始对两个人的感情有所动摇了……
晚饭时，方浩儒看着一直低头默默喝粥的陈溪，想了想，开口道：“快到年底了，北京越来越冷，你要不要跟我去南方住一段时间？”
她似有吃惊地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边喝粥边说：“怎么又想起去南方了？在海南那么久，这边搁置了很多工作。你现在又要过去，那我的工作再出了问题，是不是又有理由找我的麻烦了？”
“你想多了。”他没有表情，语气平和，“你还没有去过东莞那边的两家厂吧，安排个时间去实地走走，了解一下基层员工的人事动态，对你从上实施督控没坏处。另外……我们再顺道去广州看看你父母，你也可以多腾点儿时间陪陪他们。”
陈溪用羹匙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粥，他关心她的父母，本是件令人欣慰的事，但如今她却变得敏感多疑，总要想想他的言行背后，是不是还潜藏着没有坦言的动机……半晌，她才回应：“再说吧……”
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令方浩儒有些伤脑筋——感觉到了，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纯属一番好意。他暗暗叹了口气，又做了次努力，一边给她的碟子里夹了些蔬菜，一边说道：“你光喝粥有什么营养？得多吃点儿菜。给你做的补品如果真的不爱喝，就直接告诉梅姨你想吃什么。保养身体和要孩子没关系，想好好工作更需要有健康的状态。”
她又悄悄扭头看他，见他重新拿起筷子吃自己的饭，那干巴巴的表情和方才没有热度的口吻倒是很协调，不过她早已习惯了这种“不跌份儿”的讨好。
“嗯。其实雪蛤……我每次少喝一点，可能慢慢也就适应了。”
周三中午，陈溪和罗兰到了国贸附近的一家西班牙餐厅，点了海鲜饭、烤时蔬和奶油菠菜浓汤。陈溪又提议，两人各来一杯玫瑰红葡萄酒。
“天哪，Rosie，你一个HRD，工作餐拉着我喝酒，这可真有点‘得意忘形’之嫌啊！”罗兰笑着合上菜单。
“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陈溪不在意地挤挤眼，“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
这个周一，罗兰悄悄给陈溪爆料，提供了一些江诚利用职务之便牟取私利的证据。
上次与方浩儒沟通江诚的问题时，方浩儒虽然袒护江诚，但他最后讲授的那个“出丑效应”的理论却给了陈溪意外的“启迪”。因此她得到罗兰给的材料后便立即整理核查，确定情况属实、证据确凿之后，马上发邮件给江诚本人要求其对此做出解释，并同时将邮件抄送给了集团主席办公室、总裁办公室、集团财务总监，甚至法务部。按方浩儒当时的说法：只要不是摆在台面上非追究不可的原则性问题，底下出点丑也不必太在意。而根据这个理由反推——那么摆在台面上的丑事，就必定非追究不可了……
其实，江诚的那些“小作为”在他那个层面，不算是特别出格的劣迹，但陈溪如此迅速、高调地将问题摊摆到原则性的台面上，让想要出面袒护说情的人均是措手不及……
江诚没有正面回复，但很快于第二天便向方浩儒递交了辞呈。接下来有一天时间交接工作，今天，便是他在方氏的“死期”了。陈溪觉得终于替Minnie出了口恶气，又为方氏铲除了一个“败类”，心情大好，于是中午拉着“功臣”罗兰出来吃顿好的。
“不过罗兰，有一点我很好奇，”陈溪递去酒杯给她，“你其实在方汇待的时间不算长，之后一直都是在方讯或者总部这边工作。你是怎么搜集到他的那些罪证的？”
罗兰轻轻呷了口葡萄酒，微微一笑：“呵呵，虽然我在方汇做事的时间不长，但客户部专员接触的事务还是挺广的，所以和一些同事私人关系很好，久而久之，找点小情报不难。”
“话虽是这样说，但这些信息可未必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会涉及的。再说了，我一直也在关注，都没能查到这些……看来还是你神通广大！”
“什么神通广大呀！你快别损我了！”罗兰轻盈地摇着身体发笑，“你也不想想：大家对你们HR多少都会有所提防，你想查什么，自然是问不出来。我一个小老百姓就不同了，聊天过程中，话里话外打听一下，他们最多当是八卦，我只要稍加留意，再深入套一套话……呵呵，要不是因为你呀，我可不愿背这个‘包打听’的恶名……”
“哈哈，我就说你够朋友嘛！再加上你罗大小姐机智聪明，人缘儿又好……唉，要是放在解放前，不去当地下党都可惜了！”陈溪说笑着，从海鲜饭里挑出一只大虾放入罗兰的盘中。
“你这话怎么听着不像是在夸人呢……”罗兰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边吃边聊了一会儿，罗兰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陈溪。
“Rosie，你应该已经接到通知了吧？集团那个渠道总监Robin调去欧洲分公司，据说是要长驻那边的了。所以总部还要增设一个渠道总监的职位，专门负责中国及东南亚地区的渠道管理。”
“嗯，我知道了。”陈溪津津有味地品着菠菜浓汤，“现在让我们HR找一个新的渠道总监，谈何容易！这个职位本身就有点‘偏门’，不像市场总监、销售总监那么普遍，何况还要一个像Robin那样有实操经验的人……所以Michael也说了，实在不行，就找有市场或销售总监背景的，或者找个‘渠道经理’，进公司后再慢慢培养。”
“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在集团内部提拔一个具备市场工作经验的人？不管怎么样，公司里的人，肯定对公司的整体概貌比较了解，就算不熟悉具体的渠道业务，上手也应该会快些。”
“嗯……理论上是行得通的，但具体能考虑谁呢？”陈溪喝完汤，取过纸巾轻轻擦了下嘴唇。
罗兰一歪头笑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你——”陈溪有些诧异地望着她，看那表情不像是在说笑，“你真的有兴趣？”仔细想想，若说“总监”职位，罗兰的分量的确有些轻，但如果是从“渠道经理”起步，凭她在方氏集团这一年多来的斐然成绩以及聪慧潜质，要争取这个职位未必无望。
“是啊。Rosie，不瞒你说，我一直对市场营销管理非常感兴趣，准备把将来的职业生涯就定位在这个领域。对于公关部这边的工作，我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所以想尝试一下渠道部的管理工作。渠道营销在国内虽不算是新生事物，但这方面的专业管理人才还是很紧俏的，将来比较有择业优势。当然，我也知道方氏的渠道体系其实很复杂，并且是营销上很重要的环节，不过Robin之前已经建立了一套相对完善的机制，我只要跟着摸索，再用心学，应该不难……”罗兰说着握住了陈溪的手，“Rosie，你可不可以再帮帮我？我一定会努力的，不会让你没面子。”
陈溪静静地注视罗兰许久，接着抿了下嘴唇。“OK……让我先想一想。”
当天晚上，方浩儒单独约江诚一起吃饭喝酒，算是为他送行。
这次陈溪突然来了这么一手，方浩儒也无力再保江诚。不过江诚对此也表示理解，席间方浩儒又拿出一只装满现金的信封，倒真是让他由衷地感动。二人推杯之际又叙起昔日的“风雨同舟”及“患难真情”，江诚感言自己幸运，遇到了方浩儒这样礼贤下士的英明之主，并一再表示今后若有机会，还愿为他效力。见江诚并无反心，方浩儒也暗暗松了口气。而他拉着江诚出来吃饭之前，已命方汇的财务经理即刻安排加班，尽快将江诚有可能掌握的信息做了调整。若是日后这小子又被香港的叔叔收买，也是属于查不到根据的“诬告”。
吃完饭回到家，方浩儒看了下表——今天对江诚一事的善后处理还算顺利，提早回来了。他到了四楼进卧室没看到陈溪，又推开书房的门，见她正站在书桌前，面对着他，略有惊慌地整了下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随口问道，同时绕到书桌后面的大班椅边坐下，顺手将台面上的电脑打开。
陈溪似乎从容了些，目光跟随着他，转身也走到书桌边。“没什么，只是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干吗非要在这儿待着？”
“哦，我想着……你回来后可能会先进书房，说不定又要待很久才过去……”
方浩儒抬眼看了她一下，猜测也许她是担心自己回家后会因江诚的事而责备或是不理睬她，所以想主动接近，又不免有些心虚，因此刚才看见他就紧张……其实她的做法虽然莽撞，但也算是有惊无险地替自己铲除了后患。
“你先回卧室去吧！我查一下邮箱就过去，很快。”他语气温和。
“那好吧。”陈溪快步出了书房。
方浩儒望着她娇小的背影，轻叹一声。伸手握住鼠标，准备点击邮件系统，却留意到右手拇指和食指有种黏黏的感觉，好像鼠标上沾了什么东西。
他翻起手看看自己的手指，取过一张纸巾擦拭了一下，雪白的纸巾上显出一些淡红色的印子，灯光下还泛着些细细的亮彩，好像是——陈溪嘴唇上常抹的东西。
对了，最近她经常说天气干燥，即使晚上吃过饭，她也会抹一些叫“唇彩”的东西。
方浩儒锁紧眉头，忽然想起那次在飞机上听陈溪提过，她思考问题时有摸嘴唇的习惯——看来她刚刚动过这只鼠标……他立即拉过键盘，在电脑中快速翻查着……
对于电脑系统程序，陈溪毕竟没有方浩儒更为在行，很快，方浩儒便根据使用痕迹发现了她曾经从他的电脑里拷贝了哪些文件。显而易见，她刚才的拘谨不安，实际上是因为这件事……
她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一时间，方浩儒又联想到陈溪在电话里跟母亲说的话，心中顿时有种莫名的警惧与局促。他亲耳听到她说：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他……她连爱他都要徘徊，现在又背着他悄悄收集资料，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陈溪回到卧室，将偷偷拷贝出来的文件从U盘中存进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她看了眼房门，估计方浩儒不会这么快过来，便打开其中的一个文件，继续研究。冷不防方浩儒推门进来，惊得她暗暗哆嗦了一下，好在用的是自己的电脑，她迅速合上电脑放在茶几上，佯作平静。“你查完邮箱了？”
“嗯。”方浩儒走过来坐在陈溪身旁，舒展了一下臂膀，又问她，“你怎么不看电视啊？玩儿电脑游戏？你该不是偷着做工作上的事儿吧……”他说着伸手拿过了她的电脑，准备打开屏幕。
陈溪慌了，立即抢过电脑放到另一边的沙发上，蹙眉噘嘴像是生气又像是娇嗔：“不要动我的东西嘛——我用电脑就一定是工作呀？不看电视你也要管——烦不烦啊？！”
“好好！我不动——行了吧？逗你一下也当真……”方浩儒叹了口气，又伸手理了下她的头发，“这段时间，咱们都没机会坐下来好好说说话，我工作又忙，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你不会怪我冷落了你吧？”说话间，他用手指抚弄似的抹了下她的嘴唇，又像是不经意地瞥了眼指肚上浅浅的红色。
“我哪有那么小气……”陈溪看了他一眼，又乖顺地垂下眼帘，久违的暖言柔语令她倍感松释。
方浩儒随即揽她靠在自己肩上，语气更现温存：“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一定抽时间好好陪你。最近，咱们尽量把手头的事情加紧处理完。”
“嗯。”
“真是我的好宝贝儿……”他难得地笑了一下，吻了吻她的额头，“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累，方讯和四洲的光纤项目要盯着，方汇这边现在也要重新调整……”
陈溪突然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问：“Michael，江诚的事……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我也是为了公司好……”
“知道！知道！”他哄孩子似的轻声安慰，摩挲着她的背，“你是我最疼爱的宝贝儿，无论你做了什么，我就算在人前表现得厉害点儿，什么时候又真的舍得针对你了？你仔细想想看，以前有过吗？”
她没有说话，贴紧他，抿出一弯甜笑。
“方汇金融的事儿会过去的，现在有个副总撑着，再找个人顶替江诚应该不算难事儿。找人也不用你们HR操心了，华德证券的苏总已经给我推荐了一个人选。”方浩儒说着却又叹息一声，“倒是渠道这边……Robin派驻欧洲以后，这边的这摊子多少受了点儿影响，最近也分散了我不少精力……”
陈溪拷贝走的，大部分是关于集团渠道部门业务运作的资料，其中有一些还是对外保密的经销商信息。方浩儒一时摸不准，她要这些信息究竟有何用意。
陈溪听着他叹气，眨了下眼，没吱声。
“咱们集团的渠道管理，在整个营销体系中至关重要，方达、方新自研产品在国内及海外的销售，有七成是要依靠代理商和分销商的。现在制衣厂除了接单加工，妈还打算为浩佳创立一个时装品牌，让她也能发挥自己的专长。这样的话，渠道这边以后又会多一项任务。”
她依然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肩上，还是不吭声。
“本来我还考虑着，方汇的会员卡销售可以划一部分低端卡给渠道部，让他们联络其他小型金融机构或是地产开发商一起打包推广，但是现在看来还不太可行，他们的精力根本应付不了……”方浩儒说着又理了理陈溪的长发，“哎，你们HR现在给渠道部找人找得怎么样了？找不到总监，有个经理也行啊……”
“嗯……我知道的。”陈溪将脸埋进他怀中，又是许久的沉默，忽而坐起身来，“Michael，既然渠道总监这么重要，你为什么不考虑在公司内部调一个人来试试？虽说一开始在业务上会有些生疏，但毕竟了解集团整体的情况，对全盘的营销策略也应该是有概念的。”
方浩儒摸着她的脸笑了笑：“呵呵，算是个办法吧！那你认为公司里的人，谁适合呢？”
陈溪对着方浩儒温和亲切的目光，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小声试探：“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愣住片刻，继而又忍不住笑开：“宝贝儿，你刚才的提议，我猜测了好几个你可能会推荐的人选，唯独没料到你会自告奋勇……”
“Michael——你正经一点嘛！我是认真的！”
方浩儒止住笑说：“我也没有不认真啊！问题是，你所有的职业经历都和市场、销售不沾边儿，你让我怎么‘认真’考虑你？”
“那我以前也没怎么接触过行政，更没有新公司组建的经验，你为什么会带我去海南？再说了，在那边还要跟着你去谈生意，那些更不是我的本行，你不是也让我接触了嘛！我都做内务管理这么久了，现在这个机会，你好好让我学一些外围营销的东西，如果将来你还有什么生意，我不是也能更好地帮到你？我保证，一定会认真学、认真做的！”
“不是你认不认真的问题……内部的运作和对外的市场管理基本上就是两套不同的理念，你一点儿基础都没有，我们的渠道体系又庞大复杂，一下子把你摆到这么高的位置上，好多事情你应付起来都有可能很吃力，又怎么主动决策？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虽然对渠道了解得还不够全面，但从他们每个季度的业绩指标规划和绩效考核，还是能理出一些脉络的，而且管理的理念都有相通之处。还有，渠道总监必然会掌握公司大量的营销信息甚至核心机密，何况方氏的渠道营销还是集中管理的——我就是不明白，有这样的机会，你们为什么不肯培养可以充分信赖的家人？要不然这样：你给我三个月的试用期，如果这期间证明我不能胜任，我会自觉退出的。”
这下轮到方浩儒沉默了——看得出，她确实是认真想过的。
“Michael——你答应我嘛！把这个机会给我——”她用力摇着他的胳膊。
“你别闹了好不好？这又不是什么东西，我说给你就能随便给你……还有妈和其他人的意见呢。”
“我才不信呢！这些事向来是妈妈可管可不管的，当初你把Robin派去欧洲，不就是你一个人手一挥决定的吗？现在说要增加编制，包括定职位为总监还是经理，也都是你说了算。怎么一涉及到我，你又推到妈妈那边去了呢？”她转转眼睛又换了副口吻，“你不愿意拉倒，我直接去找妈妈毛遂自荐！就算她也不同意，也要有个理由！”
方浩儒拉住欲起身撇下他的陈溪，语气更加柔软：“话还没说完，怎么又急了呢……”
谭斌之前劝方浩儒利用陈溪对他的依恋一鼓作气，强硬地把她直接逼回家里，然而几天前他又听到她说不确定爱不爱自己，似乎是他“用力过猛”伤到了她的心……看来还是不能全用强硬的，要“软硬兼施”。
“我又没说过不考虑你，但毕竟你没有相关的资历背景，又是家里人。不仅是我，妈看待这件事也会审慎，否则不但对着浩良、楚楚没个说法，在方氏上上下下的员工面前也会有失公允。这样吧，你让我想一想，看看怎么安排，好不好？”方浩儒轻轻搂着陈溪，尽量表现出为她着想的态度。
“那……是不是要等很久？”陈溪将信将疑，噘着嘴嘟囔。
“不会很久。但这事儿也急不来，再说你总要容我把手头的急事儿都处理了吧！得了，不说了，你先去洗澡吧，我们早点儿休息。”
看着陈溪进了盥洗室，方浩儒深深地叹了口气，扭头瞥了一眼她放在旁边的笔记本电脑，但觉没必要再查这鬼丫头刚才在看什么东西。他不免隐隐有些不安，又联想起谭斌的话，似乎真的可以看到，陈溪正在偷师学艺，一点一滴地汲取，慢慢地等待着终有一天发育成熟，破茧而出。
她依然是他捧在掌中的天使，而当这天使准备振翅飞向天界时，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折断她的翅膀，让她永远都无法离开自己。
周四中午，陈溪去找方浩儒准备一起下楼吃午饭，在去总裁办的途中遇到了罗兰。
打过招呼，陈溪思忖一下又道：“罗兰，有件事……我想还是应该让你尽早知道。”
“嗯，说吧！”罗兰如平日一样笑靥迎人。
“你昨天跟我提的，关于你想申请渠道部职位的事，我昨晚问了下Michael。不过他说……这个职位，他后来改变主意不打算外招了，有意向想调我过去试试，只是还没来得及跟我商量……因为Michael认为这个职位会接触一些核心业务，还是自己家里人来负责比较好。Sorry罗兰，我也不大好推托，希望你能理解……”
“噢……真的吗！”罗兰似乎愕然的表情瞬间又有了极其鲜活灿烂的欣喜，声音也配合着响亮起来，“Rosie，那真的要祝贺你了！多好的机会啊！”
“你……难道不生我的气吗？”
“傻丫头，怎么会呢？”罗兰亲热地拉起陈溪的双手，“我们是好姐妹，谁有机会发展都会彼此祝福的对吗？看来方总真的是希望你能成为他家里家外的好帮手，如果这事定下来了，你可别再犹豫了，一定要努力啊！对了，他们什么时候发正式的Announcement（通知）啊？”
“没有那么快……毕竟我得先把HR这边的工作整理好。而且现在只是Michael想这样，我婆婆还没决定呢，所以要等她来北京后一起商量。也有可能，她不同意，那我就不会去了。”
“别担心Rosie，Mrs.Fong一定会认可你的，加油啊！”
陈溪又和罗兰聊了几句，两人分开后她到了总裁办。还没进门，便见方浩佳突然从里间办公室冲了出来，气呼呼地不看任何人，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陈溪愣了下，看不远处坐着的Susan，Susan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陈溪耸了肩，接着走进里间办公室，见方浩儒眉头深锁坐在大班台后。
“咦，浩佳怎么回来了？妈妈也回来了吗？”她走到台面前拉开皮椅坐下。
“没有，妈还在香港。”方浩儒长长地叹了口气，“浩佳跟妈赌气，一个人跑回来了。唉，这大小姐啊——真不让人省心！”
“发生什么事了？”
“听浩佳自己说，前段时间在北京交了一个男朋友，感觉很不错，想领回家里跟大家见面。可妈认为对方没什么家世，两人交往的时间又太短，不同意浩佳带回来——具体怎么回事儿我还没来得及问妈，总之结果是不欢而散，浩佳自己回来了，刚才一进来就对着我哭哭啼啼的，我说现在是工作时间，等回家再说，人家一生气连我都不理了……”
“他们交往具体多久了？”
“好像也才两三周的时间。”
“那是有点短了，彼此还没有深入了解，没必要急着带回家，你应该劝劝Catherine。”
“浩佳从小任性惯了，而且一直在国外接触西方文化，头脑其实挺简单的。现在她认定那个男人特别好，你劝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再说她已经成年了，妈那边也不应该对她的感情生活干涉太多。”方浩儒边说边注视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依恋，“妈可能介意对方有没有家世，我倒觉得其实无所谓，关键还是要看两个人的感情。说不定，那男人就是浩佳的真命天子，两人确实有这个缘分——就像你和我。”
陈溪闻听，动情地回望他一眼，轻声说：“你到底吃不吃饭啊？我都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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