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杨絮依旧(完结)
54.杨絮依旧(完结)
东门外的那排杨树又飘絮了。
我站在这条已经硬化的水泥路旁,看着漫天飞絮如约而至,忽然意识到这已是第四十六个年头。这条路由东门延伸而出,如今已是整齐的水泥马路了,路两旁幸存的白杨是祖父那辈人种下的,在高楼林立的城市边缘倔强地挺立着。春深时分,杨絮依旧从枝头挣脱,乘着四月不再那么温软的风,在车流人潮的间隙里寻找落脚之地。
这景象,年年如此,却又年年不同。
狗娃——已经二十多年没人这样叫我了。最后一个唤我乳名的三叔公,在我三十岁那年的杨絮飘尽时入了土。
可当杨絮拂过车窗的瞬间,我下意识地踩了刹车,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絮团里打滚的狗娃。
这絮,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却又不太一样。每一团依然蓬松柔软,只是蒙上了城市的尘霾。它们在现代建筑的玻璃幕墙间打着旋儿,在疾驰的车流中飘摇,固执地提醒着这个季节的本真。
我索性把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任思绪随飞絮飘远。
七岁那年的杨絮季,是我记忆中最浓烈的一笔。那时的杨絮比现在还要厚实,一场风过,地上能积起寸许。我们几个玩伴常在这条还是土路的道上追逐,试图抓住最大的絮团。铁柱总穿着他哥哥的旧衣裳,袖口磨得发白,却总能在我们中抓到最多的杨絮。
北方的孩子把这四月的飞絮当作冬日的馈赠。我们小心地把杨絮拢在一起,堆成各种形状。铁柱手巧,总能堆出像模像样的小狗小猫;我则总是笨拙地堆着不成形的圆球,还美其名曰"神仙的丹药"。邻家的二妞最细心,她会采来野花点缀在絮团上,让素白中透出星星点点的色彩,不过她总是站得远远的,从不像我们这般在絮团里打滚。
玩到兴头上,我们便在絮团里打滚,直到头发、眉毛、衣领里都沾满了杨絮,一个个都成了"白毛娃娃"。回家总要挨大人的骂,因为杨絮粘在衣服上极难拍净。母亲一边用湿布仔细擦拭,一边嗔怪:"就知道疯玩,这杨絮沾在身上多痒痒。"可第二天,我们依旧会在杨树下集合,重复着前一天的嬉闹。
那时的时光,慢得像树影的移动,却又快得来不及品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助理发来的会议纪要。我这才从回忆中惊醒,发现自己竟在路边发了这么久的呆。四十多岁的人了,还会为这年年都见的杨絮失神。
铁柱去年从南方回来了。他说在那边打拼二十年,最后还是想念北方的杨絮。我们在老地方喝酒,他两鬓已经斑白,说起在工地上的辛苦,说起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说起我们都老了。"狗娃,"他依然习惯叫我的小名,"你还记得咱们在杨絮里打滚的日子吗?那时你总说要堆个最大的雪人,结果每次都堆成个圆疙瘩。"
他说现在南方城里也种杨树,但那里的杨絮飘不起来,一下雨就黏在地上。"还是咱们这儿的杨絮好,能飞上天。"他眯着眼,望着窗外飘飞的絮团,像在欣赏什么宝贝。
风忽然大了些,杨絮更密集地扑进车窗。一片絮团正好落在我的衣服领口,我小心地捏起它,仔细端详。这小小的绒球,由数十根纤细的丝絮组成,每根丝絮都托着一粒微小的种子。原来这漫天的飞舞,竟是生命的迁徙。杨树用这种诗意的方式,将后代送往远方。就像我们,也曾离开这片土地,去往未知的远方。
可是走得再远,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我启动车子,缓缓驶离路边。后视镜里,杨絮依旧在飞舞,在现代化建筑的映衬下,显得既突兀又和谐。
这个时节只有杨絮,漫天飞舞的杨絮,年复一年地提醒着我们:有些东西永远都在,就像这东门外的杨树,就像树梢飘不尽的飞絮,就像心底那个永远长不大的狗娃。
前些日子看见几个孩子在杨树下追逐飞絮,他们的母亲站在不远处,轻声提醒着:"小心点,别让杨絮钻进鼻子里。"多像当年的母亲啊,只是语气更温柔了些。现在的孩子不会再在杨絮里打滚了,他们有了更多玩具,更多去处,但这漫天飞絮,依然能给他们带来最简单的快乐。
铁柱说,他打算在老家开个小超市,不走了。"看着杨絮飘了四十年,突然发现,还是在这儿最踏实。"他说这话时,我们正站在东门外的老杨树下,飞絮落满肩头,谁也没想着要去拍落。
杨絮年年,飘散如时光的粉屑;童年岁岁,沉淀为心底的琥珀。
而这东门外的杨树,会一直绿了又黄,在每一个春天,如期飘起这漫天飞絮,为新的孩子,织就新的梦。
也为不再年轻的孩子,守护着永远的故乡。
杨絮依旧。
我们,也在时光里,学会了与往事温柔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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