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一个字，抢！
林雪的心猛地一沉。
“一点都没有了？”
“最后半支，刚才那个腹腔手术已经用完了。”护士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酒精也快见底了。”
林雪的目光落在那个昏迷的年轻战士脸上。没有麻药，进行截肢手术，那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是手术，是活剐。剧烈的疼痛会直接导致休克，死亡率极高。
“那就用物理麻醉！”林雪咬了咬牙，“去，多找几个人，把他按住了！准备锯子！”
所谓的物理麻醉，就是最原始的办法。用绳子把人死死捆住，用布团塞住嘴，然后硬来。
手术台设在教堂的告解室里，这里光线最暗，也最“安静”。年轻的战士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卫生员死死按在手术台上，他似乎从昏迷中察觉到了什么，开始不安地挣扎。
“对不住了，小同志。”林雪拿起一把磨得锃亮的木工锯，深吸了一口气。
“啊——！”
当锯子接触到骨头的那一刻，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划破了教堂的宁静。年轻的战士剧烈地抽搐着，眼睛瞪得像要裂开，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塞在他嘴里的布团很快就被血浸透了。
林雪闭上眼睛，手中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她能感受到锯子下骨骼的震动，能听到那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秒，对她，对那个战士，都是漫长的煎熬。
终于，断腿被分离。年轻的战士惨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人都瘫软下去，彻底晕死过去。
林雪扔下锯子，双手颤抖地开始处理伤口。清洗，止血，缝合……她的动作依旧精准，但脸色却比躺着的伤员还要难看。
手术结束，林雪走出告解室，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无麻药的手术，但每一次，都像是对她灵魂的凌迟。
医院的院长，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军医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温热的盐水。
“小林，撑住。”老院长的声音很疲惫。
“院长，”林雪的声音在颤抖，“我们的药品，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再这样下去，伤员们不是死在战场上，是死在咱们手术台上了！”
老院长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后勤的同志比我们还急。你不知道，美军的飞机把我们的运输线炸得稀巴烂。听说前几天，好不容易运上来的一车盘尼西林，连车带药，全让炸到山沟里去了。现在别说盘尼西林，连磺胺粉都成了宝贝。”
他顿了顿，看着教堂里那些痛苦的年轻面孔，眼中满是痛惜：“我当了一辈子医生，从来没这么憋屈过。眼睁睁看着战士们因为感染死去，咱们什么都做不了。有时候我真想，拿着枪跟他们拼了算了，也好过在这里等死。”
林雪沉默了。她知道院长说的是事实。战争打到这个份上，后勤的压力是决定性的。她想起了许峰，那个总能创造奇迹的男人。他现在在做什么？他知不知道前线的医院，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从口袋里摸出许峰从东北寄来的那封信，信纸已经被她摩挲得起了毛边。信里，许峰告诉她自己被调到了后勤部，让她放心，很快就能改善前线的供应。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哭着跑了过来：“林医生！院长！十六床的那个小战士……不行了！”
两人赶紧跑过去。十六床躺着的是一个下午刚送来的伤员，手臂贯通伤，本来伤得不重。但因为没有抗生素，伤口严重感染，引发了破伤风。此刻，他全身僵直，角弓反张，呼吸已经极其微弱。
林 雪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她知道，一切都晚了。
年轻的战士在剧烈的抽搐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眼睛还圆睁着，似乎在质问着什么。
林雪默默地替他合上了眼睛。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教堂。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寒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她走到教堂后面的一片空地，那里是临时停尸场。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在雪地里排得整整齐齊。今天，又多了十几具。
林雪的心，比这冬夜的寒风还要冷。她是一个医生，天职是救死扶伤。但在这里，她感觉自己更像一个无能的刽子手，每天都在决定谁能活，谁必须死。而决定这一切的，不是她的医术，而是那一点点可怜的药品。
她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办公室，点亮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墙上挂着一张缴获的美军军用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敌我双方的态势。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点上。
那是一个位于成川郡以南约三十公里的地方，地图上标注着“MASH 8077”，美军第8077机动陆军外科医院。
林雪的脑海里浮现出她曾经在美军画报上看到过的照片：宽敞明亮的帆布帐篷，一排排锃亮的不锈钢手术台，穿着干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还有……一箱箱堆积如山的药品。盘尼西林、链霉素、吗啡、血浆……那些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在那里，可能就像饼干和糖果一样充足。
一个疯狂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冰冷的心里，悄然破土发芽。
许峰能带着几个人去炸水门桥，能去抢机场。我，为什么不能去“借”一点药回来？
我们不是去杀人，我们是去救人。用敌人的药，救我们战士的命。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它像野火一样，迅速燎原。林雪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
她走到桌前，摊开一张纸，拿起笔。她的手不再颤抖，眼神变得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ar觉的、属于剑道高手在对决前的锐利。
她开始写计划。人员、路线、时间、装备、撤退方案……一个个细节，在她脑中清晰地浮现。她不再是一个只会拿手术刀的医生，她变成了一个准备发起绝地反击的指挥官。
……
第二天清晨，林雪拿着写满了字的几页纸，找到了驻守在医院附近的一位部队指挥员，三营营长赵铁山。
赵铁山是个三十多岁的山东大汉，一脸络腮胡，性格火爆，是员猛将。此刻，他正蹲在营部门口，就着一口风雪，啃着一个硬邦邦的压缩干粮。这玩意儿是后勤刚发下来的新东西，据说是一个叫许峰的副部长搞出来的，顶饿是真顶饿，就是有点硌牙。
“林医生？啥事啊？是不是又缺人手抬伤员了？”赵铁山看见林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对这个医术高明、胆子又大的女医生很有好感。
林雪没有说话，直接把手里的计划书递了过去。
赵铁山疑惑地接过来，就着晨光看了起来。一开始，他还一脸轻松，可越看，他脸上的笑容就越僵硬，最后，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里的压缩干粮都掉在了雪地里。
“我……我的老天爷！林医生，你没发烧说胡话吧？”赵铁山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雪，“你……你要去掏美军的医院？就凭你？带几个人？”
他把那几页纸翻来覆去地看，仿佛上面写的是天书：“你知不知道8077医院在哪？那是在敌人的二线阵地！周围有一个团的南高丽军，还有一个美军的炮兵营！你这哪是去偷药，你这是去送人头！”
“我知道有危险。”林雪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赵营长，我问你，昨天你们营送来十七个伤员，活下来几个？”
赵铁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五个。”
“那十二个，有八个都不是致命伤。如果我有足够的消炎药和止痛药，他们至少还能活下来十个。”林雪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赵铁山心上，“你算算，一个星期，你们营因为缺医少药要死多少人？一个月呢？这场仗打完呢？”
她指着地图上的那个点：“那里，有能救他们所有人的药。我们不去拿，他们就只能在这里等死。赵营长，你是指挥员，你告诉我，这笔账，怎么算？”
赵铁山沉默了。他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懂人命。林雪的话，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窝子上。他亲眼看着自己那些活蹦乱跳的兵，就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感染，最后痛苦地死去。那种无力感，比让他冲上阵地挨一颗子弹还难受。
“可……可这太冒险了！我不能拿战士们的命陪你赌！”赵铁山还在犹豫。
“这不是赌博，是计算。”林雪的思路清晰无比，“我研究过美军医院的布防规律。他们自恃在后方，外围警戒主要靠南高丽军，本部只有少量卫兵。而且他们的医生护士，战斗力几乎为零。我们的目标不是硬拼，是潜入，快进快出。”
她看着赵铁山，加了一句：“我只需要一个班的兵力。最精锐的侦察兵。而且，我亲自带队。”
“你？”赵铁山瞪大了眼睛。
“我懂日语和英语，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而且……”林雪顿了顿，想起了自己剑道六段的身份，但没说出口，只是换了一种说法，“我的身手，自保没问题。”
赵铁山盯着林雪看了足足一分钟。眼前的女人，瘦弱，文静，戴着一副眼镜，怎么看都像个教书先生。可她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的许峰，听说他当年也是个文弱书生，却干出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难道这俩口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妈的！”赵铁山狠狠一跺脚，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干了！老子豁出去了！与其看着兄弟们窝窝囊囊地死在病床上，不如跟你去拼一把！赢了，救活一堆人！输了，老子这条命，就当是提前给兄弟们探路了！”
他转身对着警卫员吼道：“去！把侦察排的王老虎给老子叫来！让他挑十个最机灵、枪法最好的小子，五分钟内到我这集合！”
五分钟后，一个精悍得像猎豹一样的排长，带着十名同样精悍的侦察兵，站到了林雪面前。排长叫王老虎，是全营最顶尖的侦察兵，杀过的敌人、摸过的哨位不计其数。
当他听说任务是跟着一个女医生去偷袭鹰酱人的医院时，脸上的表情跟赵铁山一开始一模一样。
“营长，你没开玩笑吧？让她带我们？”王老虎指了指林雪，一脸的不信任。
“闭上你的鸟嘴！”赵铁山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这是命令！从现在起，林医生就是你们的最高指挥官！她的话，就是我的话！谁敢不听，老子回来扒了他的皮！”
王老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嘴，但眼神里的怀疑丝毫未减。他手下的兵也都交头接耳，显然觉得这事太不靠谱。
林雪没有解释什么。她知道，信任不是靠说的，是靠做的。
她摊开地图，开始布置任务：“我们的行动时间是今晚十一点。这个时间，是他们手术高峰刚过，人员最疲惫，警惕性最低的时候。王排长，你负责外围警戒和接应。我会带两个人，换上缴获的美军或者南高丽军服，直接混进去。”
“混进去？怎么混？”王老虎问道。
“就说我们是护送伤员来的。”林雪指了指地图，“美军医院接收伤员不分国籍，这是他们的规定。我会说日语，就伪装成日裔的翻译官。只要能进到药品仓库，我们就有机会。”
她的计划大胆而周密，每一个步骤都经过了反复推敲。王老虎听着听着，脸上的轻视渐渐变成了凝重。他发现，这个女医生虽然看着文弱，但心思之缜密，对战术的理解，甚至不亚于他这个老侦察兵。
“好，就这么干！”王老虎终于被说服了，“不过，林医生，进去之后，万一动起手来……”
林雪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这是许峰离开东北时留给她防身的。她熟练地打开保险，拉动枪栓，动作干净利落。
“我们的原则是，只拿药，不伤人。”她的声音很冷，“但如果有人非要拦着我们救命，那我的枪，也不是吃素的。”
王老虎和他的兵都看呆了。那股从林雪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虽然只有一瞬间，却让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汉子都感到一阵心悸。
他们终于相信，眼前的女人，绝非善类。
当晚，夜黑风高。
十二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林雪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南高丽军官服，外面罩着一件白色伪装衣。她的脸上涂着油彩，头发盘在军帽里，看上去像个清秀的少年军官。那把勃朗宁手枪，就插在她的腰间，枪柄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她的皮肤上，冰冷而又真实。
她不知道，在她为了药品拼命的时候，她的丈夫许峰，正率领着一支幽灵般的车队，穿过重重封锁，将第一批压缩干粮和急需的弹药，送到了另一处饥寒交迫的前线阵地。
夫妻二人，在不同的战场，用不同的方式，为了同一个目标，进行着各自的战斗。他们是这片战场上最独特的风景线，一个是生命的守护神，一个是生命的创造者。而他们的敌人，很快就将体会到，被这对“雌雄双煞”盯上的后果，究竟有多么可怕。
高丽的冬夜，冷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十二个黑影，如同从地里钻出的鬼魅，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艰难跋涉。他们身上都披着白色的伪装布，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偶尔呼出的白气，根本无法发现他们的存在。
带头的，是身材最显瘦弱的林雪。
她脸上涂着黑色的油彩，遮住了原本的清秀，只留下一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她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十一名侦察兵的情绪——紧张，怀疑，还有一丝被一个女人指挥的不服气。
尤其是那个叫王老虎的排长，他身上的刺儿，隔着几米远都能扎到人。
“停。”林雪忽然抬手，整个队伍瞬间凝固，像一群蛰伏的雪狼。
王老虎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质问的口气：“林医生，怎么不走了？再有五里地就到地方了，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绕路。”林雪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这里是片开阔地，虽然近，但也是最容易被发现的。我们从西边那条山沟穿过去，多走三里路，但全程都有密林掩护。”
“山沟？那地图上都没标，谁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万一是个死胡同呢？”王老虎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我研究过等高线，这条沟是活的，出口就在美军医院的后山。信我，没错。”林雪收起地图，没有再解释。
王老虎看着她那双冷静得不像话的眼睛，心里憋着一股火，却又发不出来。营长赵铁山的话还在耳边响着，他只能咬了咬牙，对着身后的兵打了个手势。
队伍改变方向，钻进了一条更加崎岖难行的山沟。
一个小时后，当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美军医院后山那片松林里时，王老虎看着山下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的MASH8077营地，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按他原来的路线走，此刻他们恐怕已经成了筛子。
他看向林雪的背影，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敬佩。这个女人，不简单。
山下的美军机动外科医院，像一座建立在冰雪地狱里的温暖孤岛。巨大的帆布帐篷连成一片，发电机轰鸣着，提供着充足的电力。明亮的灯光从帐篷缝隙里透出来，甚至能隐约听到留声机里传出的爵士乐。空气里飘散着咖啡的香气和消毒水的味道，与林雪他们那座终日弥漫着血腥和绝望的野战医院，恍若两个世界。
“小猴子，你来。”林雪对一个身材最瘦小的战士招了招手。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套缴获的美军伤兵服，又拿出一卷绷带。三下五除二，一个头部“中弹”、满脸血污的“重伤员”就新鲜出炉了。
“王排长，你带八个人，从东侧佯动，动静不用太大，能吸引他们一部分注意力就行。记住，我们只有十分钟时间。”林雪开始下达最后的命令，“老张，你和李子负责接应和驾驶。我带小猴子进去。”
“林医生，还是我跟你去吧！”王老虎急了，“你一个女同志……”
“你块头太大，目标明显。”林雪打断他，拍了拍腰间的手枪，“放心，我能应付。”
她脱下白色伪装服，露出一身早已换好的南高丽军官制服，戴上军帽，将头发利落地盘进去。清秀的少年军官形象，配上她脸上还没擦掉的油彩，透着一股奇异的英气。
十分钟后，一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美军吉普车，晃晃悠悠地开到了MASH8077的正门岗哨。
开车的李子紧张得手心冒汗，副驾驶上的林雪却神态自若。后座上，“重伤员”小猴子靠在老张怀里，发出一阵阵逼真的呻吟。
“站住！口令！”两个高大的鹰酱哨兵端着枪走上前来，其中一个黑人哨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林雪探出头，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说道：“我们是南高丽第九师的，护送伤员，他伤得很重，需要紧急手术！”
她的口音带着一丝奇特的腔调，像是日语，又不太像。哨兵们把这当成了韩国人说英语的正常口音。
黑人哨兵拿手电筒往后座照了照，看到小猴子那“惨不忍睹”的模样，皱了皱眉：“又是南韩的？你们的医疗兵都死光了吗？什么都往我们这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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