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周正的“请君入瓮”
“咚。”
“咚、咚。”
“咚。”
那独特的、一下、两下、再一下的敲门声，如同一滴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在小院内激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田鼠”和“百舌鸟”那两张因紧张而绷紧的脸，瞬间松弛了下来。这是“自己人”的暗号，是“安全”的代名词。在这种被围困的绝境中，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心了。他们甚至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以为是上线的救援到了。
只有张季，那个身经百战的“季风”小组长，在听到这串敲门声的刹那，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的大脑，在一瞬间经历了从侥幸到震惊，再到彻骨绝望的雪崩式崩塌。
安全信号？
不。
这是催命的符咒。
在院外已经被身份不明的敌人包围的情况下，敲响己方“安全”暗号的行为，只传递了一个信息，一个足以让任何受过专业训练的间谍精神崩溃的信息：
“你的所有秘密，在我这里，都已是常识。”
这是一种极致的、居高临下的、近乎羞辱的心理战术。它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你最坚硬的伪装，让你赤身裸体地暴露在猎人的瞄准镜之下。
“不……不要开门……”张季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嘶哑、扭曲，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然而，已经晚了。
敲门声落下后，院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催促，没有破门的巨响，甚至连那些整齐的脚步声都消失了，仿佛外面空无一人。
这种寂静，比千军万马的呐喊，更加令人窒息。
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院内所有人的喉咙，将恐惧这味调料，一滴一滴地，缓慢而均匀地注入他们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里。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息，都是一种煎熬。
就在“田鼠”几乎要被这片死寂逼疯的时候，一个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悉索”声，从那扇薄薄的木门下传来。
有什么东西，被从门缝底下，缓缓地，塞了进来。
不是信件，不是纸条。
是四枚冰冷的、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幽光泽的……铜钱。
那四枚铜钱，在粗糙的地面上，被摆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指向北方的箭头形状。
一枚“开元通宝”和一枚“天元通宝”，正面朝上。
一枚“唐国通宝”和一枚背面刻着罗盘符号的异形钱，反面朝上。
当张季的目光，触及到这四枚铜钱的瞬间，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从天灵盖硬生生抽了出去。
这是……
这是他刚刚才在脑海中构想出的、准备用来向上线示警的、代表着【我部怀疑，‘太阳’之下，已有‘渡鸦’】的最高级别的“四钱示警”密码！
从构想到现在，前后不过一刻钟。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离开这个院子！
对方，不仅知道他的暗号，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的下线……他们甚至，知道他刚刚在想什么！
这已经不是抓捕了。
这是一种……神明般的审判。
“啊——”
张季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他双膝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眼中充满了血丝，状若疯魔。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专业、谨慎，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田鼠”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老板在看到这几枚铜钱后，会比看到千军万马还要恐惧。
也就在这时，门外，那个沉稳、冷静、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终于响起了。
“张季。”
那个声音，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吏，在宣读一份早已盖棺定论的卷宗。
“‘季风’小组，成立于景泰五年春，隶属于‘罗盘会’东亚情报网，代号‘象限’，直属上级，代号‘枢机主教’。”
“你的下线，共计三人。‘田鼠’刘三，负责胭脂巷及周边区域的情报收集；‘墨吏’赵申，负责利用印刷作坊，传播思想；‘百舌鸟’李四，负责在公共场合，引导舆论。”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院内三名小卒的心脏上。他们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只剩下死灰。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给了他们一点消化这恐怖信息的时间，然后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解剖尸体般的语调说道：
“林大人曾为我们稽查司，上过一堂课。”
“他说，任何一个组织，无论它多么严密，都可以被看作一个‘封闭系统’。而只要是系统，就必然存在‘运行规律’和‘逻辑漏洞’。”
“你们的‘安全屋’选址，倾向于闹市中的僻静角落，这是规律。”
“你们的接头方式，依赖于固定的暗号和死信箱，这是规律。”
“你们的行动模式，总是在某个大事件发生后，进行集中的舆论造势，这也是规律。”
“当所有的规律被我们掌握，你们这个所谓的‘系统’，对我们而言，就变成了一个透明的鱼缸。你们在里面自以为隐秘的每一次游动，每一次呼吸，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林大人所说的，从‘经验主义’到‘数据主义’的进化么……】
院外，周正站在黑暗中，脑海中平静地闪过这个念头。他看着眼前这座如同坟墓般的小院，没有丝毫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悦。他感觉自己，更像一个冷酷的医生，在宣告一个癌细胞的死亡。
【我们不再依赖于某个线人偶然的告密，而是通过对你们所有行为数据的归纳分析，直接推导出你们的核心。这，就是‘体系’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了最后一句，也是最致命的一句话。
“至于你，张季。你最大的漏洞，就是你作为一个间谍，太过‘优秀’，也太过‘可预测’了。”
“我们分析过你的性格，谨慎、多疑、有责任心。所以我们断定，在聚宝阁那场‘反常’的拍卖会结束后，你一定会怀疑，一定会集结你的下线，并且，一定会试图向上级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所以，我们没有去你的茶馆抓你，也没有去你的死信箱等你。”
“我们只是在这里，安静地等着你，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然后……把你刚刚想到的那个警报，提前帮你送了进去。”
“这，就叫‘请君入瓮’。”
话音落下。
“吱呀——”一声，那扇象征着生与死界限的木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
周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穿戴任何盔甲，只是一身寻常的、洗得发白的刑部司官服。他手里没有拿刀，只是背着手，平静地站在那里。
在他的身后，是数十名手持连弩、刀口雪亮的稽查司精锐，他们沉默得，如同一片钢铁的森林。
光，从门外照了进来，将院内四人那一张张写满了绝望的、扭曲的脸，照得纤毫毕现。
周正的目光，越过那三个早已瘫软如泥的下线，落在了依旧在地上喃喃自语、精神已经彻底崩溃的张季身上。
他没有下令捆绑，也没有高声呵斥。
他只是用一种看待一件证物的、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眼神，对身旁的下属，淡淡地说道：
“清场。把这四个‘漏洞’，带回去，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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