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白眼狼舅舅

王淑芬那一声凄厉的哭嚎，如同平地里炸开的一声惊雷，瞬间打破了王家大杂院午后的宁静。

左邻右舍的房门“吱呀”一声，纷纷探出了看热闹的脑袋。那一道道充满了好奇、鄙夷与幸灾乐祸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了门口这狼狈不堪的一家三口身上。

王建富那张干瘦的猴脸上，瞬间就挂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脸皮，正被姐姐这不要命的哭嚎，一层一层地往下扒，丢在地上任人踩踏。

“哭！哭什么哭！”他压低了声音，又急又怒地呵斥道，“有什么话进来说！堵在门口让人看笑话，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他说着，便想把王淑芬往屋里拽。

然而，他还没动手，一个比他更尖利、更刻薄的声音，就从屋里传了出来。

“让她哭！让她就在这哭！我倒要听听，她还有什么脸哭！”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的确良碎花衬衫，烫着一头劣质卷发，身材臃肿，嘴唇削薄的女人，就双手叉腰地从屋里冲了出来。正是王建富的婆娘，刘翠兰。

刘翠兰一双精明的吊梢眼，像两把锋利的刮刀，在那三人身上来回刮着。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件破烂的行李上时，脸上瞬间就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那享福的大姑姐吗？”刘翠兰阴阳怪气地开口了，那声音又尖又细，像锥子一样扎人，“怎么着？江家那大宅子住不下您这尊大佛了，跑到我们这小破院来普度众生了？”

王淑芬的哭声，被她这番话噎得一顿。她抬起那张泪水纵横的脸，看着眼前这个尖酸刻薄的弟媳，气得浑身发抖。

“翠兰！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了？”刘翠兰眉毛一挑，双手往腰上一叉，摆出了一副准备吵架的架势，“我说错了吗？你不是天天跟我们吹，说你男人江卫国多有本事，多听你的话吗？怎么？这才几天不见，就被人像扔垃圾一样扔出来了？啧啧，真是稀奇啊！”

“你！”王淑芬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妈！别跟她废话！”一旁的江建军饿得眼冒金星，他红着眼，对着王建富吼道，“舅！我们没地方去了！你今天必须收留我们！不然……不然我们就住在你家门口不走了！”

他这是把在家里耍横的那一套，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然而，王建富还没开口，刘翠兰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里充满了轻蔑。

“哟，我好怕啊！”她拍着胸口，故作夸张地说道，“你当这是你家啊？还住在门口不走了？你信不信我前脚去派出所报案，说你们寻衅滋事，后脚警察同志就把你们这几个盲流给抓走！”

“建富！”王淑芬见跟弟媳说不通，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这个亲弟弟身上。她爬过去，死死地抱住了王建富的腿，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建富啊！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你忘了？当年你娶翠兰的时候，那三百块钱的彩礼，是谁给你出的？是你姐夫！是江卫国那个王八蛋从牙缝里省出来给你的啊！”

她以为，抬出这些旧日的恩情，能唤醒弟弟最后一点良知。

却没想到，这番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瞬间就让刘翠兰彻底爆炸了！

“你还有脸提钱？”刘翠兰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尖利得像是要掀翻屋顶！

“王淑芬！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们家帮衬？那钱是你从江卫国那偷来的！骗来的！跟我们有一毛钱关系吗？那是你男人傻！他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关我们屁事！”

这番颠倒黑白、无耻至极的话，像一盆最肮脏的粪水，兜头浇在了王淑芬的头上，浇得她眼冒金星，浑身冰冷。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又看了看那个躲在老婆身后，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亲弟弟。

一颗心，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眼前这两个人，和她自己，根本就是一丘之貉！都是那种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白眼狼！

“你们……你们会遭报应的！”王淑芬发出了绝望而又无力的诅咒。

“报应？我看遭报应的是你！”刘翠兰冷笑一声，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和几个干硬的窝窝头，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狠狠地扔在了王淑芬的面前。

“拿着！滚！”

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以后别再来我们家！我们家跟你，跟你们这一家子丧门星，没有半点关系！你要是再敢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说完，她一把将还在发愣的王建富拽回了屋里。

“砰！”

房门，在他们面前被重重地关上。

那声音，比红星机械厂的干部关门时，还要响亮，还要绝情。

两块钱，和几个冰冷的窝窝头，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王淑芬呆呆地看着那两样东西，那上面仿佛写满了“羞辱”两个大字。她所有的尊严，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地碾碎，踩进了泥里。

“哇——”

她再也承受不住，趴在地上，发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的嚎啕大哭。

江建军和江小红，也彻底傻了。

他们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地上那点可怜的“施舍”，心中最后一丝名为“亲情”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建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默默地走上前，弯下腰，将那两块钱和几个窝窝头，从地上捡了起来。

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将一个窝窝头递给了还在痛哭的王淑芬，一个递给了早已麻木的江小红，自己则拿起一个，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那窝窝头，又冷又硬，硌得牙疼，还带着一股尘土的腥味。

但此刻，在这三个丧家之犬的嘴里，却是他们唯一能活下去的希望。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拖拽得又细又长，充满了说不出的凄凉与萧索。

他们吃完了那顿充满了屈辱的“晚餐”，然后，像三只无头苍蝇，茫然地站在这座城市的街头。

天，就要黑了。

而他们，却连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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