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８８４章 合理借口

大年初一，蓝京参加省委常委班子下基层拜年、慰问、视察的公开活动，既是省委亲民爱民、与群众打成一片的传统惯例，又是高层正治观察的窗口，深黯内地官场规则者能从中细致入微地察觉到很多细节，以及正治信号。

比如江海主正期间，省委书记与省长在新闻里出现的时长差不多，有时省委书记多几秒或正面镜头略多些，总体差别不大；如今石应铨的报道时长达到季龙井双倍，并非石应铨镜头时间多了，而是季龙井等常委镜头时间被压缩，到排名最末的蓝京几乎一闪而过，不细看认不出来。

比如江海春节报道基本都是在生产车间与工人亲切交谈、在街头与交警握手等等，石应铨所有镜头都围绕青牧山，有时在峰顶，有时在山涧，有时在深谷；季龙井等常委活动画面均没出现青牧山，显示出微妙的分歧。

再比如江海那时会刻意表现与省委常委们的互动，偶尔共同出现于座谈会或联谊会，石应铨根本不存在，大年初一到初三都是单独行动；相对应的，季龙井看望老同志时请陈宇陪同，到金河经开区视察时蓝京陪同，陈晓卫则与王要武、方复之等同框出席活动，被外界称为“抱团取暖”。

说明什么？

石应铨的强势与硬朗确实达到效果，但付出的代价是疏远与班子成员的距离，使得原本冷淡寡言的季龙井倒显得亲切起来，省委班子凝聚力进一步削弱。

石应铨会顾忌班子成员“抱团取暖”吗？根本不在乎，因为抱团本身是脆弱而松散的，班子成员来自不同地方、代表不同势力或利益，场面上可以表现得热络些，真正碰到重大立场和利益之争都不可能让步。

大年初三晚上，市委办接到省委办公厅通知，明天上午省工程指挥部副总指挥、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姚璄到金河检查工程准备情况，为石书记视察打前站，要求市委主要领导和市工程指挥部领导全体参与接待。

区区厅级干部到基层打前站，居然敢要求副省级领导接待，其中还有省委常委！

市长陆荣柏素以性格温和、好脾气著称，空降后好几次因为人事安排与市委组织部产生矛盾，霸道的翁敏婕直接打电话发火，他总是笑笑说“别着急有事好商量”，一方面碧海男人基本都是这种温吞水，另一方面他人地两疏且深知朝明干部排外意识强烈，不愿多招惹麻烦。

即使如此都被姚璄的做法火冒三丈，难得强硬地对市委秘书长沈廷说：

“我绝对不接待那个鬼，建议蓝书记也别理他，明天活动由国治市长全权负责！”

言下之意哪怕你蓝京碍于面子接待，我也不参加。

沈廷一脸为难地向蓝京汇报，期期艾艾表示正常情况下姚璄这个级别到地方打前站，市主要领导不会亲自接待，但人家以省委办公厅名义发了通知，完全不搭理不怎么好，最好请陆市长刚开始露下面，握个手拍个照，后面毕国治全程陪同就行了。

蓝京摇头叹息道这家伙尽给基层出难题，无中生有制造矛盾，这样吧，你跟章程部长了解一下，之前他奉命到基层打前站有没有市主要领导接待的先例，只要有，金河市委没理由拒绝。

沈廷随即当着蓝京的面按下手机免提键与宣传部长章程联系，章程诧异地说哪有这么复杂，通常市委办对接就行了，关键在于检查落实省领导关注的事项嘛。

“哦，章程部长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蓝京道，“嗯，请沈秘书长做两件事，一是发通知明天上午部分班子成员到市委开个碰头会，我主持；二是跟围城那边衔接一下，两个副省级城市做法要一致起来，别被人家寻到岔子。”

金河拉着围城共进退，而且围城那边几乎肯定听从蓝京的意见，可以理解，但第一件事什么意思呢？

沈廷迷惑地问：“部分成员……通知哪几位常委？除了值班领导，都回老家过年……”

“哪位值班？”蓝京问道。

“翁敏婕部长……”

“就通知她，加上我、陆市长、毕市长，还有你，这不是部分成员吗？”

沈廷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明天沈璄秘书长来了，毕市长就解释您正在主持部分常委碰头会，他都是抽空出来的，不信可以提供会议通知，反正总不好意思冲到您这儿查看现场。”

蓝京笑道：“后天石书记来视察，明天我和陆市长都必须在这儿，根本闲不下来对吧？区别只是在哪儿、干什么。”

“明白了，明白了，”沈廷会意道，“会议通知我当面交给陆市长、毕市长并解释一下，翁部长嘛最好上午到您这儿打个照面，完全不碰头也不怎么好。”

“她的头太硬，还是不碰为好。”蓝京打趣笑道。

大年初四上午，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姚璄为首的检查组按事先规划先来到经开区，提前等候在那边的则是金河常务副市长毕国治所率的工程指挥部领导班子。

姚璄一瞥迎接阵容，脸唰地耷拉下来，拖长声调道：

“蓝书记、陆市长都忙得没空过来？石书记亲自视察是头等大事，也不放在眼里？”

毕国治稳当当道：“是这样的，姚秘书长，今天上午蓝书记召集部分常委碰头，主要就是讨论明天的汇报材料，还有督查督办春节前省委省正府部署的相关工作……”

见姚璄露出不信的神色，毕国治使个眼色，身边正府秘书长恭恭敬敬递上文件夹，第一页便是市委办所发的会议通知。

明晃晃盖着公章，上面写得分明市委书记蓝京主持，不可能造假，姚璄遂悻悻作罢。

其实他来的目的是打前站，沿着明天省委书记视察的路线走一遍，考虑并观察有可能遇到的问题，与地方商讨制订两三套预案并磨合接待过程各中环节和细节，的确不需要市主要领导出面。

值班领导、市委组织部长翁敏婕也做足文章，上午捧着一叠材料来到书记办公室“碰头”，直截了当道：

“蓝书记到金河后一直很忙，各种事务外加案子脱不开身，组织人事工作根本排不上，但是蓝书记，目前金河市直、区县领导班子缺额、空额情况已经很严重，到龄退二线的、正式退休的，新材料产业园案抓了一大批，都没来得及补充，另外长期没有岗位交流、区县间异地交流的也很多，已经事实上影响日常工作的进展！外面都说蓝书记对金河本土干部不满意，没关系，可以从别的地方异地交流，只要把干部队伍配齐配足，我都接受！”

根本不管蓝京反应，劈里啪啦一通机关扫射。

蓝京诧异道：“我说过不满意金河干部吗，没有吧？我从未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表达过类似态度，上次市公安局竞聘两位支队长也从内部产生，没有异地交流。”

“但……但当前各层各级班子残缺不齐是事实。”

翁敏婕被他说得无辞可对，只得一味强调现状。

“我和陆市长都从异地交流过来，邵书记（邵鹏飞）、秦书记（秦铁雁）、章部长（章程）都是新任命常委，总得有个熟悉过程嘛！”

蓝京微笑道，“要不这样，正月期间请翁部长拿个初稿，我们边琢磨边了解，时机成熟就开常委会研究，行不行？”

见市委书记主动让步，翁敏婕也不便过分紧逼，点点头道：“好吧。”

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姚璄第二站来到围城，出面接待的是庄步军——梅花提拔市长后，由市委副书记庄步军兼常务副市长，相当于双卡位动作但对他而言内心颇为落寞，因为此前猜到蓝京在省委书记面前推荐了梅花，而非自己，从综合实力和资历资格以及平时相处来讲，于情于理蓝京应该推荐他吧？偏偏不是！庄步军没有责怪或怨恨情绪，官场就是这样，到蓝京的级别身份不会让个人观感或情绪左右判断决策，如果推荐梅花且得到省委认可，不就证明蓝京的思路正确吗？反过来讲，对庄步军来说真正危险在于省委或副省级层面就是缺少一个关键时刻力荐自己的领导，这才是他始终临门一脚却无法破门的根源。

庄步军解释市委书记张桥去围城港出席港口集团新春招商联谊会，市长梅花大年初二晚上才飞晋西老家，今天下午返程，行程不凑巧都赶不上接待，两位市主要领导委托自己表示诚挚的歉意。

“去看现场！”

姚璄听得一脸黑线，挥挥手恶声恶气道，有两家“副省级大哥”作表率，青牧山综合工程涉及的另三个地级市陆泊、赤浥、汀城纷纷效仿，市主要领导均未露面而仅由兼任市级工程总指挥的常务副市长接待，姚璄期待中耀武扬威、众星拱月的场面并未实现，到后面都懒得听理由，没来就是没来，不给面子呗。

等到大年初五石应铨亲自到各市工地视察，哗地一下子，开会的来了，参加活动的来了，回家过年的也来了，市主要领导一个都不少，齐唰唰、恭恭敬敬聆听省委书记指示。

站在身后的姚璄心里那个憋屈，那个窝囊，那个难堪，分明从更远处某些秘书眼里看出一句话：

主子就是主子，狗腿子就狗腿子，待遇能一样吗？基层一点没错，错的是你没掂清自己几斤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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