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铁十字”的傲慢与绝望

“圣地亚哥号”，旗舰船长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昂贵的雪茄烟味和皮革护理油的味道。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这位枯木舰队的总指挥官，正背对着门口，用一块洁白的天鹅绒，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把挂在墙上的、纯银打造的仪式佩剑。

剑身上，雕刻着他家族延续了三百年的徽记，以及一句用古拉丁文镌刻的格言——“荣耀高于一切”。

佩雷拉站在他的身后，舱室的窗户正对着琼州三号滩头的方向。尽管隔着很远，但那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炮火声，以及偶尔在夜空中炸开的、转瞬即逝的火光，都在提醒着他，那片血肉磨坊里，正在发生着怎样惨烈的战斗。

“将军，”佩雷拉的声音，因为连日的苦战而显得有些沙哑，“滩头的攻势，已经陷入了胶着。我方的陆战队虽然精锐，但大梁守军的战术体系……非常诡异。他们的火力配置、战壕构筑，都透露出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冰冷的精确性。我建议，我们应该暂时停止登陆，重新评估……”

“评估？”阿方索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哼。

“佩雷拉，你是在质疑‘铁十字’陆战队的勇气，还是在质疑我，阿方索家族的荣耀？”

“我不敢，将军。”佩雷拉低下头，“我只是从一个专业军人的角度，陈述事实。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想象的，要狡猾得多。他们就像一群没有感情的工匠，在用人命，构筑一个巨大的、针对我们的陷阱。我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三倍于预期的代价。”

“代价？”阿方索终于转过身，他那张留着精心修剪胡须的脸上，带着一种老牌贵族特有的、根深蒂固的傲慢，“佩雷拉，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那些斤斤计较的商人一样了？战争，是艺术，是意志的对决！不是账本上的数字！”

他走到那张宽大的航海桌前，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封信。

当佩雷拉看到那封信的瞬间，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那不是一封普通的军事命令。

信封，用的是一种泛着金属光泽的、如同黑铁般的特制纸张。上面没有收信人和发信人的名字，只有一个用钢模直接烙印在纸上的、狰狞的“铁十字”徽记。那焦黑的烙印，仿佛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铁与血的味道。

阿方索撕开信封，将那张同样是黑铁色的信纸，拍在了桌子上。

“看看吧，佩雷拉。看看来自议会最高决策层——‘铁十字兄弟会’的，对这场战争的‘指导意见’。”

佩雷拉的目光，落在了那张信纸上。

上面的字迹，不是手写，而是一种冰冷的、没有任何个人情感的、用银色油墨印刷出来的字体。

【致阿尔布开克将军：】

【据闻，阁下在东方之海，遭遇了些许困扰。此乃意料之中。东方民族，其性狡诈，惯用阴谋诡计，此乃其文明劣根性之体现，不足为惧。】

【切记，其军队，缺乏真正之信仰与荣誉感。其意志，如沙上之塔，脆弱不堪。阁下无需理会其虚张声势之两翼，只需集结主力，以我‘罗盘会’最引以为傲之线列舰队，发动一次堂堂正正、无可阻挡之中央突破，即可将敌之旗舰，连同其所谓之‘精神’，一同送入海底。】

【三日之内，吾等，期待在琼州总督府，听到阁下胜利的祝酒词。】

【为议会！】

信的落款，没有签名，只有一个同样的、烙铁印下的十字徽记。

佩雷拉看完，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的绝望，并非来自于信中那“三日之内拿下琼州”的疯狂命令。

而是来自于这封信的本身。

它的措辞，那种仿佛是在教导一个原始部落酋长如何打仗的、居高临下的口吻……

它绕过了所有正常的军事指挥渠道，直接下达给阿方索个人，这本身就是对一个舰队总指挥官的侮辱。

它所体现出的，那种对东方文明、对这场战争、乃至对他们这些前线将士的、深入骨髓的无知与傲慢……

这一刻，佩雷拉终于明白了。

【我们……根本就不是在为‘罗盘会’而战。】

【我们，只是‘铁十字兄弟会’那些高高在上的政治家们，用来巩固自身权力、铲除异己的、可以随时牺牲掉的……消耗品。】

他的脑海里，骤然闪过了旗舰“圣地亚哥号”那份“有毒”的设计图纸。

那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关于龙骨结构强度的计算错误……

那个被他反复上报，却始终被高层以“不影响大局”为由，强行压下来的安全隐患……

一个恐怖的、被他一直刻意回避的念头，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那份图纸，不是一个失误。】

【它是一个故意的、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保险’。】

【它就是为了确保，我们这支不完全属于‘铁十字’嫡系的、庞大的枯木舰队，在完成了它的政治使命后，能够‘合理地’、‘光荣地’，葬身在这片东方的海洋里。我们和我们的敌人，都只是他们棋盘上，可以互相兑换掉的棋子！】

“将军！”佩雷拉的声音，因为这个可怕的领悟而微微颤抖，“这封信……这是命令，还是建议？”

阿方索的脸上，闪过一丝被刺痛的、不自然的潮红。他当然也感受到了信中的羞辱。但他作为一名老牌贵族，他那被“荣誉”和“忠诚”捆绑了一生的灵魂，让他无法、也不敢去质疑来自最高层的“指导”。

“荣耀，高于一切！”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了他家族的格言。他猛地拔出桌上的那把仪式佩剑，指向窗外那片血色的天空。

“我，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绝不会让家族的徽记蒙尘！”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狂热的、近乎自毁的火焰，“传我命令！所有战舰，收缩阵型！准备中央突破！我要亲手，将大梁人的旗舰，轰成碎片！”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那瞬间的光亮，照亮了阿方索脸上状若癫狂的表情，也照亮了佩雷拉那张死灰一片、再无一丝血色的脸。

佩雷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支庞大的、不可一世的枯木舰队，从它选择相信那些坐在后方的政客，而不是相信前线的炮火与鲜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沉没了。

他最后，只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若昂·佩雷拉，想办法……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将这里的真相，带回议会，告诉那些还清醒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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