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那条真正的大鱼

“枢机主教？”

当周正将这个从“百舌鸟”口中榨出的、带着一丝西洋味道的词汇，通过加密渠道，传回到“清源计划”位于京郊的秘密指挥部时，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这里，是整个帝国此刻最繁忙、也最核心的大脑中枢。

房间里，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冰冷的效率。数十名来自刑部、户部、军情司的顶尖精英，在这座由林知节亲手设计的“信息处理中心”里，像一群精密的工蚁，不眠不休地工作着。

空气中，混杂着墨汁的清香、纸张的陈旧味、以及因高度紧张而弥漫开的汗酸味。算盘珠子碰撞的“噼啪”声、卷宗被快速翻阅的“哗哗”声、以及情报员压低了嗓门的报告声，交织成一首高亢而压抑的“战争交响曲”。

房间正中央，那张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巨大的“京城关系网图”，就是这首交响曲的指挥台。

而王启年，就是那个手持指挥棒的人。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忙碌，只是静静地站在图前，眼神像鹰隼一样，审视着那张由无数条红黑丝线交织成的、代表着权力、金钱与阴谋的巨网。

当“枢机主教”这个词，传到他的耳中时，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震惊，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

他只是转过身，对身后的书记官，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机器般的语调，下达了一连串指令。

“启动‘蜂巢’数据库，一级检索权限。”

“关键词：‘枢机主教’，进行模糊匹配与语义关联分析。”

“交叉比对数据源一：‘百川’、‘日升昌’、‘四海通’等三十七家钱庄，近六个月所有交易额超过五千两的账目。”

“交叉比对数据源二：军情司‘暗桩’名单中，所有与海外人员有接触记录的官员及其三代旁系亲属的社交网络图谱。”

“交叉比对数据源三：近期所有关于南洋战事的‘异常舆论’传播节点。”

一道道指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整个指挥部，这台巨大的信息处理机器，瞬间进入了超负荷运转状态。

算盘打得如同狂风暴雨，一摞摞的卷宗被从架子上取下，无数的纸张，在灯火下翻飞，像是一群被惊扰的白色蝴蝶。

【林大人说过，孤立的情报，是无用的垃圾。只有将海量、多维度、看似毫无关联的数据，进行高效的交叉验证，才能从一片混沌的‘噪音’中，提取出有价值的‘信号’。】

王启年的大脑，此刻也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他盯着那张巨大的关系网图，脑海中，无数的名字、地点、数字，在飞速地闪烁、碰撞、重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报告！数据源一比对完成！共发现三个可疑账户，均指向‘四海通’钱庄的一个从未启用的最高权限‘休眠账户’！”李三思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报告！数据源二比令完成！有十二名京官，在近半年内，与可疑的海外商人有过三次以上的‘非公务’接触！”一名军情司的参谋高声喊道。

“报告！数据源三比对完成！所有关于南洋战败的谣言，其最初的源头，都指向了几个由‘清流文人’组织的诗会！”

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结果，被迅速用不同颜色的粉笔，标记在了王启年面前的一块黑板上。

它们就像三个独立的、被浓雾笼罩的岛屿。

王启年的目光，在黑板和那张巨大的关系网图之间，来回扫视。

他伸出手，拿起一支红色的粉笔，缓缓地，在黑板上，画下了第一个圈。

他圈住了那个“休眠账户”。

然后，他画出了第二条线，将这条线，与那十二名京官的名字，连接了起来。

最后，他又画出了第三条线，将这条线，与那些“清流诗会”的组织者，连接了起来。

当这三条线，在黑板的中央交汇时，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名字，如同在显影液中慢慢浮现的照片，清晰而无可辩驳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礼部尚书，郑修。

那个在朝堂之上，永远是一副与世无争、笑呵呵模样的老好人。

那个在张恒倒台时，还曾假惺惺地为其说过几句“公道话”的“忠厚长者”。

那个总是在自己的府上，举办各种诗会，与京城“清流”们谈玄论道的文坛领袖。

在这一刻，他所有的身份，他所有的行为，都有了全新的、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指挥部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结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当朝二品大员，帝国的脸面，竟然是敌人埋藏得最深的、那条真正的“大鱼”？

王启年看着那个名字，眼神冰冷。

他终于明白，林大人为何要执意建立这个看起来耗费巨大的“信息处理中心”了。

因为像郑修这样的“大鱼”，靠任何一个单一的部门，都不可能发现。他完美地利用了刑部、户部、军情司之间存在的“信息壁垒”，将自己的金融活动、情报活动和政治活动，切割得干干净净。

只有在林大人设计的这套“跨部门数据联动体系”之下，他那层层伪装的“信息茧房”，才会被强行打通，最终，暴露出他那隐藏在最深处的、丑陋的内核。

他拿起一份空白的卷宗，提笔，将整个推导过程和最终结论，写成了一份加急密报。

他知道，这份密报，将决定一个二品大官的生死，也可能，将改变整个京城的格局。

密报，通过最快的渠道，被送到了林知节的案头。

彼时，林知节正因为推演南洋战局的无数种可能，而彻夜未眠。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份报告，眼中布满了血丝，太阳穴正一抽一抽地抗议着大脑的过度使用。

当他看到“郑修”这个名字时，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他端起手边的凉茶，喝了一口，然后对前来送信的信使，说了一句让对方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

“一个系统中，最危险的，永远不是那些大声叫嚷、主动攻击的病毒。”

“而是那些将自己伪装成正常文件，悄悄修改你底层注册表的木马。”

信使茫然地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林知节一人。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脸上，却没有任何大功告成的喜悦，反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

【果然是他。】

【但是……】

他的内心，那个属于“首席风险官”的警报，在疯狂地轰鸣。

【一个礼部尚书级别的官员被渗透，这意味着我们整个官员背景审查和监察体系，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结构性的、可以被敌人反复利用的漏洞。】

【郑修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防火墙必须立刻升级。得起草一份《大梁帝国公职人员财产申报及海外关系审查条例（草案）》了，还要成立一个独立的、跨部门的廉政督察委员会……】

【见鬼，这又是一个涉及上百个部门、几千条利益链、至少要吵三个月才能定稿的超级大工程。】

他痛苦地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许久，他才睁开眼睛，眼中，那丝疲惫已经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

他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清源计划，第二阶段，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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