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万里寻药,以魂为引
承天门外。
旌旗如林,甲光向日。
三万京营精锐,列成玄色的钢铁洪流,自皇城脚下,一直铺陈到目力尽头。
萧临身着全套御用金甲,端坐于神骏的“踏雪”战马之上,手按龙泉剑,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帝王之气与铁血杀伐之意,在他身上融合成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山呼万岁的声浪,自文武百官与京城百姓的口中,一波波涌来,几乎要掀翻天际。
大周的天子,在国难当头之际,没有选择龟缩于皇城,而是毅然决然,御驾亲征!
这一幕,足以载入史册,足以让无数军民,为之热血沸腾。
萧临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底下攒动的人头,扫过那一张张激动、崇敬、畏惧的脸。
他的视线,最终越过人群,落向北方,那片即将被战火与焦土吞噬的土地。
他眼中映出的,是北狄的五十万铁骑,是那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血雨腥风。
无人能看透他金盔之下那双凤眸深处的,究竟是身为帝王的决绝,还是……
一片空洞的、燃尽一切后的死寂。
“起驾——!”
大太监魏松那尖利高亢的唱喏声,划破长空。
玄色的洪流,开始缓缓向前涌动。
萧临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那金色的身影,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逐渐远去,化作一个渺小的、却又无比坚定的黑点。
他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三日后,夜。
官道旁的一处密林。
那支浩浩荡荡的“御林军”,早已在白日里,继续朝着北境方向急行军。
而此刻,一小簇篝火,在林间深处,无声地燃烧着。
火光旁,只有寥寥数人。
褪去那身震慑人心的金甲,萧临只着一袭最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墨发也仅用一根黑色发带简单束起。
他不再是那个万民叩首的帝王。
他只是一个行色匆匆的旅人,一个踏上了未知旅途的……寻道者。
他的身前,横放着一个长约三尺,通体由幽蓝色玄冰玉雕琢而成的狭长玉匣。
玉匣之上,雕刻着繁复的药师一脉镇魂符文,丝丝缕缕的寒气自玉匣缝隙中逸散,让周遭的空气都带上了彻骨的冰冷。
这,便是药师首座孙思邈,动用了药师山千年库存,为他打造的“玄冰玉棺”。
棺内,静静躺着的,便是那枚承载了他所有希望与绝望的……
圣女印。
顾云溪最后一缕残魂,便沉睡于此。
萧临伸出手,那只曾执掌天下权柄、翻覆朝堂风云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朝圣的虔诚,轻轻覆上冰冷的玉棺。
他闭上眼。
体内属于真龙天子的精纯龙气,不再霸道地运行周天,而是化作涓涓细流,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渡入玉棺之中。
随着龙气的渡入,萧临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一分。
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这是一种以命续命的方式。
用他身为帝王的本源龙气,去强行温养那缕随时可能消散的魂火。
饮鸩止渴。
却是他如今,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他不敢停。
一日,一个时辰,一刻,都不敢停。
他怕自己稍一松懈,那最后的联系,便会彻底断绝。
许久,他才缓缓收回手,胸口微微起伏,平复着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亏空感。
他睁开眼,看向火堆旁的影卫统领,沈炼。
“路线。”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
沈炼立刻上前,将一张用特殊皮料绘制的地图,呈了上来。
地图上,没有标注任何城池与官道,只有山川、河流,以及无数用朱笔圈出的、代表着“绝地”与“险境”的标记。
“回陛下。”
沈炼的声音压得极低,“根据皇家秘典与药师山古籍中的零星记载,‘还魂草’最后一次出现在世间的记录,是一百二十年前。”
他伸出手指,点在了地图最南端,一片被涂抹成漆黑色的区域。
“南疆,十万大山,万蛊毒渊。”
南疆。
大周版图之外,一片充满了神秘与死亡的蛮荒之地。
那里,没有王法,没有秩序,只有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毒虫遍地,瘴气横行,更有无数擅长使用诡异蛊术的部族,世代栖居。
而“万蛊毒渊”,更是南疆传说中,十死无生的禁地之中的禁地。
传闻那是上古神魔的陨落之地,深渊之下,怨气与毒气交织千年,化为绝地,任何活物踏入,都会在瞬间被蚀为一滩脓血。
所谓的“还魂草”,便有可能,生长在那怨毒与生机交织的、最极端的地方。
“线索,太少了。”
萧临看着地图,眉头紧锁。
这几乎等同于大海捞针。
“是。”
沈炼的声音愈发沉重,“而且,南疆各部族排外情绪极重。我们一行人目标太明显,一旦被发现,必将寸步难行。”
萧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地图上那片代表着死亡与未知的漆黑色。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传信给沈昭。”
“让他麾下的镇龙卫,即刻南下。”
沈炼闻言,身子猛地一震,“陛下,您的意思是……”
镇龙卫,是刚刚才由守陵人三脉后人组建的特殊部队。
他们熟知各种奇门遁甲,擅长追踪与潜行,更重要的是……
他们,也是南疆血脉的后裔。
“朕,要他们,为朕在南疆,撕开一道口子。”
萧临的声音,恢复了属于帝王的冷酷与决绝,“朕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威逼,利诱,或是……杀戮。”
“朕要一条,能通往‘万蛊毒渊’的,绝对安全的路。”
“朕的时间,不多。”
他只有三个月。
三个月后,若北境战局崩溃,若他还未找到还魂草……
他不敢想那个后果。
“遵命!”
沈炼重重点头,立刻去安排信鸽。
萧临重新将目光,落回到身前的玉棺上。
他伸出手,用指腹一遍遍描摹着上面冰冷的符文,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翻涌着无尽的痛楚与自责。
【顾云溪……】
【等我。】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
日夜兼程。
他们避开了所有官道与城镇,如同一群行走在暗影中的幽魂。
白天,在深山老林中穿行。
夜晚,在荒郊野岭中露宿。
萧临的话,变得越来越少。
除了每日雷打不动地为玉棺渡入龙气,以及在规划路线时下达简短的命令,其余的时间,他都只是沉默地抱着那具玉棺,一步步,朝着南方走去。
他身上的帝王之气,在一天天的消磨中,渐渐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内敛、也更为危险的孤狼般的气息。
他的五感,在极限的旅途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的眼神愈发锐利,能看透林间最深沉的暗影。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无数人保护的君王,他正在变回那个在血腥的皇权争斗中,独自一人,杀出一条血路的,曾经的……萧临。
半个月后。
他们进入了一片连地图上,都只标注着“无人区”的古战场遗迹。
这里,曾是前朝末年,一场决定王朝命运的决战之地。
数十万大军,在此血战数月,最终同归于尽。
自那以后,这里便成了一片不祥之地。
白日里,怨气冲天,飞鸟不渡。
到了夜晚,更是鬼火森森,传闻有无数不散的军魂在此游荡。
踏入这片土地的瞬间,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铁锈味,便扑面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杀伐之气。
遍地都是残破的兵刃,早已朽烂的旌旗,以及……
森森白骨。
无数的白骨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大地,宛如一片由死亡构成的白色海洋。
踩在上面,会发出“咔嚓、咔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连跟随萧临的、见惯了生死的影卫,在进入此地时,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萧临却毫无所觉。
他依旧抱着那具玉棺,一步步,走在这片死亡之海上,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滔天的怨气与杀意,于一个心中只剩绝望的人而言,与拂面清风无异。
他只是走着。
机械地,麻木地,朝着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走着。
然而,就在他走到这片古战场的中心,一处由无数白骨堆积而成的京观之下时——异变,陡生!
他怀中那具始终冰冷如铁的玄冰玉棺,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嗡——
那震动,极其微弱。
若非他将玉棺死死抱在怀里,与自己心脉相连,几乎无法察别。
萧临的脚步,猛地一滞。
他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
他缓缓低下头,用一种近乎颤抖的、不敢置信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怀中的玉棺。
是他……
是他的错觉吗?
可下一息,那轻微的震动,再次传来。
这一次,伴随着震动的,还有一缕极其微弱的温热,自冰冷的玉石表面,传递到了他的掌心。
那不是龙气被动反馈的温度。
那是一种源自玉棺内部的、带着一丝熟悉气息的……
回应!
萧临的身子,剧烈地一颤。
那双早已被死寂与麻木占据的凤眸,在这一刻,瞬间被一种狂喜、惊愕、与无边希冀交织而成的风暴,所点燃!
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这片白骨之海上,那动作,没有半分帝王的威严,只有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的,本能反应。
他颤抖着,用另一只手覆上玉棺,企图更清晰地感受那份来之不易的、奇迹般的回应。
他将自己的心神,完全沉入其中。
在他的感知里,那枚沉寂了许久的圣女印,此刻,竟散发出一圈微弱的、近乎于无的金色光晕。
光晕之中,仿佛有一道模糊的、沉睡的意识,被这片古战场上,那数以十万计的不散军魂的磅礴精神力所触动,发出了一声跨越了生死的……
低语。
那不是声音。
那是一种方向,一种指引,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
共鸣!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牵引力,自圣女印中传来,指向了……
西南方。
那个方向,与地图上标注的“万蛊毒渊”的位置,有着细微、但明确的偏离。
萧临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中,第一次,重新有了光。
那不再是属于暴君的、毁灭一切的疯狂之光。
而是在无边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丝曙光的,希望之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缓缓站起身,将那具仿佛不再冰冷的玉棺抱得更紧,像是要将它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他转过身,不再理会地图上的路线,径直朝着那股灵魂共鸣所指引的、全新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前路,依旧是未知。
是比“万蛊毒渊”更深沉的迷雾。
可他,却不再迷茫。
因为,他找到了他的“引路人”。
那沉睡在她魂魄深处、不曾熄灭的、只为他一人而点亮的……
不灭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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