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陈凡的“恶意收购”第一枪

马六甲，“四海通”钱庄，后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上等乌木混合着金银独有气息的味道。这里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的、依旧维持着体面与秩序的地方。

李愈端坐在客座上，神态平静，手指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桌面。但在他宽大的袖袍之下，另一只手，早已被汗水浸透，死死地攥着一个冰凉的锦囊。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独自面对一头真正的“金融猛兽”。

坐在他对面的，是“四海通”钱庄的总掌柜，一个名叫黄三爷的、祖籍漳州的老狐狸。他年过六旬，身形枯瘦，穿着一身考究的暗色丝绸长衫，两撇山羊胡修剪得一丝不苟。他那双浑浊的三角眼，看似昏昏欲睡，却在不经意间，闪烁着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这位小哥，”黄三爷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声音沙哑，“你说，你代表的是……‘琼州皇商总会’？”

“正是。”李愈按照锦囊中的指示，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恭敬却不卑微的姿态，“我们总会听闻，马六甲的香料贸易，近来遇到了一些……小小的波折。总会长陈大人，对此深感惋惜，特派我等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帮忙？”黄三爷笑了，笑声像是两块干燥的牛皮在摩擦，“陈大人？莫非就是那位，在琼州港外，让‘枯木舰队’变成了一堆真‘枯木’的陈大人？”

李愈心中一凛。

【第一步试探。他在确认我们的‘身份’，以及我们背后力量的‘成色’。】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件东西，轻轻地，放在了那张名贵的黄花梨木桌上。

那是一张纸。

一张看似平平无奇，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纸。

它的质地，比最上等的宣纸更坚韧；纸面上，迎着光，可以看到复杂而精美的、由无数细小文字组成的“皇家银行”水印；纸张的正中，用一种无法被模仿的、深红色的油墨，清晰地印着“壹拾万两”的字样；而在它的下方，盖着两个鲜红的、带有金属光泽的钢印——一个是“户部宝钞司”，另一个，则是“大梁皇家银行”。

这，就是皇家银行发行的、最高面额的“信用银票”。

它本身，就是一件超越了这个时代认知水平的“工业艺术品”。

黄三爷的目光，瞬间被这张银票牢牢吸住。他那双昏昏欲睡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没有伸手去碰，只是死死地盯着，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的珍宝，又像是在评估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他很清楚，这张纸，既不是金，也不是银。它所代表的，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信用”。

而这份信用的背后，站着的，是一个刚刚正面碾碎了“罗盘会”一支主力舰队的、庞大而神秘的帝国。

“好东西。”良久，黄三爷才缓缓开口，眼神中充满了贪婪与忌惮，“可惜，我这小小的钱庄，做的都是金银兑换的实在买卖。这种……‘虚’的东西，怕是吃不下。”

【第二步施压。他在贬低我们的‘信用’价值，试图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李愈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强迫自己，回忆起陈凡在课堂上，模拟这一幕时，那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笑了笑，将那张银票，又向对方推近了几分。

“黄三爷误会了。我们不是来跟您兑换金银的。”

“我们是来……‘收购’的。”

“收购？”

“没错。”李愈的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我们对贵钱庄的田产、店铺，没有半点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贵钱庄手中，那些……‘不良的债权’。”

“不良债权”四个字一出口，黄三爷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终于，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龟裂。

他知道，对方不是来试探的。

对方是带着手术刀来的。而且，精准地，找到了他身上那处最疼痛、最溃烂的伤口。

由于罗盘会军饷断裂，无数军官家属，将自己的田产、店铺抵押给了“四海通”，换取救命的现金。这些“借据”，在和平时期，是钱庄最优质的资产。而现在，它们变成了一堆随时可能因为兵变或城市崩溃，而彻底沦为废纸的“催命符”。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黄三爷端起茶杯，试图用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内心的震动。

【关键时刻。锦囊中说，此时，必须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李愈不再说话，只是从袖中，又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由琉璃和黄铜制成的计时沙漏，放在桌上，将它倒置过来。

细密的、金色的沙粒，开始簌簌地往下流淌。

“黄三-爷，”李愈的声音，变得像冬夜的寒风一样，冰冷而清晰，“这是林大人亲手制作的计时器。里面的沙子，流完一次，恰好是半刻钟。陈大人的原话是，他只给我半刻钟的时间。”

“半刻钟之后，我就会带着这张银票，去街对面的‘圣乔治’钱庄——那是‘罗盘会’的产业。我想，他们现在，应该比您，更需要一笔能稳定军心的……‘现金’吧？”

“当然，我们收购的价格，可能会比给您的，高那么……一成。”

“你……！”黄三爷猛地站起，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关节发白。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最致命的威胁！

如果让罗盘会拿到这笔钱，稳住了军心，那他手中那些“不良债权”，就将永远地烂在账本上！而他，也将彻底失去翻盘的唯一机会！

金色的沙粒，在寂静的房间里，无情地流淌着。

每一粒沙子，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黄三-爷的心脏上。

他看着李愈那张年轻、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书生气的脸，却仿佛看到了他背后，陈凡，乃至林知节那双洞悉一切的、冷酷的眼睛。

他明白了。

自己根本没有选择。

从对方拿出那张银票，并且精准地说出“不良债权”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我卖。”

当最后一粒沙子落下时，黄三爷颓然坐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李愈缓缓地，将那个计时沙漏，收回袖中。他依旧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像一个刚刚完成了一次友好拜访的、谦逊的晚辈。

只是，在他的眼底深处，那头被陈凡唤醒的、名为“开拓者”的秃鹫，正张开双翼，发出了第一声，无声而贪婪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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