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斩首”与“远征”

紫禁城，文华殿。

帝国的最高战略会议，正在一种压抑的、却又难掩兴奋的气氛中进行着。琼州港的“大捷”，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这具古老帝国疲惫的躯体。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盲目乐观。

“……王徽总督当记首功，然‘长城’计划之高瞻远瞩，亦功不可没！”一名内阁大学士慷慨陈词，“臣以为，我等当乘此大胜，进一步加固沿海防线，增筑炮台，扩建水师！将‘长城’二字，真正化为一道让任何宵小都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

他的话，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正是！陈尚书发行的‘胜利债券’，令国库空前充盈，民心士气空前高涨！正是我等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的大好时机！”

“敌寇虽凶，然终究是无根之萍，一次惨败，足以令其十年不敢东窥。我等当以稳固本土为上！”

就连一直沉默的皇帝，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场胜利，对他而言，意义非凡。它证明了革新的正确性，也稳固了他那一度摇摇欲坠的皇权。

然而，就在这片和谐的“庆功”氛围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休养生息？”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让殿内的暖意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角落。

林知节。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从一开始，就与整个大殿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黑色公服，整个人，像是从一场永不终结的、充满了硝烟与死亡的噩梦中，刚刚跋涉而出。他的脸色是一种因极度疲惫而呈现出的、不健康的蜡白，眼眶深陷，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燃烧着骇人的、疯狂的光焰。

【一群乐观的傻瓜。还在为赢了一场‘新手教学关’沾沾自喜。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游戏，甚至还没开始。】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理会任何人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向大殿中央。跟在他身后的，是几名户部的年轻官员，他们吃力地抬着几块巨大的、用黑布蒙着的物事。

“林尚书，你……”主持会议的大学士皱眉开口，想要维持秩序。

林知节却仿佛没有听见。他只是平静地，对着皇帝，微微躬身，用一种沙哑到极致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陛下，臣今日，不是来商议，是来报告一个……结论。”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手，扯下了第一块黑布。

“哗啦——”

一块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黑板，赫然立于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上，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林知节拿起一支白色的炭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冰冷的词。

【琼州港防御战-成本核算】

“阵亡将士，三千七百四十一员。”

“重伤致残，五千二百一十九员。”

“抚恤金总额，一千一百万两白银。”

“琼州港重建预估，三千二百万两。”

“舰队战损、军备消耗……”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自顾自地，将一串串，足以让在场所有养尊处优的官员心脏骤停的数字，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度，书写在黑板上。

“……以上，总计成本，约合白银一亿两千万两。这，还不包括‘胜利债券’即将支付的、高达三成的分红。”

他停下笔，转过身，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扫过一张张，已经由红润转为煞白的脸。

“这就是我们，所谓的‘胜利’。我们用一座几乎被打烂的东南亚最大港口，用上万名精锐将士的性命，用未来十年帝国的财政收入，才勉强，换掉了敌人一支……我称之为‘先遣侦察部队’的舰队。”

他拿起另一支红色的炭笔，在那个天文数字下面，画出了一条又粗又长的横线，然后，重重地写下了一个词。

【交换比：失败】

“林知节！你这是危言耸听！是动摇军心！”一名武将终于忍不住，涨红了脸，怒喝道。

【又来一个新副本？好，加载进来。我的CPU还能再扛一下。在彻底过热烧毁之前，能多跑一个线程，就是一个线程的胜利。】

林知节的内心独白闪过，他甚至没有看那个武将一眼，而是走向了第二件被黑布蒙着的物事。

“哗啦——”

黑布滑落，露出的，是一幅，超出了在场所有人认知极限的、巨大的……世界地图。

它不再是天圆地方，不再是以大梁为绝对中心。在这幅图上，大梁，只是广袤大陆的一角。而在那无尽的深蓝大洋彼岸，赫然标记着一片，被他用血红色炭笔，重重圈出的、前所未闻的黑暗大陆——“新世界”。

“敌人，从这里来。”

他用炭笔，从“新世界”的位置，划出一条，精准指向琼州港的、刺眼的红色箭头。

“这是一次‘压力测试’。他们在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测试我们舰队的极限，测试我们岸防炮的射程，以及，测试我们士兵的……脆弱程度。”

他的笔，开始在地图上，疯狂地移动。

“测试结束了。下一次，他们会从哪里来？天津？上海？还是直接……沿着长江，兵临南京城下？”

一条又一条的红色箭头，如同一根根致命的毒刺，从四面八方，扎向大梁那看似漫长、实则处处都是漏洞的海岸线，形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包围圈。

“我们能守几次？我们的国库，还能支撑我们，再打几场，这种‘胜利’的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固守本土？休养生息？”他发出了一声，近乎嘲讽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干笑，“那不叫休养生息，那叫……等待凌迟。”

他扔掉手中的炭笔，走回大殿中央，用一种，仿佛宣告最终审判的语气，说出了那个，让整个文华殿，都陷入了绝对死寂的、疯狂的结论：

“被动防御的成本，趋近于无穷大。唯一的生路，就是将所有成本，一次性，支付给主动进攻。”

他顿了顿，抬起那双，仿佛能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的眼睛，望向龙椅上，早已血色尽失的皇帝。

“所以，臣提议，废止‘长城’计划二期工程。倾尽国库所有，组建一支，史无前例的远征舰队。跨过这片大洋，去找到他们的巢穴，在他们，孵化出更可怕的怪物之前……”

他伸出手，隔空，重重地，点向地图上那片，代表着“新世界”的、未知的黑暗。

“……彻底，‘斩首’！”

他将这个计划，命名为……

“问鼎。”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林知节一个人，站在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许久，许久。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熟悉的眩晕。他面不改色地扶住桌角，将一口涌上喉头的腥甜，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知道，这是“系统”在支付“算力”的代价。每一次，都像是在他那本就不多的生命账户上，划掉了一笔，无法偿还的透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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