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乌合之众聚大义

皇城，夜色如墨，却掩不住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山雨欲来的压抑。

“祈运大阵”的筹备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以司礼监掌印太监曹谨贤为首的势力，借着皇帝的手谕，几乎掏空了国库和皇室内帑，征发了数万能工巧匠和民夫，在皇城中心、原本的祭天坛旧址上，夜以继日地修建着一座风格诡异、以暗红和漆黑为主色调的巨大祭坛。祭坛周围竖起了九根雕刻着扭曲蛇纹的巨柱，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血腥气息和邪能波动。

稍有见识的官员和修士都感到心惊肉跳，这哪里是“祈运”，分明是邪祭！然而，皇帝慕容弘基深居简出，完全被曹谨贤及其党羽蒙蔽，加之北境“大捷”的消息传来（铁壁关黑狼大军诡异溃败的消息被刻意扭曲渲染成了朝廷的胜利），更让他对曹谨贤信任有加，对反对之声置若罔闻。

恐慌与绝望，在暗流中涌动。

铁壁关，残阳如血，映照着劫后余生的关墙和城外狼藉的战场。

老将军赵擎苍站在关楼，望着下方正在清理战场、收拢残兵的景象，心情却无比沉重。虽然击退了敌军，但关内守军十不存一，粮草医药奇缺，更重要的是，那场诡异的“神迹”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笼罩在心头。

“将军，”一名亲卫低声禀报，“军中流言四起，都说……都说那是昭霆殿下显灵了……”

赵擎苍眉头紧锁，没有斥责。他也无法解释那无形无质、只诛邪秽的恐怖打击。若真是那位……他回来了？还是说，这只是他沉寂三百年后，一丝本能意志的残留？

无论是什么，这都意味着，沉寂了三百年的水面，即将被打破。而朝廷如今的模样，皇城那诡异的“大阵”……这天，怕是要变了。

“传令下去，”赵擎苍沉声道，“加紧修复城防，救治伤员。另……派出斥候，尽可能联系周边尚未沦陷的城镇和……一切可能的朋友。”他的目光投向南方，那片广袤而如今同样动荡不安的土地。他需要信息，需要盟友，需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坠龙涧，深渊之下。

慕容景琰猛地从刺骨的河水中挣扎着抬起头，剧烈地咳嗽着，将呛入的河水吐出。他背着依旧昏迷的云翊，拼尽最后力气，爬上了一片相对干燥的碎石滩。

他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泊的边缘，头顶是看不到顶的黑暗，只有岩壁某些发光矿物和湖泊本身散发的微弱磷光提供照明。空气潮湿冰冷，但却奇异地少了几分之前暗河中的污秽邪气，反而带着一种古老的、荒芜的气息。

他顾不上检查自己的伤势，第一时间看向怀中的皮囊——轮回镜碎片依旧安静。他松了口气，随即开始仔细观察环境。根据古籍记载，穿过地下暗河，抵达“坠龙渊潭”，便离出口不远了。他需要找到那条通往地面的古老栈道或裂隙。

就在他试图辨认方向时，一阵细微的、并非水声的动静，从湖泊对岸的阴影中传来。

慕容景琰瞬间警惕，将云翊护在身后，右手按在了剑柄上（尽管左臂依旧麻木剧痛）。能到达这里的人，绝非寻常。

阴影中，缓缓走出了几个人影。他们衣衫褴褛，大多带着伤，神色疲惫却警惕，手中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从残破的制式刀剑到猎叉锄头不一而足。他们看起来像是一群溃兵或者逃难的流民，但眼神中却燃烧着一股不屈的火焰。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慕容景琰和他背上的云翊，最终定格在慕容景琰那明显不凡的气质和虽然破损却依稀可辨原貌的青衫上。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刀疤汉子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戒备。他们这群人，是北境沦陷区逃出来的散兵游勇和不愿屈服于黑狼统治的百姓，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这处隐秘的坠龙涧，将其作为暂时的藏身之所。

慕容景琰心思电转，没有立刻表明身份，而是反问道：“你们又是谁？为何聚集于此？”

刀疤汉子身旁一个看起来像是读书人、却手持一柄卷刃长剑的中年人开口道：“我们是北境的子民，家园被黑狼鞑子和那些妖人占据，不愿为奴，逃难于此。看阁下气度，并非凡人，可是……南边来的？”他眼中带着一丝期盼。

慕容景琰沉默了一下，看着这群虽然狼狈却眼神清亮、充满血性的人，心中一动。他缓缓开口：“我乃南诏遗民，慕容景琰。”

“南诏慕容氏？！”那读书人惊呼出声，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可是……可是与三百年前那位……同出一脉？”他不敢直接说出昭霆的名字，但那意有所指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刀疤汉子和其他人也顿时骚动起来，看向慕容景琰的目光变得不同。南诏慕容氏，昭霆殿下的母族！这在北境一些古老家族和有心人之中，并非秘密。

慕容景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这个身份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凝聚力。

“慕容公子！”那读书人激动地上前一步，“如今朝廷昏聩，奸佞当道，北境沦陷，妖邪横行！我等虽是乌合之众，却也不愿坐视山河破碎！公子既是慕容氏后人，想必知晓大义！不知……不知可否带领我等，寻一条生路，搏一个将来？”

刀疤汉子也瓮声瓮气地道：“没错！老子们受够了窝囊气！与其像老鼠一样躲在这里，不如跟着有本事的人，跟那些狗鞑子、妖人拼了！”

看着这群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眼中却燃烧着复仇火焰和微末希望的人们，慕容景琰心中感慨万千。他们是溃兵，是流民，是乌合之众，但他们心中尚存血性，尚存对这片土地最朴素的热爱与忠诚。

他想起了还在溶洞中苦苦等待的苏晚卿和昭霆，想起了皇城那诡异的“祈运大阵”，想起了九婴教颠覆天下的阴谋……他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他需要帮手，需要信息，需要一股能够搅动局势的力量。

眼前这些人，或许就是起点。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生路，靠自己搏杀！将来，靠血肉铸就！我慕容景琰不敢说能带领诸位走向荣华富贵，但若诸位信我，愿与诸位一同，在这乱世之中，为我人族，为这天下苍生，杀出一条血路！”

他的话语不多，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和决心。

“愿追随慕容公子！”读书人率先躬身。

“愿追随公子！”刀疤汉子和其身后众人也纷纷激动地应和，尽管声音参差不齐，却汇聚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乌合之众，因国仇家恨，因不屈之志，因对希望的渴求，在这隐秘的深渊之下，初步汇聚于“慕容”这面带着特殊意义的旗帜之下。

慕容景琰知道，前路依旧艰险，这支力量还太弱小。但他更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必须尽快整合这支力量，找到出口，获取外界更多信息，然后……想办法接应苏晚卿，并阻止皇城那场即将发生的、以国运为祭的灾难！

大义，或许就始于这深渊之下的微末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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