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佩雷拉的“投名状”

冰冷的海水，和更冰冷的绝望，几乎要将佩雷拉的意识彻底吞噬。

当“圣地亚哥号”那庞大的船身，如同被神明折断的玩具般，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悲鸣，沉入漆黑的深海时，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稳健派”特使，也随着一块断裂的桅杆，被卷入了死亡的漩涡。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然而，命运，似乎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狭窄、摇晃，却又无比熟悉的船舱里。空气中，弥漫着朗姆酒、烟草和海水混合的味道。

“醒了？‘大学士’先生。”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佩雷拉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独眼”霍金斯，一艘隶属于“稳健派”的、名为“逐利者号”的武装商船船长。一个纯粹的商人，一个将“成本效益”奉为圭臬的、最讨厌战争的家伙。

“霍金斯……”佩雷拉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是……是你救了我？”

“准确地说，是我的渔网，把你这条‘大鱼’，从海里捞上来的。”霍金斯给自己倒了一杯朗姆酒，却没有给佩雷拉的意思，“你现在是我们船上，最‘昂贵’的一件货物，佩雷拉。为了捞你，我的船，偏离了预定航线，至少要损失三百个金币的利润。”

佩雷拉苦笑了一下，他知道，霍金斯这种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你想把我……交给‘铁十字’的那帮疯子，去换取他们的奖赏？”

“那确实是‘风险最低’的一种选择。”霍金斯晃了晃杯中的酒液，独眼中，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的光芒，“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总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替罪羊。而你，佩雷拉，一个负责‘谈判’却引来了战争的‘外人’，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佩雷拉的心，沉入了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的地方。

就在这时，船舱角落里，一个摆放在天鹅绒软垫上的黑色水晶，突然，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嗡鸣。

霍金斯走过去，将耳朵，贴在了水晶上。片刻之后，他直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冷笑。

他看着佩雷拉，缓缓说道：“看来，你已经没有机会，成为‘替罪羊’了。因为就在刚才，‘元老院’的最新密令，已经通过‘母水晶’，传达到了所有船只——‘铁十字’的那帮蠢货，已经将战败的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你的头上。他们宣称，是你，背叛了组织，向东方人泄露了舰队的航行路线。”

“现在的你，不再是替罪羊，佩雷拉。”霍金斯走上前，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你，是‘叛徒’。对你的追杀令，已经生效。任何‘罗盘会’的成员，只要能提着你的头，回去复命，就能获得一万金币的赏金，和‘铁十字’的友谊。”

佩雷拉的身体，猛地一震。

一股比被海水浸泡时，更加冰冷的寒意，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背叛！

他为了组织的利益，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片陌生的东方大陆。他兢兢业业，试图用最小的代价，为“罗盘会”撬开这个封闭的帝国。而换来的，却是如此无情、如此可笑的……背叛！

他所忠诚的那个庞大的、横跨七海的商业帝国，在利益面前，毫不犹豫地，将他这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弃之如敝履。

他的信仰，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长久的沉默后，佩雷拉那双原本充满了精明与算计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属于“罗盘会”的光，也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混合着仇恨与决绝的、疯狂的火焰。

他抬起头，看着霍金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而又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这不再是哀求，而是一场……商业谈判。

“霍金斯船长。”

“你说的没错，把我交给‘铁十字’，是风险最低的选择。但，它的收益，也同样是最低的。”

“一万金币，和那帮疯子的‘友谊’？他们的友谊，就像海上的泡沫，一文不值。”

“但是，如果你选择，投资我呢？”

“投资你？”霍金斯挑了挑眉毛，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是的，投资我。”佩雷拉挣扎着，坐直了身体，“把我，连同我脑子里，所有关于‘罗盘会’的秘密，一起，打包，作为一份‘礼物’，送给那个……年轻得可怕的、大梁的林大人。”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佩雷拉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属于顶级商人与战略家的光芒。

“这意味着，你，和你所代表的‘稳健派’，将成为第一个，向那个新兴的、潜力无穷的东方帝国，递出橄榄枝的人！这意味着，当‘铁十字’那帮疯子，因为这场愚蠢的战争，而被彻底清洗出局之后，你们，将有机会，垄断与这个帝国的、所有的贸易！”

“那将是，十万，甚至百万金币的利润！霍金斯船长！与那相比，区区一万金币的赏金，算得了什么？”

霍金斯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他那只独眼里，贪婪的光芒，一闪而过。

佩雷拉知道，他赌对了。

“我需要一张最大的海图，和所有颜色的墨水。”佩雷拉靠在床头，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就让我来为你，为大梁的林大人，准备一份……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投名状’。”

……

三天后，摇晃的“逐利者号”船舱里。

一张巨大的、铺满了整个桌面的羊皮纸海图上，一个庞大、复杂、横跨了整个已知世界的商业帝国版图，正在佩雷拉那支颤抖的、却又无比精准的鹅毛笔下，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

他用金色的墨水，画出了那些利润最高、也防守最严密的“黄金航线”，从好望角到马六甲，每一条，都代表着一座流动的金山。

他用蓝色的墨水，标记出了所有属于“稳健派”的秘密贸易港口和补给点，它们像一颗颗蓝色的珍珠，散落在广袤的印度洋与南洋之上。

他用红色的墨水，圈出了那些属于“铁十字”的军事要塞和私掠舰队的巢穴，它们像一根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这个商业帝国的肌体。

而最后，他用黑色的墨水，在那些看似平静的海域上，画下了一个个代表着暗流、海盗、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属于“罗盘会”最肮脏的秘密（如奴隶贸易中转站）的骷"X"号。

每画下一笔，都像是在亲手，肢解自己曾经的信仰。

每标注一个秘密，都像是在用刀，剜去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佩雷拉扔下了手中的笔，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瘫倒在椅子上。

而他面前那张海图，已经不再是一张简单的地图。

它，变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充满了无数秘密与诱惑的、拥有着足以让任何一个野心家都为之疯狂的魔力的……“藏宝图”。

一张，通往世界霸权的……“藏宝图”。

霍金斯看着这幅地图，呼吸，早已停滞。他那只独眼里，倒映着的，是无尽的黄金，和一个……全新的时代。

他知道，佩雷拉，这个他从海里捞起来的“货物”，已经不再是一万金币。

他的价值，无可估量。

“把他，送到琼州去。”霍金斯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对门外的水手长下令，“用最快的速度，用对待国王的礼仪。告诉那位林大人，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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