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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莫须有,清君侧!


洛阳,梁王府。

此刻的梁王府,将令如流水般传出,整个王府乃至全城都动了起来。

征发民夫的告示贴满了街头巷尾,城外的大营里,无数旌旗迎风招展,兵甲调动的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在这场大戏的核心,梁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朱温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手中把玩着一枚黑色的棋子,眼神锐利如鹰,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的首席幕僚敬翔,坐在一旁,悠然自得地煮着茶。

沸水的咕嘟声,与窗外隐约传来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敬先生。”

朱温头也不回地问道:“外面这锣鼓,敲得够响亮吗?本王亲自登台唱的这出《御驾亲征》,南边那位杨家大郎,听得清不清楚啊?”

敬翔提起茶壶,将滚烫的茶水冲入杯中,一股清香瞬间弥漫开来。他微笑道:“回大王,何止是响亮。兵部那边已经按您的吩咐,将征调民夫百万、粮草三百万石的消息传遍了各州县。”

“如今市井之中,说书的、卖唱的,都在传颂大王您即将亲率五十万大军,南下平叛的‘壮举’。这雷声,别说广陵,怕是连岭南都能听见了。”

“哈哈哈!”

朱温转过身,接过茶杯,眼中满是戏谑:“就是要这么大动静,杨行密那老匹夫倒是硬气,可惜他儿子杨渥,不过是个守户之犬。”

“本王就是要让他听见,看看他会不会吓得夹着尾巴,从江西的肉锅旁边滚开!”

敬翔轻轻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分析道:“大王此计,妙就妙在虚实之间。杨渥若真是个草包,被我等声势所慑,从江西退兵,那钟匡时之围自解。我等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坐观他们君臣离心,日后再图江西,易如反掌。”

“那若是他不退呢?”

朱温饶有兴致地问。

“若他不退。”

敬翔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与狠厉:“那便证明此子有几分胆色,不可小觑。届时,我等便可将这出假戏,变为真唱。让王茂章率领的水师,真的顺流而下,他主力陷于江西,后方空虚,届时两线作战,首尾难顾,败亡亦在旦夕之间!”

“说得好!”

朱温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此乃阳谋,无论他杨渥是战是退,本王都稳操胜券。他退,本王赢了里子;他不退,本王就连里子带面子,一起赢回来!”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大王,王茂章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朱温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深邃。

这出戏里,王茂章是最关键的角儿,他必须亲自掌眼。

王茂章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他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梁军铠甲,显得威风凛凛,只是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抹去的复杂情绪。

“末将王茂章,参见魏王!”

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茂章将军,免礼。”

朱温亲自上前扶起他,手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让你做的准备,如何了?”

王茂章立刻答道:“回大王,末将已挑选精通水性的士卒八千,日夜演练。船只器械,也已按您的吩咐,做出大规模修缮、建造的模样。声势上,绝无问题!”

朱温点了点头,目光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刺穿王茂章的内心:“好。那本王再问你,若杨渥那小子不吃这一套,本王让你假戏真做,你当如何?”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尖刀,直插王茂章心尖处。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王茂章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是朱温对他的考验。

他的回答,将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朱温的眼睛,沉声道:“大王,末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昔日袍泽之情,已断于归降大王之日。今日,末将眼中,只有梁军的旌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况且……先淮南王在时,淮南军上下一心,锐不可当。如今……”

“杨渥年少气盛,未必能服众。军心若不齐,其势必衰。此,正是我军之良机!”

这番回答,既表明了忠心,又送上了一份极具价值的“投名状”——对新主杨渥的精准分析。

“哈哈哈!好!说得好!”

朱温终于再次放声大笑,之前的试探和审视一扫而空,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欣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本王得你,如虎添翼!”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地图,目光仿佛已经越过了千山万水,落在了江南那片富饶的土地上。

“传令下去,三日后,本王亲赴大营,为茂章将军这位‘副帅’壮行,把这出戏,给本王唱得更响些!”

他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

“本王倒要看看,这一声虎啸,能不能吓死江南那只小羊羔!”

……

广陵,杨吴王府。

夜色已深,但王府主殿之内,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杨渥独自一人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王座之上。

但此刻,这张冰冷的宝座非但没能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一座巨大的囚笼,将他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面前,摊着一封来自北地的加急军报。

“朱温……南下亲征……号众五十万……”

杨渥喃喃自语,只觉得喉咙一阵发干,端起案上的茶盏,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温热的茶水洒出几滴,落在华美的袍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为蓼洲大捷而设宴狂欢,享受着众将的吹捧和歌姬的献媚,感觉整个江南唾手可得,自己已然超越了父亲杨行密的功业。

可现在,朱温这个名字,就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他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那可是他父亲一生的宿敌。

是盘踞在中原,随时可能南下吞噬一切的猛虎!

那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几乎无法逾越的威压。

“传令!”

杨渥猛地将茶盏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大殿中回荡,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声音里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速召诸将入府议事!快!”

……

不多时,右牙指挥使张颢、左牙指挥使徐温、幕僚严可求、宿将朱瑾、右领军使贾令威等一众文武核心,尽数到场。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尽管这段时间,杨渥利用新组建的东院马军,与张颢、徐温这些手握重兵的托孤重臣明争暗斗,双方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但在朱温大军压境的恐怖阴影下,所有的内斗与算计,都必须暂时放下。

一旦广陵被破,他们所有人都将成为朱温的阶下之囚。

身死族灭,就在眼前。

杨渥坐在王座上,竭力挺直了腰板,目光扫过阶下众人,试图用威严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北方的军报,想必各位已经知晓了。”

他的声音故作镇定:“朱温号称五十万大军南下,诸位,有何良策啊?”

话音刚落,性情最为刚烈的宿将朱瑾便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身形魁梧,铁甲铿锵作响,犹如一尊行走的铁塔。

“大王!”

朱瑾的声音洪亮如钟,在大殿中嗡嗡作响:“有何可议?朱温要战,那便战!”

此人乃是杨行密麾下最勇猛的战将之一,当年随杨行密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其人有勇少谋,性如烈火,最是看不起朱温这等反复无常的乱臣贼子。

他上前一步,双目圆瞪,厉声道:“先王在世之时,曾两次于清口、两度于光州,大破朱温,打得他丢盔弃甲,狼狈北窜!”

“那朱温不过是仗着人多,真要对上我淮南水师,不过是土鸡瓦狗。今日他再敢南下,我等便再让他知晓淮南军的厉害!”

“末将请为先锋,愿提兵三万,直趋寿州,与那朱温决一死战!不破贼军,誓不回还!”

朱瑾一番话,说得是热血沸腾,豪气干云。

他是有资格说这番话的,当年杨行密与朱温数次大战,他皆有参军,统领一军,与朱温麾下的宣武军厮杀。

可以说,江南之所以还姓杨,没有被朱温的铁蹄踏破,他有一份功劳。

殿内不少身披甲胄的年轻将领闻言,皆是面露激动之色,仿佛已看到大破梁军的壮阔场面,有人立刻低声附和:“朱将军所言极是!我等何曾怕过北人!”

杨渥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许。

朱瑾的勇悍,确实能给人带来信心。

杨行密麾下三十六英雄,有三绝。

李神福的兵,安仁义的箭,朱瑾的槊!

其一手槊法出神入化,可骑可步,只是如今李神福病逝,安仁义叛乱被斩,只剩下朱瑾一人了。

然而,右牙指挥使张颢缓缓出列,他神色平静,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却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殿内的气氛。

“朱将军勇则勇矣,却未免太过想当然了。”

张颢的目光扫过众人,不疾不徐地说道:“其一,兵力。我军主力,尽在江西。陶雅、秦裴、周本、李简等一干能征善战的大将,尽数被钟匡时牵制。”

“广陵、宣州、升州三地,兵力已是捉襟见肘。朱将军要提兵三万,敢问,这三万精锐从何处调拨?是抽空升州门户,还是动摇广陵根本?”

不等朱瑾回答,他继续说道。

“其二,粮草。”

“江西战场,我军号称三十万之众,每日人吃马嚼,耗费的钱粮便如流水一般。如今再于北线开启一场数十万人的大战,粮草如何供应?民夫如何征调?”

“从江南运粮至淮北前线,路途遥远,沿途损耗何其巨大?如今已是寒冬,倘若再遇上雨雪天气,道路泥泞甚至冰封,粮道一旦断绝,前方数十万大军便是不战自溃!”

“这个后果,朱将军可曾想过?”

“其三,天时地利。”

张颢继续说道,“眼下正值隆冬,淮北之地,天寒地冻,河面封冻。我军士卒多为南人,本就不耐严寒,如今更是难以作战。”

“况且,朱温以逸待劳,我军长途奔袭,已失地利。他若坚守不出,与我等在冰天雪地里打消耗,我等又能支撑几时?”

右领军使贾令威立刻附和道:“张帅所言极是,军国大事,非匹夫之勇可决!”

一名掌管户部的老臣也颤巍巍地出列,躬身道:“张帅所虑极是。府库钱粮,支撑江西战事已是竭尽所能。若再开北线,不出三月,州县必将无粮可征。届时流民四起,祸起萧墙,非战之败,而是自溃啊,大王!”

朱瑾听完这番话,目光死死地盯着张颢,胸膛剧烈起伏,那双虎目中,渐渐染上了一层血色。

他不是听不懂这些道理。

他只是无法忍受,这些曾经追随先王浴血奋战打下来的江山,如今要靠着算计和退缩来守护!

他沉声道:“张帅,你说的这些,当年先王领着我们弟兄们啃着草根、穿着单衣,北上与朱温厮杀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吗?”

“那时候,我们比现在更穷,兵更少,可曾有过半步退缩?”

这番话,直指在场所有人的内心,尤其是那些跟随杨行密一路走来的老将。

朱瑾愤怒的不是张颢的谨慎,他觉得,朝堂上的算盘珠子声,已经盖过了疆场上的战鼓声!

“先王常言,天下是打出来的,不是算出来的。我淮南的基业,是弟兄们用命换来的。如今,大王兵强马壮,江南富庶,反倒没了当年那股气魄了吗?”

朱瑾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怆与失望:“难道先王尸骨未寒,我等就要忘了他是如何将朱温杀得闻风丧胆的吗?!”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张颢的脸上。

张颢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冷冷地回敬道:“朱将军,慎言!我等同样是先王旧部,对先王的忠心,天地可鉴!”

“但正因如此,我等才更要为大王守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基业,而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将其置于险地!”

“先王在世,审时度势,方有清口大捷。若只知猛冲猛打,不过是第二个吕布,匹夫之勇罢了,你这是在效忠,还是在害大王?”

“你!”

朱瑾被“匹夫之勇”四个字刺得双目赤红,腰间的佩刀“呛啷”一声,已然出鞘半寸。

“够了!”

杨渥猛地一拍扶手,额上青筋暴起:“都给本王住口!在议事殿动刀,朱瑾,你想造反吗?!”

朱瑾身体一震,那股冲天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

他看了一眼王座上脸色发白的杨渥,最终还是将刀按了回去,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光,黯淡了许多。

他退后一步,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时,一直沉默的严可求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他的声音温和,试图缓和这紧张的气氛。

“大王,诸位将军,下官以为,此事或许并非我等想的这般凶险。”

他顿了顿,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不紧不慢地分析道:“朱温麾下的宣武军,刚刚才与魏博镇血战一场,虽说大胜,吞并其地,但也必然是人困马乏,伤亡惨重。而且新得之地,人心未附,急需安抚。”

“自古哪有大军不经休整,便立刻开启另一场灭国之战的道理?”

“因此,下官斗胆猜测,朱温此举,十有八九是虚张声势,是为钟匡时解围的障眼法!”

“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兵不血刃,逼迫我们从江西退兵!”

此言一出,殿内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四起。

“严先生所言有理,朱温刚刚吞下魏博,哪有余力南下?”

“定是疑兵之计,吓唬我等罢了!”

“江西战果,岂能轻易放弃!”

杨渥那颗悬着的心,也随着这番话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对啊,朱温一定是在吓唬自己!

如果只是虚张声势,那他就不必放弃即将到手的江西了!

左牙指挥使徐温一直垂着眼帘,仿佛事不关己。

直到此刻,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严先生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他先是肯定了严可求的说法,让刚刚放松下来的杨渥心头一暖。

但随即,徐温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

“但,万一不是呢?”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像一道刺骨的寒风,瞬间吹散了殿内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大殿,瞬间落针可闻。

那些刚刚还面露轻松的臣子,此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惊惧地望着徐温,仿佛他才是那个带来灾祸的使者。

徐温的目光,缓缓扫过脸色再度变得煞白的杨渥,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等能想到的,朱温岂会想不到?”

“他恰恰是算准了我等会以为他是虚张声势,才敢如此大动干戈。”

“站在朱温的立场来看,如今,恰恰是他南侵的最好时机!”

“我军主力尽出,后方空虚,这是其一。”

“他又新得王茂章这等熟知我军虚实的叛将相助,补上了水战的短板,这是其二。”

“此消彼长,如今的局势,与先王在世时,已是天壤之别。当年是朱温两线作战,疲于奔命。而现在,陷入两线作战困境的,是我们!”

徐温向前一步,目光直视杨渥,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以,大王,我们不敢赌,也赌不起!”

“一旦赌输了,朱温大军真的南下,而我军主力尚在千里之外的江西……大王,广陵城,危矣!淮南基业,危矣!”

“轰!”

徐温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杨渥的心口。

他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被砸得粉碎。

是啊!

不敢赌!

赌输了,别说江西,连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他将成为杨家的罪人,死后都无颜去见自己的父亲!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三种论调,三种选择,摆在杨渥的面前。

朱瑾那嘶哑的声音仿佛还他在耳边回荡,“两线开战,拼死一搏!”

真是个疯子。

把整个国朝的命运都推上赌桌,要么赢得一切,要么输个精光。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血流成河的场面!

可严可求的判断就一定对吗?

“虚张声势”他说得斩钉截铁,认定只要拿下江西,北方的一切威胁都会迎刃而解。

这同样是一场豪赌,只是赌桌设在了南方。

最后,便是徐温。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份退让与无奈已经写在了脸上。

从江西退兵,像一只被惊动的野狗,夹着尾巴放弃即将到口的猎物,回头去防备另一个方向的猎人。

这条路最稳,也最让人喘不过气。

杨渥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王座之上,那个脸色变幻不定,额头冷汗涔涔的年轻人身上。

扬渥既舍不得即将碾碎的钟匡时,和唾手可得的整个江西——那将是他超越父亲的第一份盖世功业!

可他又对北方的朱温,那个曾经数次让他父亲都陷入苦战的绝世枭雄,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死死地握住王座的扶手,冰冷的玉石触感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不能表现出慌乱,绝对不能!

阶下这些臣子,尤其是张颢和徐温,都在看着他。

就在他天人交战,犹豫不决之际,右牙指挥使张颢再次开口了。

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咄咄逼人,反而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劝慰。

“大王,其实不必如此纠结。”

“经此一役,钟匡时五万主力尽丧,元气大伤,早已是案板上的鱼肉。而江西门户江州,也已牢牢掌握在我等手中。”

“这颗软柿子,我们什么时候想捏,就能什么时候捏,不必急于一时。”

“可北方的朱温,却是一头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猛虎!”

“我等可以赌十次,但只要输一次,便万劫不复。一旦庐州刘威将军没有顶住,被朱温撕开一道口子挥师南下……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啊!”

张颢的这番话,终于为杨渥找到了一个体面的台阶。

对啊!

不是我怕了,而是为了大局着想。

钟匡时已经废了,江西跑不了。

先解决掉北方的威胁,再回过头来收拾他,这才是万全之策。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想通了这一点,杨渥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几乎要瘫软在王座上。

他强撑着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终于用一种带着几分颤抖,却又故作镇定的声音,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传……传本王将令!”

“命陶雅所部,即刻放弃围攻洪州,全军撤回江州休整!”

“另,八百里加急传令庐州刘威,命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紧守边境,全力戒备朱温,旦有异动,随时上报!”

“臣等,遵命!”

殿内众人,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都齐齐躬身领命。

朱瑾闷哼一声,充满失望的目光扫过徐温等人,孤身离去。

就在众人低头的一瞬间,一直沉默的左牙指挥使徐温,微微抬起眼帘,目光越过人群,与前方的右牙指挥使张颢对视了一眼。

那是一个极快的眼神。

张颢的眼中,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满意。

而徐温的眼神,则要深邃得多。

他只是平静地回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只有一片沉寂。

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他棋盘上早已预料到的一步。

这个眼神,只持续了不到一息的时间。

当众人直起身时,两人又恢复了那副恭敬而疏离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

江西,洪州城外。

连绵十里的杨吴大营,旌旗蔽日,那股凝练的肃杀之气,几乎要将天边的云层都冲散。

中军帅帐之内,主将陶雅正与秦裴、周本等一众大将,围着巨大的舆图,手指在上面点点划划,推演着明日攻城的最后细节。

帐内气氛热烈,每个人的眼底都映着火光,那是胜利在望的亢奋。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甲胄歪斜,头盔都跑丢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大王……大王八百里加急军令!”

传令兵嘶哑的喊声,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帐内沸腾的气氛。

陶雅眉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接过那封被汗水浸透、还带着体温的蜡丸密信,指尖微微用力,捏碎蜡封,展开帛书。

只一眼。

陶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张薄薄的帛书,此刻却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退兵?”

陶雅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透着难以置信。

“什么?!”

周本一把夺过军令,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瞪着上面的字,仿佛要将那帛书瞪出两个窟窿。

“全军撤回江州休整?为何?!凭什么!”

“钟匡时已是强弩之末,洪州城旦夕可破,再给老子十日,最多十日,我便能将钟匡时的人头,亲手献于大王帐下!”

“此时退兵,这跟将煮熟的鸭子亲手端给别人,有什么区别?!”

水师主将秦裴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强压着怒气,沉声问道:“陶帅,军令上可有说缘由?”

陶雅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神采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无力。

“朱温……出兵了。”

“号称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兵锋直指淮南。”

“朱温”两个字,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了帅帐中每一个人的心头。

方才还群情激奋的众将,顷刻间哑口无言,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周本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不甘的嘶吼:“朱温那厮不过是虚张声势,他刚吞并魏博,哪来的余力南下!大王……大王他怎能如此胆怯!”

“住口!”

陶雅厉声喝断了他:“大王之意,岂是你我能够揣测的!”

陶雅何尝不知这极有可能是朱温的阳谋,可他更清楚,杨渥不敢赌。

整个淮南,也赌不起。

一旦赌输,便是万劫不复。

“军令如山。”

陶雅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法化解的萧索:“传我将令,全军……拔营!”

“陶帅!”

众将齐齐单膝跪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甘。

“执行军令!”

陶雅猛地一拍桌案,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

……

退兵的命令,如同一盆腊月的冰水,浇在十万杨吴大军的头顶。

一处偏僻的营火旁,几个刚从城头轮换下来的士卒正围坐着,一个叫阿牛的年轻士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长矛,矛头上干涸的血迹被他一点点擦掉,露出下面冰冷的寒光。

旁边一个断了根手指的老兵,灌了一口劣酒,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啥呢,小子?今天你可是第一个摸到城墙垛口的,等明日破了城,你就是头功!等赏钱下来,够给你娘请个好郎中开方续命了。”

阿牛抬起头,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他怀里揣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小木牌,那是他出发前,卧病在床的母亲去庙里为他求的平安符。

这年头生病是生不起的,大夫稀少,药材昂贵,几服药动辄数贯钱,靠那点微薄的军饷还不知要凑到猴年马月才能凑齐。

对他来说,破城,不是为了发财,是为了救命。

就在这时,他们的什长,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都别他娘的做梦了,收拾东西,准备拔营!”

阿牛的笑容僵在脸上:“头儿,拔营?去哪?明日不攻城了?”

什长没好气地吐了口唾沫:“攻个屁!大王军令,全军撤回江州!”

“撤兵?!”

阿牛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为啥啊?!眼看着就要破城了,这时候撤?!”

“老子哪知道为啥!”

什长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水囊,怒吼道:“上头的命令,你敢不听?!”

营火旁瞬间死寂,刚才还火热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阿牛呆呆地站着,他想不通。

昨日的同伴就死在他身边,被滚木砸得脑浆迸裂,他自己也差点被一箭射穿脖子。

拼了命,死了那么多人,眼看就能拿到救命的钱了,怎么说撤就撤了?

死的兄弟,不就白死了?!

他娘的病,还怎么治?

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怨气,堵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要爆炸。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平安符,手指因用力都有些发白。

什长看着手下这帮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堵得慌。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城是进不去了,功劳也没了。”

“不过……”

他朝城外那些星星点点的村落努了努嘴:“陶帅只说退兵,可没说不准咱们‘就地筹粮’。那些村子里的地主老财,油水可不比城里少多少。”

“弟兄们辛苦了这么久,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一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众人心中那头名为“欲望”的猛兽。

阿牛眼中的迷茫和绝望,迅速被一种冰冷的疯狂所取代。

是啊,城破不了,军功拿不到了。

但如果……如果能抢到足够多的钱呢?

是不是也能从别的地方买到药?

他猛地抓起身边的长矛,那张憨厚的脸,此刻竟透出一丝狰狞:“头儿说的是,咱们不能白来一趟!”

这一幕,在十万大军中无数个角落上演。

所谓的“有序撤离”,在顷刻间,变成了一场惨无人道的疯狂洗劫。

阿牛跟着他的什长和同袍们,像一群被放出笼的饿狼,冲向了最近的一座村庄。

村口的木栅栏被轻易撞开,迎接他们的是村民惊恐的尖叫和鸡飞狗跳的混乱。

阿牛看到平日里一起操练的同袍,此刻双眼赤红,一脚踹开一户人家的门,拖出一个年轻的妇人,不顾她的哭喊和挣扎,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撕扯她的衣物。

那个断了手指的老兵,用刀背将一个试图反抗的男人砸得头破血流,然后抢走了他家唯一的一头耕牛。

阿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吐,却又被一股更强烈的焦躁所驱使。

他不能停下,他要找钱,找很多很多的钱!

“别他娘的愣着,找大户,找青砖大瓦的院子!”

什长吼道。

阿牛回过神来,跟着众人冲向村子中央一座最为气派的院落。

高大的院墙,紧闭的朱漆大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富庶。

院墙上,几个家丁打扮的汉子正手持木棍和草叉,色厉内荏地叫嚷着:“你们是什么人!快快退去!不然报官了!”

什长冷笑一声,他甚至懒得搭话,直接从背上摘下角弓,搭箭上弦,动作一气呵成。

他并没有仔细瞄准,只是朝着墙头大概的方向,随手一放。

“嗖!”的一声,弓弦震颤,一名叫嚷得最凶的家丁应声而倒,惨叫声被箭矢穿透喉咙的声音堵了回去,直挺挺地从墙头栽了下来。

剩下的家丁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再也不见踪影。

“一群废物!”

什长不屑地啐了一口,将角弓重新背好,一挥手:“撞开!”

几个人合力用一根圆木,狠狠地撞向大门。

“轰”的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他们一拥而入。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受惊的母鸡在咯咯乱叫。正堂大门紧锁。

“肯定躲在里面了!”

什长狞笑着,一挥手,“给我砸!”

阿牛也冲了上去,用矛柄奋力地砸着门板。

当房门被砸开的瞬间,他第一个冲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陈腐的木头味道扑面而来。

他看到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正瑟瑟发抖地护在一个大木箱子前。

那老翁手里还举着一根颤巍巍的扁担,色厉内荏地喊着:“你们……你们别过来,王法何在,官兵岂能劫掠百姓!”

“去你娘的王法!”

什长一脚将老翁踹倒在地,那扁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钱!把钱都交出来!”

什长用刀指着老妇人。

老妇人吓得魂飞魄散,指着那个木箱,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士兵兴奋地冲上去,用刀撬开箱子,里面顿时珠光宝气,装满了铜钱和一些金银首饰。

“发财了!发财了!”

士兵们欢呼着,疯抢着箱子里的财物。

阿牛也挤了过去,他不管那些首饰,只是用手拼命地往自己怀里,往兜里塞着铜钱。冰冷的铜钱贴着他的皮肤,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那个被踹倒的老翁,挣扎着爬起来,死死地抱住什长的大腿,老泪纵横地哭求。

“军爷,求求您,发发慈悲,给我们老两口留条活路吧!这……这是我们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也是……也是给孙儿置办聘礼的最后一点指望了啊!”

“滚开,老东西!”

什长不耐烦地一脚,正中老翁的胸口。

老翁闷哼一声,身体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老妇人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扑到老翁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阿牛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卧病在床的母亲,看到了她期盼的眼神。

他抢到了钱,很多很多的钱。

可是,他怀里的平安符,那块木牌,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剧痛。

他踉踉跄跄地退出屋子,外面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整个村庄都燃起了大火,哭喊声、惨叫声、狂笑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人间地狱。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尘土和血污的手,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铜钱。

他救了母亲的命,却好像……杀死了另一个自己。

此刻。

陶雅站在高坡之上,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无数房屋被点燃,冲天的黑烟染黑了半边天空,滚滚浓烟之中,是无数家庭的支离破碎。

他知道,这支大军的士气已经濒临崩溃,若不给他们一个宣泄口,哗变就在眼前。

只能用这些无辜百姓的血,来稳住这支大军最后的军心。

乱世之中,人命,最是廉价。

……

……

洪州城头。

当钟匡时看到城外连绵的杨吴大营真的开始拔营后撤时,他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了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

“退了!他们真的退了!”

他激动地抓住身边谋士陈象的手臂,语无伦次地喊道:“陈先生,你看到了吗,是梁王,是梁王的大军,他真的出兵了,洪州保住了!”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连日来的恐惧与疲惫一扫而空,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与他的狂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象那张愈发凝重的脸。

他望着城外那冲天的黑烟和隐约传来的凄厉惨叫,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忧心忡忡。

“大王,杨吴虽退,但我镇南军的危局,才刚刚开始。”

钟匡时脸上的笑容一僵,不解地问道:“先生何出此言?杨吴退兵,我军已无外患,何来危局?”

陈象叹了口气,指着城下道:“大王请看,经此一役,我军五万主力折损殆尽,剩下的皆是疲敝之师。就算立刻招募新兵,没有一两年的严苛操练,也断然无法形成战力。”

“如今的洪州,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

“更何况……”

陈象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袁州彭氏叔侄,抚州危全讽兄弟,此二者早就对大王心怀不满,拥兵自重。先前有杨吴大军压境,他们不敢妄动。如今杨吴一退,我军又元气大伤,您说……他们会做什么?”

钟匡时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不是傻子,陈象一点,他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引走了一头饿狼,却发现自家后院里,还盘踞着两条随时可能噬人的鬣狗!

“那……那该如何是好?”

钟匡时彻底慌了神,六神无主地抓住陈象的袖子,那力道像是要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陈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

“大王勿忧,臣已有对策。袁、危二人,看似一体,实则各怀鬼胎。我等只需略施小计,便可使其反目。”

“计将安出?”钟匡时急切追问。

“离间。”

陈象吐出两个字,见钟匡时面露疑惑,他便直接点明:“大王只需派一名使者,携您的亲笔信,前往袁州,拜见袁州刺史彭玕。”

他见钟匡时仍有不解,便耐心解释道:“这彭玕,名为我镇南军属下,实则拥兵自重,与其侄彭言章割据袁、吉二州,乃是江西境内,除抚州危全讽外,最强的一股势力。他与危全讽,既想联合取大王而代之,又彼此猜忌,提防对方独吞大果。这,便是我们可以利用的间隙。”

“大王信中,要为彭玕加官进爵,提其为我镇南军副节度使,再赏赐金银千两,绸缎百匹。”

钟匡时皱起了眉头:“就这么简单?赏赐总得有个由头吧?比如……他之前派兵支援有功?”

“不。”

陈象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大王,人心,最是经不起这般试探。危全讽此人,生性狡诈多疑,事事都要算计。”

“一个毫无来由的封赏,对他来说,比千军万马还要可怕。”

“他会想,为何独赏彭玕?为何赏得如此之重?他会彻夜难眠,在心里盘算千百种可能。”

“当对方找不到合理解释的时候,便会选择相信自己最恐惧的那一个!”

“大王您,已经和彭玕私下结盟,准备要对他下手了!”

“我们赌的,不是彭玕的智慧,而是危全讽的疑心。而在这方面,他从未让人失望过。”

陈象顿了顿,继续道:“届时,二人联盟,不攻自破。没了彭氏叔侄相助,危全讽兄弟撑死了不过三万兵马,在抚州一隅之地,翻不起什么风浪。”

“妙!妙啊!”

钟匡时抚掌大赞,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陈象接着说道:“此其一,乃是分化内敌。其二,则是拉拢外援。大王还需派人交好歙州刘靖。”

“刘靖?”

钟匡时有些迟疑:“此人狡诈,此番袭扰杨吴,怕是与朱温早有勾结。”

听到这话,陈象眼中刚刚因计策得售而燃起的神采,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他想起了故去的先主钟传。

若是先主在此,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洞悉这天下大势的根本,又何需他费这般口舌,去解释如此浅显的道理。

陈象在心中发出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将那份转瞬即逝的失望深深地埋进心底。

当他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沉稳,仿佛刚才的疑虑从未存在过。

“大王,您看错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语气依旧恭敬而耐心。

“刘靖此人,或许狡诈,但他与朱温,绝无勾结的必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之所以出兵袭扰杨吴粮道,并非为了响应朱温,更不是为了解我洪州之围。”

“他只是在做一件对他自己最有利的事情。杨吴势大,一旦吞并江西,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与江西犬牙交错的歙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刘靖是在为他自己扫清威胁,仅此而已。”

“他帮我们,只是因为我们的存活,符合他的利益。所以,他此番出兵,可谓尽心尽力,这恰恰证明了他的信义——一种建立在利益之上的,最可靠的信义。”

“至于我们……”

陈象的手指又划向了江西广袤的平原:“歙州山多田少,最缺的便是粮食。而我江西,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粮食!”

“先主在时,十数年休养生息,不动刀戈,各大府库粮草堆积如山。大王只需许以重利,每年供给刘靖十万石军粮,便能换其承诺,在我镇南军危难之时,出兵相助。此乃双赢之局,他若真为枭雄,是断然会拒绝的。”

经过陈象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钟匡时终于恍然大悟,脸上的疑云一扫而空,连连点头:

“先生所言极是!我这就派人去办!”

……

……

抚州,崇德寺。

古寺坐落于城郊山麓,几株数百年的古柏苍劲挺拔,枝干如虬龙般伸向天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山间清冽的草木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人心神宁静。

远处大雄宝殿内,隐约传来僧人们诵经的梵音,如潮水般一阵阵传来,洗涤着尘世的喧嚣。

抚州刺史危全讽,此刻正身着一袭素色锦袍,领着一众亲眷,在佛前虔诚跪拜。

他与故去的镇南节度使钟传一样,都笃信佛教。

在这个战乱不休的年代,广修庙宇、供养僧人,不仅是个人信仰,更是向治下百姓展现仁德、收拢民心的重要手段。

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胜过十次空洞的安民告示,在百姓心中,这就是“危大善人”的功德碑。

危全讽的面容庄重肃穆,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真的沉浸在对佛祖的敬畏之中。

上完香,听完住持讲经,危全讽与家人在寺中用斋饭。

斋饭清苦,只有几样素菜和糙米饭,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夹起一筷青菜,放入身边幼子的碗中,温声讲解几句佛法典故,一派慈父贤夫的模样,引得旁边的僧人频频点头称赞。

吃到一半,一名亲卫统领快步走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危全讽脸上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放下碗筷,对家人温和道:“府中有些急事,我先回去处理,你们慢用。”

说罢,他起身离去,步履匆匆,再无方才的半分从容。

那挺直的背影,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锐气,与这古寺的宁静格格不入。

一回到刺史府,他立刻召集了心腹谋士与几名手握兵权的将领。

“诸位,洪州那边传来消息,杨吴退兵了。”

危全讽开门见山。

堂下众人先是一惊,随即个个面露喜色。

一名留着山羊胡的谋士上前一步,拱手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杨吴一退,钟匡时那黄口小儿便再无依仗!”

“经此一役,镇南军主力尽丧,洪州城防空虚,正是我等取而代之的天赐良机啊!”

另一名武将也激动地附和:“军师所言极是,只要我等联合吉州的彭家叔侄,南北夹击,洪州唾手可得,届时,这江西之地,便要改姓危了!”

危全讽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沉吟片刻,问道:“起兵,总得有个名号。诸位以为,该用何等理由?”

那山羊胡谋士抚须一笑,早已成竹在胸。

“理由,莫须有便可。”

“就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我等便说,钟匡时受了陈象那等奸佞小人的蛊惑,倒行逆施,这才逼得忠心耿耿的钟延规将军出走杨吴,引狼入室,致使镇南军蒙受奇耻大辱,江西百姓生灵涂炭!”

“我等起兵,正是为了诛杀奸佞,拨乱反正,重振镇南军声威!”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清君侧!”

危全讽抚掌大笑,眼中闪烁着贪婪与野心的光芒。

他当即下令:“来人!速派心腹之人,前往吉州,联络彭玕!就说我危某,有大事与他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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