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人心各异同盟脆

坠龙涧，地下渊潭之畔。

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勉强驱散了些许深渊的寒意，却照不亮每个人脸上复杂的阴影。慕容景琰简单处理了自己手臂上被轮回镜死寂之力侵蚀的伤口，那灰败的纹路暂时被压制，但麻木与刺痛依旧存在，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面前聚集着大约三四十人，是这群北境残兵流民中伤势较轻或尚有战力者。为首的刀疤汉子名叫石猛，原是一名边军校尉；那持剑的读书人叫韩文远，曾是北境某郡的文书小吏。其余人等，有猎户，有农夫，甚至有寥寥几个从附近道观逃出来的低阶修士。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都死死地盯着慕容景琰，等待着这位“慕容氏后人”的指引。

希望的火苗在他们眼中燃烧，但这火苗，却建立在极其脆弱的基础之上。

慕容景琰心中清明。他知道，这些人追随他，并非全然信服他本人，更多的是走投无路下的选择，是对“慕容”这个姓氏背后可能代表的力量的期盼，更是对朝廷、对外敌、对妖邪的刻骨仇恨。这种因绝望和愤怒而凝聚的同盟，如同以沙筑塔，经不起任何风浪。

他需要尽快巩固这份脆弱的关系，而巩固的关键，在于明确的目标和……坦诚。

“诸位，”慕容景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渊潭边回荡，“我们因不愿屈从命运而聚于此。眼下，有三件紧要之事。”

众人精神一振，凝神细听。

“第一，生存。”慕容景琰指向黑暗的四周，“此地虽暂可栖身，但非久留之地。我们需要食物、清水、药品。石猛，你带熟悉此地环境的兄弟，负责探查周边，寻找水源和可能的猎物、可食菌类，务必小心。”

石猛抱拳，瓮声应道：“遵命！”他点了几个看起来机灵矫健的汉子，立刻隐入了黑暗之中。

“第二，出路。”慕容景琰继续道，“我们必须找到离开坠龙涧，通往外界的安全路径。韩先生，你心思缜密，带几人沿着岩壁仔细搜寻，留意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或天然裂隙。我慕容氏古籍记载此处应有通道，但年代久远，需仔细确认。”

韩文远扶了扶额角，郑重点头：“公子放心，文远必竭尽全力。”他也带着几人，举着简陋的火把，向岩壁深处摸索而去。

安排完这两项迫在眉睫的事务，慕容景琰目光扫过剩下的人，最后落在了依旧昏迷不醒的云翊身上。他知道，最大的隐患和变数，在这里。

他沉吟片刻，决定部分坦诚。隐瞒只会引来更大的猜忌。

“这第三件事，关乎我们未来的力量，也关乎巨大的风险。”他示意众人看向云翊，“此人名为云翊，与我一同脱险。他怀中之物，至关重要，却也极度危险。”

他小心地取出那个贴身收藏的皮囊，并未打开，但那股若有若无的冰冷死寂气息，依旧让靠近的几人打了个寒颤。

“此物乃轮回镜碎片。”慕容景琰的声音低沉而凝重，“蕴含轮回死寂之力，可伤神魂，蚀生机。之前铁壁关外，黑狼大军中那些妖人巫师诡异暴毙，或许……与此物或其引发的变化有关。”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看向那皮囊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敬畏与恐惧。铁壁关那场不明所以的“神迹”，竟然是这小小碎片引发的？或者说，与它有关？

“但同时，”慕容景琰话锋一转，“它也是我们对抗九婴邪教可能的关键之一。邪教所图甚大，寻常力量难以抗衡。这碎片之力，虽险，或可成为奇兵。然而，它极不稳定，易反噬其主，云翊便是因此昏迷。”

他看向众人，目光坦诚：“留下它，我们可能拥有一个强大的，却随时可能吞噬我们的武器。丢弃它，我们或许能暂时安全，但也可能失去一个对抗邪教的重要筹码。如何抉择，我想听听诸位的意思。”

他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这个刚刚成立的、人心尚未凝聚的团体。这是一个考验，考验这些人的眼光、胆识，以及……对他的信任度。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渊潭细微的水声。

一个脸上带着稚气、原本是猎户的少年忍不住开口：“慕容公子，这东西……这么邪门，留在身边不是等死吗？要不……要不我们把它扔进这潭水里算了！”

“胡闹！”一个年纪稍长、曾是老兵的汉子斥道，“公子说了，这可能是对付妖人的关键！咱们现在缺衣少食，兵器甲胄也不足，拿什么跟那些妖人斗？有点厉害家伙什，冒点险也值得！”

“可是它连自己人都伤啊！你看云兄弟都成这样了！”少年不服气地反驳。

“那是他不会用！慕容公子肯定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没听公子说极不稳定吗？”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谨慎为上，丢弃碎片以保安全；另一派则认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应该留下碎片，设法掌控这股力量。争论声越来越大，原本就因为饥饿和疲惫而焦躁的情绪开始蔓延。

石猛和韩文远不在，缺少能镇住场面的人。慕容景琰静静地看着，没有立刻制止。他需要看清这些人的成分。

就在争论逐渐升级，几乎要演变成争吵时，一直昏迷的云翊，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云翊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他的眼神  initially  一片茫然和虚弱，但当他看到围观的陌生面孔，感受到怀中那熟悉的冰冷气息（皮囊就在附近）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恐与挣扎！

“碎片……还给我……”他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挣扎着想坐起来，目光死死盯住慕容景琰手中的皮囊。

这一幕，让在场的争论戛然而止。

慕容景琰心中一沉。云翊醒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索要碎片！这意味着碎片对他的影响，或者说他对碎片的依赖，远比想象的更深。

他看着云翊那混杂着虚弱、惊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神色各异、疑虑更深的众人，心中暗叹。

同盟初立，人心各异。

信任的基石尚未夯实，猜忌与恐惧的裂痕已然显现。

而这枚危险的轮回镜碎片，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每个人心底的盘算与恐惧。

这条刚刚勉强拼凑起来的船，还未驶出风浪，便已显得岌岌可危。

慕容景琰知道，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稳住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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