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残阳孤岛血未冷
地下暗河的潺潺水声，是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律动，冰冷而执着，仿佛时间本身在此地流淌。
苏晚卿是被刺骨的寒意冻醒的。并非源于河水，而是来自她紧握着的那只手——昭霆的手。那温度，已非活物应有的冰凉，而是一种渗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死寂之寒。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因惊惧而剧烈抽搐，牵动了满身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险些再次昏厥。她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贪婪地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确认自己还活着这一残酷而珍贵的事实。
视线逐渐适应了昏暗。这里似乎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溶洞，暗河在此处形成一个相对平缓的浅滩。穹顶垂下无数嶙峋的钟乳石，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光线来源于岩壁某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以及暗河中一些游动的、带着萤火般光点的奇异水生物，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幽蓝而诡秘，如同鬼域。
他们被那场毁灭性的爆炸和随后的崩塌，冲到了这片与世隔绝的“孤岛”。
苏晚卿艰难地侧过头，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身边的昭霆。
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河滩碎石上，面容因失去所有血色而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那双曾映照星辰大海、也曾燃尽疯狂毁灭的眼眸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出青灰色的阴影。呼吸微不可察，胸膛的起伏几乎停滞。心口处，那道被轮回镜毒芒侵蚀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边缘泛着不祥的幽暗光泽，如同一个微小的黑洞，持续散发着湮灭的气息，缓慢却坚定地吞噬着他仅存的一线生机。
苏晚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尝试调动体内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力，回应她的却只有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近乎干涸的空虚。魂力的燃烧让她神识受损，此刻连内视都变得困难。
她咬着牙，用未受伤的手臂支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全部力气，冷汗瞬间浸透了破损的衣衫。她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探向昭霆的颈侧。
脉搏……几乎感觉不到。只有一种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振动，如同即将燃尽的灯丝，每一次跳动都仿佛是他的灵魂在深渊边缘挣扎。
还活着……但或许，比彻底死去更加痛苦。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她不是为自己几乎报废的身体哭泣，而是为他。三百年的追寻，魔窟中的死战，付出了一切，最终换来的，却是看着他以这样一种方式，一点点滑向永恒的黑暗。
“昭霆……”她哽咽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坚持住……求你……再坚持一下……”
回应她的，只有暗河冰冷的水声，和昭霆那微弱到令人心碎的脉搏。
绝望，如同四周的黑暗，无声地蔓延。
但下一刻，苏晚卿猛地用手背擦去了眼泪。不能放弃！旧部的血不能白流！她灵魂深处那道用命换来的记忆碎片还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他还有一丝生机，她就不能放弃！
她挣扎着，开始检查自身的状况。伤势比她想象的更重，多处骨折，内脏受损，灵力枯竭。她艰难地从腰间一个几乎碎裂的储物袋里，摸出几枚仅存的、品质最低的疗伤丹药，看也不看便塞入口中。丹药化作微弱的暖流，勉强抚平了一丝肉体的剧痛，但对于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魂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接着，她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云翊。
他依旧面朝下趴在浅滩边缘，河水不时漫过他的小腿。后背那个被邪瞳余波击中的伤口狰狞可怖，边缘的邪能似乎暂时被某种力量抑制住了，没有继续恶化，但也没有愈合的迹象。他的气息比昭霆要强一些，但也极其紊乱微弱。
苏晚卿的眼神复杂难明。是他，在最后关头祭出了那一道致命的毒芒。可也是他，跟着跳入了这条可能唯一的生路。恨吗？当然有。但在此刻，在这绝境之中，恨意是一种奢侈。任何一个活着的同伴，都是黑暗中可能的光亮，即使那光亮本身也摇曳不定。
她深吸一口气，拖着剧痛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到云翊身边。触手之处，他的身体同样冰冷，但比昭霆多了一丝活人的温度。她费力地将他的身体翻过来，避免口鼻被河水淹没。
云翊的脸色灰败，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怀中的轮回镜碎片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幽光，那光芒似乎形成了一层极薄的护罩，勉强护住了他的心脉，但也仅此而已。
苏晚卿看着他苍白年轻的脸庞，想起他曾经的温和与后来的挣扎，心中五味杂陈。她取出最后一点效果最温和的伤药，小心翼翼地敷在他后背的伤口边缘。那邪能极其顽固，丹药的效果微乎其微，但总能稍微缓解一点痛苦。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喘息。体力、灵力、精神力都濒临极限。她需要休息，需要时间恢复，哪怕一点点。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给她喘息之机。
就在她意识有些模糊，即将被疲惫和伤痛再次拖入昏迷边缘时，一阵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从溶洞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夹杂着湿滑物体摩擦岩石的粘腻感，还有低沉而充满饥饿感的嘶嘶声。
苏晚卿猛地警醒，强打起精神，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在幽蓝的磷光映照下，几条粗长的、布满暗色鳞片的阴影，正从溶洞深处的河道中缓缓游弋而出！它们有着类似巨蟒的身躯，头部却更加狰狞，口器开合间露出密集的利齿，一双双惨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是栖息在这地下暗河中的魔物！它们被此地残留的邪能气息，或者……是活人的血气吸引而来！
这些魔物个体气息并不算太强，大概相当于人族筑基期的修士，若在平时，苏晚卿弹指可灭。但此刻，她和昭霆、云翊都重伤濒死，毫无反抗之力，这些低阶魔物便成了索命的无常！
一条最为粗壮的魔物似乎确定了目标，率先朝着离河道最近、气息也最微弱的昭霆游去，惨白的眼中闪烁着对“死气”和残余强大能量的渴望！
“滚开！”苏晚卿目眦欲裂，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抓起手边一块尖锐的石头，猛地砸向那条魔物！
石头砸在魔物的鳞片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连痕迹都没留下。魔物只是顿了顿，冰冷的目光转向了苏晚卿，似乎被这个还能活动的“食物”激怒了，发出威胁性的嘶鸣。
更多的魔物从水中浮现，缓缓包围上来。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刚脱离覆灭的魔窟，难道又要葬身于这些低阶魔物之口？何其讽刺！
不！绝不！
苏晚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和精血的燃烧让她暂时驱散了部分虚弱感。她挣扎着站起，尽管身体摇摇欲坠，却如同护犊的母兽，挡在了昭霆和云翊身前。
她没有武器，没有灵力，只有一具残破的身躯和一股不肯屈服的意志。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尖在空中艰难地划动，试图勾勒出最简单的防御符文。没有灵力支撑，符文刚成型便溃散，反噬之力让她嘴角再次溢出血丝。
魔物们似乎被她的举动激怒，也不再犹豫，猛地从不同方向扑了上来！
腥风扑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微弱的嗡鸣，并非来自苏晚卿，而是来自她身后，云翊的怀中！
那枚轮回镜碎片，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受到生命威胁，或者是被魔物身上的邪气刺激，幽光骤然亮了一瞬！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幽暗波纹，以碎片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波纹扫过扑来的魔物。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魔物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动作猛地一滞，它们惨白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露出了极其拟人化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
它们发出惊恐的嘶鸣，再也顾不得眼前的“美食”，争先恐后地调转方向，如同潮水般退回了暗河深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溶洞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苏晚卿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云翊怀中的碎片。那幽光已经重新黯淡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是碎片自发护主？还是……
她来不及深思，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倒在地，意识再次陷入昏暗。
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拼尽最后力气，将自己的身体挪动了一下，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昭霆冰冷的手，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搭在了云翊同样冰凉的手腕上。
仿佛这样，就能在这冰冷的孤岛绝境中，维系住这三缕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
残阳已逝，孤岛绝境。
血犹未冷，人未放弃。
黑暗中，微光虽弱，却倔强地对抗着吞噬一切的寒冷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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