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一个殉道者的审判

稽核司，地底三丈，静室。

这里，是周正亲自设计的、用来审讯最重要案犯的地方。四壁皆由厚重的青石砌成，打磨得光滑如镜，不留一丝缝隙，能将任何声音都吸收殆尽。

房间中央，一盏巨大的、装有聚光镜的煤油灯，从头顶垂下，投射出一道刺目的、圆锥形的光柱。

张恒，就坐在这道光柱的正中心。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锁在了一张沉重的铁椅上。

光圈之外的黑暗中，周正坐在主审位上，面沉如水。而他的身旁，还破例摆了一张椅子，陈凡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他是主动要求来旁听的，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看错了人。

审讯，进行得异常顺利，甚至可以说是诡异。

张恒没有抵赖，没有狡辩，更没有求饶。他异常平静地，承认了自己就是“影子”，并详细地交代了每一次窃取情报的过程，冷静得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为什么？”周正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孔伯都已经死了，旧的士绅集团也已经土崩瓦解。你为谁卖命？图的是钱，还是权？”

张恒缓缓地抬起头，灯光照亮了他那张年轻却异常苍白的脸。他没有看周正，而是将目光，直直地投向了黑暗中的陈凡。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悲凉而讽刺的笑容。

“钱？权？”他轻声说道，“周总领，你太小看我了。也太高看，你们自己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有力，如同利剑出鞘。

“我图的，是为这朗朗乾坤，锄奸！是为这天下万民，除害！”

“锄奸？除害？”周正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没错！”张恒的声音，开始回荡在这间密室之中，“我问你们，林知节，陈凡，周正……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新贵，自诩为国为民，开创盛世。可你们，敢回头看看，你们那条金光闪闪的‘新政’之路，是用什么铺成的吗？！”

他的目光，再次刺向陈凡。

“陈大人，你还记得两年前，大运河定州段的‘清淤决堤’事件吗？为了赶工期，你们强行在汛期施工，一场大水，淹了下游三个县，数万百姓流离失失，上千人，被活活淹死！我的家乡，就在其中！”

陈凡的身体，猛地一颤。

张恒没有停下，他的声音，像是审判的钟声，一声声敲击在陈凡和周正的心上。

“我的父亲，是个老秀才。他只是因为，不肯在你们那份补偿款只有市价三成的‘征地文书’上签字，就被当地的酷吏，活活打死！我的母亲，悲愤之下，悬梁自尽。而我，是从那场大洪水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我问你，陈大人！你笔下那些歌功颂德的文章里，可曾有过我父母，那数千冤魂的一席之地？！”

陈凡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有！”张恒的目光，转向周正，“你主导的‘金融改革’，查封了无数‘投机’的商号。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跟风的小商人，只是想多赚一点养家糊口的钱，却在这场风暴中，倾家荡产，血本无归，最终走上绝路？！”

“还有琼州的工业基地！那十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你们的报告里，是不是也只是一个冰冷的、可以被‘平安福’所抵消的数字？！”

“你们高喊着‘以人为本’，却将人命，当成了你们宏图霸业的成本！”

“你们痛斥着旧士绅的‘鱼肉百姓’，却用一种更高效、更冷酷的方式，碾碎了更多无辜的个体！”

“你们，和那些被你们亲手推翻的、草菅人命的酷吏，又有什么分别？！”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陈凡的心上。因为张恒所说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有他参与其中，甚至是他亲手执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了一个更伟大的目标而牺牲小我。但此刻，在张恒这血淋淋的控诉面前，他所有的信念，都开始动摇、崩塌。

周正的表情，依旧冷酷，但他握着笔的手，却不由自主地，越握越紧。他只是忠实地、一字不漏地，记录下张恒的每一句“证词”。

张恒笑了，笑得无比凄凉。

“所以，我加入了他们。那个‘东印度公司’，虽然是虎狼，但他们，至少给了我一把可以向你们复仇的刀。我窃取战舰图纸，是想让你们的铁甲船，慢一点下水；我窃取‘黑色金子’的情报，是想让你们那吃人的工业机器，转得慢一点……我是在用我的方式，阻止你们这个会碾碎一切的怪物，变得更强大。”

“我，不是为了复辟旧制，更不是为了金钱权势。”

“我，只是一个想让这辆失控的战车，慢一点的……理想主义者。”

他说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一个完成了自己使命的殉道者，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整个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当天晚上，周正在搜查张恒那个宁静的小院时，有了新的发现。

在他床下的一个木箱里，没有金银，没有密信，只有三样东西。

一本厚厚的、已经写满了的日记。

一沓被剪裁得整整齐齐的《大梁时报》剪报，上面用朱砂笔，圈满了各种事故报道和伤亡数字。

以及，一幅他亲手画的、画技拙劣却意境悠远的水墨画。画上，没有高炉，没有巨舰，只有几间茅草屋，一片稻田，一个在田边教书的老先生，和一群嬉笑打闹的孩童。

画的右上角，题着四个字：

“世外桃源”。

周正看着这些东西，沉默了许久。他将那本写满了血与泪的日记，连同他的审讯记录，一同封存，派人，连夜送往了林知节的府邸。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17455/23657703.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