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都是第一

“把错都提前消了。”赵桓道，“才敢在第三矢收这口气。”

收弓、后退、拱手，他一步没乱，连退步时卷起的灰也只在脚后跟落了一个圆小的印。执事验弦，羽矢归笼，他抬眼看了一下远处的旗门，像是给自己做最后的记号，然后才转身离位。

兵部的记名吏手背青筋都起了，仍旧按格式把环数、时分、扣罚一格一格写齐。御史台移灯复核，岳飞过来把靶面捞起看裂纹，半晌才重新挂回去。

“第一。”宗泽把笔在名册最顶行顿住，写下这两个字，转笔如刀，“骑射第一，步射仍是第一。”

“他肩背的力道是活的。”赵桓淡淡开口，“不是死练的硬。”

“夜里也不飘。”宗泽把评语补全，“会止损，会预判，会借光，会借风，会借靶速。”

“再添一个。”赵桓看着灯火，“会自我复盘。”

宗泽一笑，照写。台下几名老卒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多言，只把毡子往肩上一挪，像是替这个夜场松了口气。

弓匠把新换的弦又摸了摸，触指滑过那条紧得正好的线，脸上也忍不住有了点得意。

封板之前还有例行校对。礼部官员把总表铺开，环数一一对照，兵部执事复核时间，御史签注罚项。

三栏合并，分档清晰。赵孟中那一栏干净得出奇，罚项一格是空的，时间压在上等线内，环数满，旁注一行小字压着评语。

“他这份卷，放到营里就是能执行的命令。”宗泽把名册合上，“没有一句废话。”

“别改，照规矩走榜。”赵桓起身，“第一天看马，第二天看心。到目前为止，这人都在。”

“记下了。”宗泽答得干脆。

号角三短一长，夜场收科。灯火被执事一盏盏罩住，风从灯罩缝里掠过，火光像被人用手掌轻轻按平。场地上到处是脚印和落羽，靶面红白被箭穿出的毛刺翻着小小的边，像一排排粗粝的齿。

岳飞把靶面最后一次从下缘摸到上缘，确定没有遗漏的裂口，才点头示意可以更换。执事合拢总表，交由礼部封印，兵部押送，御史台全程旁随。

宗泽把名册护在臂下，脚步不紧不慢。走到台阶口，他忍不住侧过脸。

“今夜这一场，值。”

“值。”赵桓轻声应，“把人写清，把短长都记住。”

“明日兵器。”宗泽笑了一下，“看他还能不能把刀枪也当成活的。”

“看。”赵桓的目光从灯列尽头收回，“但不偏。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台阶下风更冷一点，夜气贴在脸上像一道薄薄的水。营里传来换更的铃，一声、两声、三声，稳稳敲在这整场夜试的尾声上。

总表封好，名册归档，第一名的位置清清楚楚地落在那里。

赵孟中步射，再一次站在了最上头。营中寂静了一瞬，随后所有人都像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放回胸口，从今夜的风里往回拢了一口热。

明日还要见真章，但这一刻，谁都知道，夜场的第一名，不是巧，是底子。

宗泽把名册抱紧，略一侧身，压低声音开口：“陛下，这人文武双全，堪当大用。骑射第一，步射第一不稀奇，稀奇在他的路子干净。

推演里会写法，会算粮，会排退路，到了场上又不演花腔。这种人丢到营里，能顶得住班头，也带得住一列。”

赵桓点了点头：“我看见了。他不抢风，不抢名，心里有盘账。最后一轮看兵器，若还能把刀枪当活物使，就不只是一名好弓手。”

宗泽笑了一下：“臣也等着这场。”

天光将破，第三轮科目换场。营地东侧立起三道大棚，棚下一字排开六个考位。

第一位为长枪定式，三进三出、九化九收，刺撩挂点一应齐全；第二位为刀盾攻防，前压后撩、缠腕解缚，末尾加三步冲阵。

第三位为陌刀斩靶，横斩、顺劈、回缠连作，末尾有丈二厚木靶；第四位为短兵夺绊，双刀对木人，需在三息内连破四点；第五位为木人巷换位，十具木桩交错旋转，考走位与临机。

第六位为负重折返，背沙、抱木、越壕、翻墙，一条线走完才算数。岳飞与兵曹分列两侧，号令旗语先演一遍流程，御史台就位，礼部验器，兵部校秤，重量当场报出，省得有人说轻重不一。

“规矩不变。”赵桓看完流程，随口交代，“先看步点，再看手上，末了看气。谁用一口气把自己吹上去的，扣。”

“记下了。”宗泽答。

鼓点一起，第一人上场。陇右出身的大枪手，个子不算高，臂长腰沉，枪起如门板，一寸寸把气压到枪尖。

枪花不花，直进直出，三寸吐，三寸收，第三进时枪尾一个切换，顺手把靶背后的小铜铃带响又灭，回枪不拖泥。末段折身退三步，脚下像钉了三枚钉子。

宗泽点笔：“不漂亮，很受用。”

赵桓看着他脚下那三处浅印：“写两个字，稳狠。”

第二人换刀盾。是个江东青壮，肩背不阔，步子却极利落。盾不死顶，刀不死砍，前压三步后撩两步，缠腕处用的是书院里讲过的逆解，他没有炫技，解完顺手一肘把虚位封了。

末尾冲阵，三步不乱，身后跟着两名假想兵，他边走边打板眼，第三步落下，假想兵能稳稳跟进。御史台旁注带队。

“会照顾身后。”宗泽写，“攻里有守。”

第三位陌刀。河朔汉子，肩宽腰直，一刀落下木声发闷。第一刀顺劈，第二刀横斩，第三刀回缠，刀背贴靶边一擦，木刺起了毛，他却不贪，顺手把刀身压低，回身收势。

末段砍丈二厚木，第一刀打通皮，第二刀不求透，只求把刀身位置打正，第三刀才落实，木靶中间裂开一道齐整的缝。

“力气有。”赵桓淡声，“更要紧的是不乱。”

“记力足知收。”宗泽提笔。

第四位短兵。一个湖南出身的小伙子，双刀上手像两条活蛇。

木人四点同时开，他不抢四点齐破，先破近点，再借身位顺手扫掉旁边的肘位，第三刀反手压住肩枢，第四刀才直取喉口。三息作完，退步时双刀一收，刀尖都朝下，不带半分虚晃。

“这人胆不燥。”宗泽点评，“短兵最怕贪。”

“写次第分明。”赵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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