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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这还是人么?


早在得知危全讽打算动手时,刘靖便已经安排军械与粮草早已通过密道,悄无声息地运抵婺源。

而歙州与饶州之间,除了陆上的徽饶古道之外,还有两条徽饶水道相连,北道自祁门县经新昌至鄱阳,南道自婺源经德兴、乐平至鄱阳。

对于坐拥水系之便的刘靖而言,只要谋划得当,后勤运输从来不是最大的难题。

因此,刘靖此行,是真正的轻装简行,一场纯粹的武装奔袭。

六百余骑,铁蹄踏碎了江南的静谧。

他们无需任何民夫拖累,所有人的行囊里,只有最精炼的炒米、肉干、饮水,以及备用的马蹄铁和几支箭矢。

一切只为速度。

第一日,他们沿着平整的官道狂奔。

马蹄叩击地面的声音汇成一道滚滚闷雷,从清晨响到日暮,惊起官道两旁林中无数宿鸟。

沿途的村庄、田舍在他们眼中飞速倒退,化为模糊的剪影。

偶尔有好奇的乡民探出头来,也只看到一团卷着尘土的钢铁幻影呼啸而过,留下一地剧烈震颤的空气。

入夜,大军并未停歇。

月华如水,给大地铺上一层清冷的银霜。

队伍在对地理了如指掌的袁袭的带领下,转入崎岖的山间小径,速度虽有所减缓,但依旧未曾停步。

骑兵们在马背上轮流打盹,半梦半醒间,身体随着马匹的节奏起伏,凭借着地狱般严格的训练和惊人的毅力,维持着这支洪流的推进。

这是玄山都独有的绝技,是无数次血与汗的磨炼换来的本能。

仅仅两日。

当婺源县城的轮廓刺破地平线时,晨光熹微。

刘靖没有丝毫进城休整的意思,马鞭遥指,率队绕城而过,直扑城外那座杀气腾腾、已经初具规模的庞大军营。

营门前,庄三儿与季阳早已顶盔贯甲,领一众将校翘首以盼。

他们是在半日前接到的飞鸽传书,得知刺史即将抵达,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两天,从歙州府奔袭至此,这已经超越了他们对“神速”二字的认知。

望见那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刘”字大旗卷来,众人神情一肃,甲胄碰撞,轰然单膝跪地。

“见过刺史!”

声浪排山倒海,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与狂热。

刘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仿佛那两日的颠簸对他毫无影响。

他将缰绳甩给亲卫,大步流星,声线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进帐说。”

帅帐之内,巨幅的饶州、歙州接壤地图早已铺开,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最新的敌我态势。

刘靖甚至来不及饮一口水,便大马金刀地坐于主位,目光如电,直刺核心:“饶州情势如何?”

负责情报的庄三儿踏前一步,抱拳禀报:“回刺史,一切如您所料。”

“危仔倡已亲率四万主力兵围鄱阳郡,但围而不攻,只日日射书劝降,言辞极尽羞辱,显然是想激卢元峰出城决战,或使其内部士气崩溃,以求完胜。”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一个名为“新昌”的县城:“此外,其麾下心腹大将霍郡,已率一万兵、裹挟三万民夫,昨日便抵达新昌县境内。”

“经镇抚司密报,新昌守军不足两千,多是老弱,士气早已在乐平失陷后崩溃。”

“只需霍郡大军一到,连日恐吓,城中已有内应蠢蠢欲动,最多三日,新昌必破。”

风旭军指挥使季仲立刻开口,他声音沉稳,是典型的宿将风范:“乐平已失,新昌绝不能再丢!”

“此地是我歙州入饶的桥头堡,一旦有失,乐平与新昌便可互为犄角,彻底锁死我军沿徽饶古道东进之路,我军将被迫困守歙州,再难有所作为。”

“那又如何?”

一道瓮声瓮气地声音响起。

说话之人正是柴根儿,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有神威大炮在,纵使新昌、乐平都被危仔倡拿下又何妨?”

“一轮轰下来,就算是铁铸的城门也能轰开!”

季仲眉头紧锁,严肃地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对后辈的训诫:“柴根儿,休得胡言!神威大炮是我军决胜底牌,非万不得已不可轻动。”

“炮身沉重,动辄数千斤,运输不便,饶州水网密集,丘陵遍地,转运极其困难,等一切准备妥当,新昌早就插上危家的旗了!”

“况且火药珍稀,皆是刺史心血,轻易不得动用,岂能浪费在攻取一座县城上?否则的话,还不等打下饶州,火药已经用的七七八八了。”

“我……”

牛尾儿被噎得满脸通红,还想争辩,却被庄三儿一个眼神制止了。

庄三儿立刻打圆场道:“季指挥言之有理,神威大炮犀利,需得用在关键时刻。柴根儿,刺史自有考量,你且听着便是。”

柴根儿地撇撇嘴,小声嘟囔道:“可按你们说的,咱们主力就算急行军,赶到新昌也得五日,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帐内陷入死寂。

这便是歙州最大的地理困境,群山环绕,易守难攻,但想要率大军出去也不容易。

大军团的调动,总是处处受制。

水路确实有两条,但河水湍急,寻常时候,是用来运输竹木、瓷土等死物,商贾出入歙州,走的还是陆上古道。

运运粮食还行,运兵和大炮,他们可不敢冒这个险。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刘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他点的,是新昌县与鄱阳郡之间的咽喉要道——沙陀谷。

“新昌,必须拿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仿佛一柄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拿下新昌,我军在饶州便有了一颗钉子,一个稳固的根基,粮道亦有了切实的保障。”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下诸将,那眼神中的冷静与疯狂并存,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心头一凛。

“兵贵神速,奇正相合。”

“我亲率骑兵营与玄山都牙兵先行,昼伏夜出,绕小路急袭,目标只有一个。”

“把霍郡的一万兵、三万民夫,这总计四万人的庞大队伍,给我死死拖在沙陀谷!”

“你们。”

他的目光转向季仲和庄三儿:“立刻整军,随后便至。”

“不必理会沙陀谷的纠缠,在我拖住霍郡主力之后,你们的任务是绕过谷口,以雷霆之势,直取守备空虚的新昌城!”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以六百余人,伏击并拖住四万大军?

这是何等狂妄的计划!

庄三儿等人心头剧震,但转念一想,又觉此计可行至极。

那不足二百的骑兵营,是武装到牙齿的铁罐头。

在普遍缺少重骑兵的南方,就是碾碎一切的铁犁。

那四百玄山都牙兵,更是以一当十的精锐步卒,人人悍不畏死!

更何况,亲自带队冲锋的,是那位在历次战斗中都展现出非人武勇,被誉为“万人敌”的刺史。

再加上可以利用沙陀谷的狭长地形,反复穿插、袭扰,足以让霍郡那臃肿的军队彻底瘫痪,首尾不能相顾!

“主公英明!”

袁袭眼中异彩连连,第一个躬身行礼。

“末将遵命!”

众人齐齐抱拳,再无半分疑虑,胸中只剩下一片滚烫的战意。

刘靖缓缓站起身,身上的铁甲随着他的动作铿锵作响,仿佛一头即将出笼的凶兽在舒展筋骨。

“全军休整一日,补充马力体力。”

“明日一早,出发!”

……

翌日,天色蒙蒙亮。

婺源城外的军营大门轰然敞开,六百余骑组成的钢铁洪流,在刘靖的带领下,卷起漫天烟尘,如一道离弦之箭,直扑东方。

与此同时。

饶州,新昌县境内。

珠山山脉,如一条苍龙横卧在大地之上。

初春的清晨,山间弥漫着一层薄薄的、带着湿意的雾气,阳光尚未能穿透,使得整片山林都笼罩在一种朦胧的青灰色调中。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一支庞大的队伍彻底撕碎。

一支望不到头的军队,正沿着崎岖的山道,如同一条臃肿的巨蟒,缓慢蠕动。

一万名士兵,混杂着三万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民夫,将狭窄的山道挤得水泄不通。

军官的呵斥声、皮鞭的抽打声、民夫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整支队伍弥漫着一股疲惫的气息。

队伍中军,一面“霍”字大旗之下,大将霍郡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被数十名亲卫牙兵簇拥着,显得志得意满。

他出身行伍,凭着一身武勇和对主公危仔倡的忠心爬到今天,此次被委以重任,单独领兵攻取新昌,更是让他意气风发。

只待主公拿下洪州,整个江西便易主了,届时他这个心腹大将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

“将军,这山路崎岖,队伍拉得太长,前后脱节严重,是否让前军放缓些,收拢一下队形,以防不测?”

一名头发花白、神情谨慎的副将策马跟上,有些担忧地说道。

他是军中老人,名叫张敬,经历的战事多,也更懂得敬畏。

霍郡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从腰间解下酒囊,灌了一大口,哈哈笑道:“老张,你就是胆子太小。这方圆百里,哪里还有能打的?”

“饶州的兵马都被刺史的主力死死围在鄱阳,自身难保,新昌县内守军不过千余。至于那甚么歙州刘靖,麾下兵卒更不过数千,靠着山多密林,守住歙州已是不易,哪里敢出兵驰援。”

张敬苦笑着摇摇头:“将军,小心无大错。那刘靖能在短短时间内平定歙州,整合数县,并两度打退陶雅,绝非等闲之辈。”

“据说此人治军极严,麾下练有一支精锐,去岁胆敢袭扰宣州粮道,不可小觑。”

去岁袭扰宣州粮道之事,刘靖秉着闷身发大财的原则,并未大肆声张。

而杨吴更不可能宣扬,所以霍郡这些人并不了解细节。

只是感叹刘靖胆子不小,杨吴不来打他,他竟然还敢找杨吴的麻烦。

“呵呵!”

霍郡自信一笑:“且不说那刘靖敢不敢出兵,即便真有胆子来,钟匡时前脚传信,等他准备好粮草,征召民夫,率军赶来,洪州早就被危刺史拿下了!”

歙州群山环绕,古道难行,水道又因河水湍急,只能运货,无法运兵,这几乎是江南人的共识。

闻言,张敬虽然知道自家将军说的有道理,可心里总觉得不安,只能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报——”

一名斥候从前方飞马而来,滚鞍下马,声音洪亮。

“启禀将军,前军已入沙陀谷,沿谷道再行不足二十里,便可抵达新昌县城下!”

“好!”

霍郡精神大振,大手一挥,高声下令:“传令全军,加快行军!务必在日落之前,穿过珠山,兵临新昌城下!”

“告诉弟兄们,本官许诺,破城之后,劫掠三日,这三日所得钱粮不需上缴!”

“喔!!”

这粗俗而直接的许诺,瞬间点燃了后方那些本已疲惫不堪的士卒们的欲望,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

原本缓慢蠕动的队伍,在劫掠的刺激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向前涌动,拼命挤入前方那狭长的谷道,浑然不觉自己正一头扎进死亡的陷阱。

……

……

沙陀谷,一侧山中的密林深处。

袁袭趴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后,透过繁密的枝叶缝隙,死死盯着下方山谷中缓缓行进的敌军,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袁袭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压低声音,语气中难掩一丝压抑的兴奋:“刺史,敌军的前军进来了,全是步卒和民夫,军纪松散,阵型散乱,可以动手了。”

在他身旁,刘靖如同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他摇了摇头,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只是前军而已,眼下动手,后方中军必然受惊。”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影,仿佛已经看到了数里之外的霍郡:“等敌军中军进入山谷,再动手。”

本来,刘靖的打算是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不断袭扰霍郡大军,阻碍其行军,将其拖住。

等到了沙陀谷后,看到此地地形,又通过斥候得知霍郡大军散漫,治军比之陶雅差远了,便立即改了主意,由袭扰变成奇袭。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山谷中的敌军越来越多,从最初的稀稀拉拉,到后来的摩肩接踵。

那股混杂着汗臭和发馊的味道,顺着风飘上山坡,让人闻之欲呕。

终于,在夕阳西斜,将整片山谷染成一片金红之时,霍郡那杆帅旗,出现在了谷口。

数千名士兵,簇拥着帅旗,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狭长的谷道。

袁袭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指甲深深掐进了身下的泥土里,再次看向刘靖。

刘靖依旧摇头,只吐出一个字。

“等。”

又过了足足半个时辰。

霍郡的整支中军,连同大批辎重车辆,已经完全进入了沙陀谷最狭窄的地段,队伍前后绵延数里,如同一条被卡在瓶颈里的肥硕懒蛇。

时机,到了。

刘靖眼中寒芒一闪,终于下令。

“让李松和狗子动手,记住,只准袭扰,不准恋战,把他们的阵型彻底搅乱。”

命令通过旗语和呼哨声,无声地传递到山谷两侧的密林中。

霍郡正骑在马上,心思却早已飘到了洪州。

突然!

“杀——!”

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毫无征兆地从山谷两侧的密林中爆发。

数百枚早已准备好的滚石檑木,被负责第一波攻击的玄山都牙兵奋力推下山坡,带着巨大的轰鸣声,狠狠砸进拥挤不堪的敌军队伍中!

“轰隆!啊——!”

惨叫声瞬间响彻山谷。

被巨石砸中的人,顷刻间骨断筋折,血肉模糊。

混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霍郡神色剧变,猛地抬头,只见左右两侧的山林中,突然杀出数百名身形矫健的黑甲士卒!

中军瞬间大乱,那些被裹挟的民夫本就毫无战心,此刻更是吓得扔下肩上的担子,尖叫着四散奔逃,与试图维持秩序的士兵撞在一起,整个队伍的指挥体系在第一秒就陷入了半瘫痪。

“敌袭!有埋伏!!”

“着甲,结阵!快结阵迎敌!”

霍郡又惊又怒,拔出腰间横刀,连连嘶吼着下令。

闻言,士兵们纷纷慌乱的来到运气辎重的牛车旁,手忙脚乱地开始穿戴起甲胄。

就在此时,一名亲卫在他耳边急声道:“将军莫慌,看样子,敌军不过三五百人,只是虚张声势!”

霍郡定睛一看,果然,两侧冲杀下来的敌军,声势虽大,但人数确实不多,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五百。

这个发现,他心中稍定,不由冷笑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区区几百人也敢伏击我万军?结阵,杀敌!”

短短几个呼吸,霍郡的军令从迎敌,变成了杀敌。

然而,他的冷笑还未散去,便僵在了脸上。

双方甫一接触,战况便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几百名黑甲士卒,爆发出了非人的战斗力!

他们并非一窝蜂地冲杀,而是结成一个个五人或十人的锋矢阵,如同一柄柄锋利无比的凿子,狠狠地凿进了己方混乱的军阵之中。

这些黑甲士卒,人人身披厚实的铁甲,寻常刀枪砍在上面只能留下一道白印,根本无法破甲。

是山纹重甲!

他们手中的长枪模样怪异,似戟非戟,且互相之间配合默契。

一人持盾在前格挡,侧翼两人挥舞骨朵猛砸,后方两人则用长矛从盾牌缝隙中精准刺杀。

这完全是一场降维打击般的屠杀。

霍郡麾下的军队,装备、训练、士气被全面碾压,几乎是一触即溃。

一个照面,前排的士兵就被砍倒一大片,被杀得节节败退,死伤枕籍!

那些黑甲士卒如入无人之境,每一次冲杀,都能在人群中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怎么可能!”

霍郡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哪来的精锐,难道杨吴出兵了?”

在他看来,如此彪悍的精锐之师,恐怕也只有杨吴才有。

“将军,两翼快顶不住了!”

张敬的惊呼声将他拉回现实。

霍郡连忙下令,调动前后的预备队,火速驰援左右两翼,试图用人数优势,将这些该死的“凿子”淹没。

就在他中军后方的兵力被调走,整个中军的侧后方出现一个巨大空档的瞬间。

刘靖,终于动了。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比方才喊杀声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巨响,如山崩海啸一般,在山谷的尽头轰然响起!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霍郡骇然回头。

他看见了。

在谷口的山林阴影中,猛然冲出一道黑色的铁流!

骑……骑兵?

而且,还是人马俱甲的重甲骑兵!

一百八十名骑士,连同他们的战马,尽数披着厚重的玄色铁甲,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冷光,只露出两只冰冷的眼睛。

他们以一人为刀尖,结成一个无可阻挡的锋矢阵,马蹄踏地,烟尘滚滚,朝着中军被掏空的后阵,发起了毁灭性的冲锋!

为首一人,手持一杆近丈长的玄色马槊,身先士卒。

那股冲天的杀气,即便隔着数百步,也让霍郡感到一阵窒息。

正是刘靖!

重甲骑兵冲锋的威势,犹如山崩海啸,席卷而来。

明明只有不到二百骑,声势却好似要碾碎一切。

“结阵,挡住他们!快,弓弩手攒射!”

霍郡发出了歇斯底里、甚至带着哭腔的尖叫。

晚了。

数百步距离,对于居高临下,全力冲锋的重甲骑兵而言,不过是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这不是冲锋,是撞击。

是吞噬。

是钢铁对血肉的无情碾压。

刘靖一马当先,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战吼,只是将手中的马槊平举,化作一柄纯粹为了杀戮而存在的攻城长矛。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令人牙酸的巨响。

那不是金铁交鸣,而是高速运动的钢铁撞进血肉之躯的声音。

刘靖驾马冲入阵中,最前方那名临时被推上来、还妄图举盾抵挡的敌军校尉,迎面被战马撞中,立即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口喷血雾,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马槊如龙,三尺余长的槊锋在夕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寒芒,轻而易举的刺穿一名士兵胸膛。

刘靖握着槊杆的手腕,猛然发力,巧劲沿着槊杆直达槊锋,将尸体挑飞。

快马重槊,长击远落。

直到这一刻,刘靖才真真切切体会到这八个字的意义。

紫锥马此时此刻无比兴奋,身披甲俱,让它在人群中肆意的横冲直撞,刘靖手中马槊不断挥舞。

第二个,第三个……

马槊所过之处,士兵像是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地洞穿、撕裂!

黑色的钢铁洪流,狠狠地撞入了霍郡的中军后阵。

第一排的敌军士兵,根本没有机会反抗,他们在撞击的瞬间就被巨大的动能撕碎、压扁、踩烂。

一个人的上半身被马槊带走,下半身还留在原地,花花绿绿的肠子流了一地,被紧随其后的马蹄踩成肉泥。

一人的脑袋被战马的铁甲护胸直接撞爆,红的白的溅了旁边人一脸,那人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另一匹战马撞断了腰,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咔嚓!噗嗤!咯吱……”

骨骼碎裂声、肌肉撕裂声、内脏被踩爆的声音,汇成了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乐。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滚烫的内脏气息和人类濒死前大小便失禁的骚臭。

仅仅一个冲锋,就在这片人间地狱之中,中军后侧的军队便彻底崩溃了。

士兵们扔掉兵器,哭喊着,尖叫着,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互相推搡踩踏,造成的伤亡甚至比骑兵冲锋本身还要多。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溃败中,一声雷鸣般的暴喝炸响。

“都他娘的别跑!给老子顶住!”

一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壮汉,手持一柄巨刃重斧,从乱军中挤了出来。

他一斧劈翻一个试图从他身边逃跑的自家士兵,满脸横肉,凶神恶煞。

“是熊都头!熊奎都头!”

“熊都头来了!我们有救了!”

混乱的溃兵中,有认出他的人急忙喊道,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发出了带着哭腔的欢呼。

熊奎,霍郡麾下第一猛将,据说能生撕虎豹,万夫不当!

他的出现,像一针强心剂,让一些士兵停下了脚步,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熊奎看到了那道在人群中犁开血路的黑色洪流,更看到了最前方那个如同屠夫般冷酷的身影。

他并非没脑子的莽夫,相反心里明白,面对这样的重甲骑兵冲阵,逃跑是没用的,人是不可能跑的过四条腿的战马。

尤其是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将后背留给骑兵,无异于主动把脖子伸到屠刀之下。

唯一的生机,就是拼死一搏,挡住骑兵,让冲锋的骑兵停滞下来。

骑兵一旦停下,失去了机动性,会瞬间被大军淹没。

哪怕只能挡住一瞬间!

他一把抢过身边士兵手中的数杆长矛,对着身后十几个同样悍不畏死的亲兵嘶吼道:“结阵!把长矛给老子斜插进地里,用身体顶住。谁敢退一步,老子先活劈了他!”

这十几个亲兵是跟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用最快的速度,组成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微型矛阵。

他们将五六杆长矛的末端用脚死死踩进泥地,用肩膀和整个身体的重量顶住矛杆,锋利的矛尖斜斜地指向前方那道奔腾而来的死亡铁流!

这是一个自杀式的阵型!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构筑了阻挡重骑兵的唯一可能!

熊奎自己,则双脚死死钉在矛阵之后,如同老树盘根。

他将巨大的开山斧横在胸前,双目赤红,死死盯住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

只要矛阵能让那头怪物有片刻的停滞,他就有机会一斧子劈下马头,甚至劈死马上的人!

他要用这十几条人命,连同他自己!

为身后的大军,为霍郡将军,争取一线生机!

刘靖也自然看到了那个在洪流面前显得无比可笑的矛阵。

久违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渐渐找回了那时手持陌刀,杀个七进七出的感觉。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战马依旧在狂奔,没有减速,没有变向。

重甲骑兵不似轻骑那般灵活,可以随意调转方向,重甲骑兵一旦冲锋起来,便如同一辆失去刹车的坦克,无法停下,也不能停下。

机动性,是骑兵最大的优势,一旦失去这个优势,就成了一个个铁罐头,会被敌军瞬间淹没。

所以,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得继续冲锋。

轰!

黑色的铁流,撞上了那道绝望的防线。

刘靖两侧的骑兵,连人带马,狠狠地撞在了那几根斜插的长矛之上。

“噗嗤!”

锋利的长矛在巨大的动能下,瞬间刺穿了战马厚重的胸甲,深深地扎进了马匹的血肉之中。

战马发出了凄厉到极点的悲鸣,轰然倒地。

马背上的骑士也被巨大的惯性甩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瞬间被后续的马蹄踩踏得不知形状。

倒是刘靖胯下的紫锥,灵性十足,高速奔驰的同时,忽然一个变向,灵巧的避开了前方的长矛。

矛阵,起作用了。

然而,也仅仅是起作用了而已。

那几名用身体顶住矛杆的亲兵,在撞击的瞬间,胸骨便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粉碎,口中喷出的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如同破麻袋般向后倒飞出去。

这个微型矛阵,仅仅阻滞了铁流不到一息的时间,便被后续的骑兵彻底碾碎、踏平!

但这一息,对熊奎来说,足够了。

就是现在。

他看到为首那名骑士,因为避开长矛,将侧面暴露在自己面前。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硬要说重甲骑兵的弱点,那就只有右侧面了,因为马槊太长,即便发现危险,骑兵也无法用马槊回防。

“死!”

熊奎发出毕生最响亮的咆哮,脚下大地仿佛都为之一震,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从侧面扑向刘靖。

他高高跃起,手中的开山斧,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地劈向刘靖坐骑的马头。

这一击,他势在必得。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得手的那一刹那。

一直面无表情的刘靖,终于动了。

他甚至都没有转头,只是在战马交错的瞬间,右臂一挥,手腕一翻。

那柄不知捅杀了多少人的名贵马槊,被他当做一根蟠龙棍,朝着熊奎挥舞而去。

“砰!”

槊锋抽在铁甲上,发出一声响亮的脆响。

熊奎只觉抽中自己的不是马槊,而是一柄大铁锤。

咔嚓!

他的耳边,甚至能听到自己胸骨断裂的声音。

恐怖的巨力余威不减,震荡脏腑。

胸腔的压力,让他喉头一甜,不受控制的喷出一口血雾。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一瞬间而已。

在旁人的视角中,熊奎被马槊抽中后,当即口喷血雾,手中开山斧脱手而出,整个人倒飞出去。

他那魁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抛物线,重重砸落在地。

然而,还不待熊奎有所反应,轰鸣声便在耳畔响起,碗口大的马蹄,镶嵌着马蹄铁,迎面踏下。

噗。

彷佛西瓜爆裂的声音响起,血浆混合着白色脑浆四溅。

轰隆隆!

战马奔腾而过,留下一地肉泥。

如拍苍蝇一般,抽飞熊奎的刘靖,眼神毫无波澜,调整马槊后,随着胯下紫锥马的冲锋,继续收割着敌军的生命。

霍郡麾下的第一猛将,死了。

他用十几名心腹的性命,换来了一次出手的机会,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那刚刚因为他的出现而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掐灭。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士兵,彻底被吓破了胆。

一槊抽飞连人带甲二百来斤的人,这他娘的还是人么?

“熊……熊都头……死了……”

“怪物!他们是怪物啊!”

人群彻底炸开,再也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只剩下盲目的奔逃和绝望的哭嚎。

刘靖挥舞着马槊,寒芒闪烁。

可那看似毫无章法的挥舞,却每次都能扬起蓬蓬血雾。

力大砖飞,诚不欺我!

甚至于,刘靖没有丝毫停歇,已然与骑兵营脱离了些许距离,可却无人升起反抗之心!

熊奎的死,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刘靖的眼中,只有前方。

只有那面在混乱中摇摇欲坠,被无数亲卫死死护住的“霍”字大旗。

擒贼,先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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