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滩头上的拉锯战
当京城的假面舞会，正沉浸在虚伪的觥筹交错中时，数千里外的琼州三号滩头，已然是人间炼狱。
海风中，再也闻不到丝毫咸湿的清新，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硝烟与人体烧焦的混合气味。
天色，是一种诡异的、被火光映照出的暗红色。
“轰！”
一发炮弹，从海面上枯木舰队的战舰上呼啸而来，精准地砸在滩头阵地前沿，炸起一团夹杂着沙土、碎石与残肢断臂的巨大烟柱。
沙袋构筑的简易战壕里，年轻的守备营连长李狗蛋，死死地将头按在泥地里，感受着大地剧烈的颤抖，以及被震落的沙土砸在钢盔上发出的“噼啪”声。
【林大人下发的《阵地战防御守则》第三条：敌方进行舰炮延伸射击时，严禁任何人抬头观察或还击。保存有生力量，是胜利的第一要素。】
李狗蛋的脑海中，如同复读般，闪过这句被他逼着所有士兵背得滚瓜烂熟的条文。
他曾经是个只知道跟着旗帜往前冲的愣头青，但在皇家军事学院经过三个月的“地狱式”回炉再造后，他现在的大脑，更像是一本活的“作战手册”。
炮火，足足持续了一刻钟。
当炮击的间隙，终于被拉长到可以容忍的程度时，李狗蛋猛地抬起头，抓起身边那支特制的、镜筒更长的“望山镜”，探出战壕。
海面上，数十艘平底登陆艇，正借着炮火的掩护，如同一群嗜血的鳄鱼，疯狂地扑向滩头。
而在那些登陆艇上，站着的，是枯木舰队最精锐的、也是最疯狂的“铁十字”陆战队。
他们身着统一的深灰色军服，头戴形制奇特的带檐铁盔，手中的火枪，比大梁制式火枪更短，更便于冲锋。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属于正常人的恐惧或紧张，只有一种被极端思想淬炼过的、狂热而麻木的“职业性”。
“为了议会的荣光！荣耀高于生命！”
一名站在船头的敌方军官，挥舞着指挥刀，用一种古怪的腔调，高声嘶吼着。
“准备战斗！”李狗蛋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掷弹组，标尺三百步！火枪手，三段射击准备！听我命令，不许提前开火！”
他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敌军。
【《守则》第七条：切忌在敌军最大射程外开火，那只会暴露我方火力点，并造成弹药浪费。必须将敌军放入我方预设的‘死亡陷阱’，以求最大杀伤效率。】
登陆艇，冲上了浅滩。
“铁十字”陆战队员们训练有素地跳入齐腰深的海水中，以三人为一组的战斗小组，迅速结成松散的散兵线，向着滩头阵地发起了冲锋。
他们的战术，明显经过精心设计。散兵线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密集火力带来的伤害，而战斗小组之间，又能相互掩护，交替前进。
“开火！”
当第一批敌人踏入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时，李狗蛋终于下达了命令。
“砰！砰！砰！”
早已准备多时的第一排火枪手，同时扣动了扳机。密集的弹雨，瞬间在敌军的散兵线中，扫出了一片血色的浪花。
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
战壕内，装填、瞄准、射击，三个动作，如同被一台精密的机器操控着，周而复始，高效而冷酷。这正是林知节从后世借鉴而来的、足以改变时代的“三段击”战术。
然而，“铁十字”陆战队的凶悍，也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面对迎面而来的弹雨，他们仿佛感觉不到死亡的威胁。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补上，没有丝毫混乱和迟疑。他们甚至能在冲锋的过程中，进行精准的还击。
一名年轻的士兵，刚刚完成射击，还没来得及缩回身体，一颗子弹，就精准地钻进了他的眉心。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战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逐米逐寸的、残酷的拉锯战。
就在这时，几艘吃水更浅、速度更快的敌方小艇，绕开了正面的战场，从侧翼强行登陆。
艇上，跳下来的不是战斗人员，而是十几名身手矫健的工兵。他们抬着几个沉重的、印着铁十字徽记的大木箱，在几名护卫的掩护下，迅速在滩头的一片凹地里，开始忙碌起来。
“不好！是他们的‘积木炮’！”李狗蛋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军情司传来的、关于“铁十字”陆战队的最高级别警报之一。
他们拥有一种由“罗盘会”设计的、可快速拆卸和组装的“模块化”野战炮。这种炮，威力虽然不如舰炮，但射速快、精度高，一旦在滩头阵地组装成功，将对我方的防御工事，构成毁灭性的威胁。
只见那些工兵，动作娴熟得像是在进行一场表演。他们撬开木箱，从里面取出一件件涂着不同颜色标记的钢铁零件——炮管、炮架、轮轴、制退器……
不到五分钟，一门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造型狰狞的六磅野战炮，就在他们的手中，从一堆零件，变成了一台致命的杀戮机器。
“掷弹组！坐标，庚七区！给我把它炸掉！不惜一切代价！”李狗蛋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怒吼。
数枚黑乎乎的榴弹，拖着一道道弧线，呼啸着砸向那门刚刚成型的野战炮。
然而，敌军的护卫，早已架起了一面面由钢板制成的、巨大的移动盾牌，将炮手和火炮，牢牢地护在后面。
榴弹，在盾牌上炸开一团团火光，却无法伤及核心。
“装弹！”敌方炮长，发出了尖锐的口令。
“开火！”
“轰！”
近距离的炮击，威力是毁灭性的。
一发实心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撞上了李狗蛋他们所在的战壕。沙袋构筑的防线，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瞬间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两名躲闪不及的士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炮弹撕成了碎片。
“连长！顶不住了！那玩意儿太邪门了！”一名老兵，脸上满是鲜血和恐惧，对他喊道。
李狗蛋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搜寻着《守则》中，关于应对“敌方前沿压制性火力点”的条文。
找到了！
【《守则》附录二，特种作战条例：当常规火力无法奏效时，应立刻启动‘点名’方案。狙击手，拥有战场自由开火权，优先清除敌方指挥人员及关键技术兵种。】
他猛地回头，对着战壕后方，一个用伪装网覆盖的、不起眼的土坑，打出了一个特定的手势。
土坑里，一名脸上涂满油彩的、被称为“老狼”的神射手，缓缓地将他那支枪管更长、加装了准星和照门的特制火枪，从射击孔中探了出去。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整个战场的血与火，只剩下那个站在“积木炮”后面，正在挥舞着旗语，指挥炮击的敌方炮长。
风速、湿度、距离……
无数的数据，在他的脑海中，汇聚成一条无形的弹道。
他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并不响亮的枪声，淹没在嘈杂的战场中。
远处的敌方炮长，脸上的狞笑，骤然凝固。他的额头正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红点。
随即，红点扩大，一朵血花，绚烂地绽放。
“积木炮”的炮组，瞬间陷入了混乱。
滩头上的拉锯，还在继续。
鲜血，将黄色的沙土，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每一个人，无论是大梁的士兵，还是“铁十字”的狂信徒，都成了这台巨大绞肉机里，无足轻重的零件。
而决定这场战争走向的，早已不是个体的勇气。
而是背后，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关于战争的“思想”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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