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和解

“你一生所追求的，除了报仇，还有什么？不就是眼前这个浑人周伯通吗？！”

杨过伸手一指旁边耷拉着脑袋的周伯通：“如今他就在你面前，当年的误会、孩子的真相都已揭开，你们二人，一个愧疚半生，一个追寻半生，为何不能放下过往，从此相伴余生？

都是几十岁、行将就木的人了，还有多少年岁可以浪费在怨恨之中？还有什么比眼前人更值得珍惜？真是蠢的厉害！”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一灯，语气中带着一丝敬意：“而一灯大师，因当年未能救下那孩子，心生愧疚，自此放下江山，遁入空门，青灯古佛数十载，日日为那枉死的孩子诵经祈福，超度往生。

这份忏悔与弥补，难道还不够吗？你这婆娘实在凶恶蛮横，端的没有道理！

若非念在你确实遭遇凄惨，心有苦处，单凭你今日这般胡搅蛮缠，恩将仇报的言行，我便收了你的性命，免得留你这等祸害在世间，徒增戾气！”

先是摆事实讲道理，再是指明前路给予希望，最后更是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威胁！

杨过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恩威并施，逻辑清晰，直指本心！

瑛姑被说得浑身颤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尤其是最后那句收了你的性命，让她从心底里感到一股寒意。

她丝毫不怀疑杨过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决断！

但更多的，是杨过前面那些话，如同醍醐灌顶，强行劈开了她被怨恨蒙蔽数十年的心窍！

是啊，逼死一灯，我会开心吗？

不会的。她心中其实早已明白，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裘千仞，甚至自己和周伯通也要负上极大责任。

迁怒于一灯，不过是因为他是那个最好欺负的，也最能让她理直气壮去恨的对象罢了。

那么，我到底还在追求什么？

仇恨带给我了什么？

只有痛苦，只有扭曲，只有这满身的戾气和早已不复存在的容颜。

当年那个容貌秀丽、心思机敏的刘贵妃早已死去，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被仇恨吞噬的老疯婆子。

而伯通…他就在眼前。

他虽然满腹玩闹之心，虽然逃避，但他心中有愧，他也在痛苦。

现在，仇人了了，误会清了，我们…我们是不是真的可以恢复如初…

想到这里，瑛姑脸上的激动愤怒和不甘，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掩面痛哭起来。

这一次的哭声，不再充满戾气和控诉，而是充满了悔恨委屈与释然。

周伯通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心中那份愧疚与不忍达到了顶点，他难得地没有逃跑，而是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笨拙的伸出手，轻轻拍着瑛姑剧烈颤抖的后背，讷讷地安慰道：

“别哭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一灯大师见状，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双手合十，再次开口，声音更加柔和：“阿弥陀佛，瑛姑，还有一事我未曾和你说。

慈恩，亦即裘千仞，他临终之前，曾对老衲言道，他一生作恶多端，但最大的罪孽，便是当年失手打死了你与伯通兄的那个孩子。

此事让他数十年来良心难安，备受煎熬，他临终前的唯一愿望，便是恳求老衲，若能寻到你，定要代他向你道歉。

他知道这声抱歉微不足道，无法弥补万一，更不会被你接受，但这确是他发自肺腑的忏悔。”

听完一灯这番话，本就已被杨过说得心防尽溃、理智回归的瑛姑，更是身心巨震。

连那最大的仇人，双手沾满她孩儿鲜血的裘千仞，在临死前都幡然悔悟，恳求道歉……

人都已经死了，自己这个苦主，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抱着这腐臭的仇恨不放？

她哭了许久，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无声的抽噎。

她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灯一眼，又看了看身旁一脸担忧的周伯通，最后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

最终，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沙哑而疲惫地说道：

“好…你回去…在他坟前去说吧…我已经…原谅他了…”

她顿了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数十年的郁气都吐出来一般，叹息道：

“仇恨并不能让我活在快乐之中，只会让我越来越痛苦，终归是你们技高一筹，早就想通了这一点…而我这人，愚钝到了现在，却也该放下了。”

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我所求之事，已经全都做到，确实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听到瑛姑终于亲口说出放下与原谅，厅内所有人，郭靖黄蓉周伯通，甚至包括一灯大师，都不约而同的在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纠缠了半生，牵扯了爱恨愧疚与宽恕的江湖公案，其最沉重的一环，终于在此刻，随着瑛姑这句疲惫而释然的话语，烟消云散。

郭靖与黄蓉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欣慰与如释重负。

郭靖长长舒出一口浊气，仿佛连胸膛都挺直了几分。

黄蓉嘴角含笑，眉眼间的凝重尽数化开，她心思机敏，更知这其中的不易，对杨过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佩服他的厉害。

一灯大师低眉垂目，双手合十，深深诵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解脱与宽慰交织的祥和。

数十年的心结，虽非全然因他而起，但他始终背负着那份见死不救的愧疚前行。

此刻能亲眼见证这孽缘消解，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心灵的涤荡与救赎？

而场中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周伯通。

他听着瑛姑那释然中带着无尽疲惫的话语，看着她泪痕未干，苍老憔悴却不再狰狞的面容，隐隐还有几分当年的美丽。

再回想自己这数十年来，看似逍遥快活，实则内心深处何尝不是藏着这份不敢触碰的愧疚与惶恐？

如今，一切都说开了，最大的仇人已死，最大的心结已解，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无形重担，忽然间消失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着一遇麻烦就脚底抹油的老顽童。

他挠了挠他那头乱糟糟的白发，脸上那惯有的嬉笑神情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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