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203赵国栋的决心剑指财务科把柄在手
第204章 203.赵国栋的决心.剑指财务科.把柄在手.和平解决
八月的魔都,骄阳似火。
红星国棉厂厂区内,工人们穿着已被汗水浸透的工装,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
核算组办公室里,虽然比车间凉爽些,但也弥漫着一股暑气。
阳光耀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拨拉着算盘,核对着一车间的产量报表。他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移动,算珠碰撞发出清脆密集的噼啪声,在略显闷热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成为正式工已经一个多月,阳光耀脸上的青涩褪去了不少,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和自信。
白衬衫的袖子整齐地卷到肘部,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手腕上那块岳心蕾母亲送的手表,表带被他小心调整过,不会在工作时磕碰到算盘。阳光耀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偶尔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又继续埋头计算。
阳光耀的目光在报表和算盘间来回移动,时不时用铅笔在纸上做个标记。他的计算速度很快,这是几个月来刻苦练习的结果。
办公室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阳光耀抬起头,看到岳心蕾正端着一个铝制饭盒走进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她轻手轻脚地放慢动作,生怕打扰到其他还在工作的同事。
“还没算完呢?先吃饭吧,今天食堂有冬瓜排骨汤,我给你打了一份。”岳心蕾走到他桌前,将饭盒放下,声音轻柔。
她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确良衬衫,蓝色长裤,两条麻花辫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衬衫的领口挺括,衬托出她秀气的脖颈线条。尽管天气炎热,她的衣着依旧整洁得体,看不出多少汗渍。
阳光耀连忙站起身,接过饭盒:“马上就好了,还剩最后几行数据。你怎么又跑一趟,我自己去吃就行。”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心疼,这么热的天,岳心蕾还特意为他送饭。
“顺路嘛。”岳心蕾看着他,眼神明亮,“而且妈说了,让你多吃点,最近好像瘦了。”她说话时脸颊微红,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提到了自己母亲对他的关心。
阳光耀心里一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从转正后,他和岳心蕾的关系越发稳定,岳家父母虽然嘴上不说,但行动上已经默认了他们的交往。高阿姨时常让岳心蕾带些好吃的给他,岳书记偶尔也会在和他相遇时,询问他的工作情况。
两人现在同在一个科室工作,虽然为了避免闲话,上班时间尽量保持距离,但同进同出是常事。郎天瑞科长也乐见其成,有时还会开玩笑说他们是“核算组的最佳搭档”。
周围同事大多投来善意的目光,也有少数人私下里嘀咕几句“运气好”、“攀高枝”之类的话,但都不敢放到明面上。
阳光耀并不在意这些。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更珍惜和岳心蕾的感情。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努力,才能配得上她,不让她和她的家人失望。
他三两口扒完饭,又继续投入工作。岳心蕾没有马上离开,拿起一旁的报纸,轻轻帮他扇着风。报纸掀起微弱的风,吹动阳光耀额前的发丝,也带来一丝凉意。
窗外阳光炽烈,室内算盘声清脆,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温情。
偶尔目光相接,彼此眼中都有笑意流转。这份感情在盛夏的燥热中,如同清凉的泉水,滋润着两个年轻人的心田。
……
厂部大楼,三楼会议室。
厂委会刚刚结束,门被推开,厂领导们陆续走出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凝重得很,仿佛外面的高温已经渗透到了会议室内部。
赵国栋厂长走在中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紧抿着嘴唇,下颌线条绷得很紧,一言不发地朝着厂长办公室走去。他的步伐很大,很急,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跟在他身后的几位副厂长和委员也都神情严肃,没有人交谈。有人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有人望着窗外的厂区,有人则偷偷观察着赵国栋的背影,各怀心思。
走在最后的田书记停下脚步,对身边的党委办公室主任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目光扫过赵国栋的背影,眼神复杂。那眼神中有理解,有无奈,最终都化作了坚定。
赵国栋回到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发出不小的声响。这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引得远处几个经过的工作人员纷纷侧目。
他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繁忙的厂区,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怒火。
办公桌上,放着他精心准备了两个多月的技改方案终稿。
封面上的“红星国棉厂设备技术改造与部分更新方案”几个字,此刻显得格外刺眼。那份方案厚厚的一沓,凝聚了他和技术科人员无数个日夜的心血。
为了这个方案,他带着技术科的人,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反复测算、论证,尽可能压缩成本。
他们查阅了大量技术资料,咨询了行业专家,甚至走访了几家已经进行过类似改造的兄弟厂家,取经学习。
他知道厂里资金紧张,方案一改再改,最终将预算压到了五万这个不能再低的数字。这个数字已经是底线,再少就无法保证改造效果了。
这五万块钱,计划用于更换三车间那两台早已超期服役、故障频出的细纱机的主要部件,同时对一车间的落纱装置进行自动化改造。这些设备已经使用了十几年,零部件老化严重,不仅效率低下,还经常出故障,影响了整个生产线的运转。
一旦完成,不仅能大大提高生产效率,减少次品率,还能显著降低能耗和工人劳动强度。
工人们不必再为频繁的设备故障而加班抢修,工作环境也会有所改善。在他看来,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投资,对未来几年的生产效益提升至关重要。
然而,在刚才的厂委会上,他的方案再次卡在了资金问题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都被以各种理由推迟或否决。
财务科科长刘金生照例搬出了一大堆理由:上半年效益未达预期,流动资金紧张,各项开支都需要保障,技改资金暂时无法筹措……
刘金生说话时,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客气,姿态放得很低,但态度却异常坚决,就是两个字:没钱。
其他几位委员要么沉默,要么附和着刘金生,说着“再从长计议”、“缓一缓”之类的话。他们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赵国栋的目光。
田书记最后拍了板,说技改的事情很重要,但资金问题也确实存在,让财务科再想想办法,看看下半年有没有机会安排,眼下还是先保证正常生产运营。一套标准的“拖字诀”。
赵国栋感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憋得难受。
他这个厂长,想要实实在在地干点事情,推动厂子技术进步和生产发展,怎么就这么难?
没有财务科的配合和支持,他所有的规划和设想,都像是被捆住了手脚,寸步难行。每次提出新的计划,总是在资金问题上碰壁。
刘金生那个人,能力是有的,厂里这么大摊账目,这么多年也没出过大乱子。
但他太“稳”了,稳得近乎保守,甚至可以说是固步自封。
凡事只讲规矩、按流程,生怕承担一点风险,更不愿意为了可能带来长远效益的事情,去压缩其他方面的眼前开支。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赵国栋的人,自然不会积极配合赵国栋的工作思路。
财务科作为厂里的钱袋子,如果不能掌握在厂长手中,很多工作确实难以开展。
赵国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桌面上除了那份技改方案,还堆着不少待批的文件和报表,但他此刻完全没有心思处理。
这个拥有几千名职工的大厂,每天都在创造着价值,但却因为设备老化、技术落后,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市场竞争压力。
作为一厂之长,赵国栋肩上的担子很重。
他想起刚接手厂长时的雄心壮志,想要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让老厂焕发新生机。然而现实却处处碰壁,尤其是在资金使用上,总是受到财务科的掣肘。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财务科这一关,必须打通!
刘金生这个科长,必须换掉!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不止一天两天,但直到此刻,才变得如此清晰和坚决。
他想到了阳光明。这个年轻人调到财务科担任副科长,已经快一年了。
这一年里,阳光明低调务实,沉下心来学习业务,从最基础的凭证审核、报表编制学起,进步飞快。
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加上私下里付出的巨大努力,他已经基本掌握了财务科的核心业务流程。
更重要的是,阳光明暗中协助他,摸清了财务科的很多情况,也逐步在科里培养了自己的威信。
虽然表面上,财务科还是刘金生说了算,殷永良被调离后,刘金生对科里的控制似乎更紧了。但阳光明凭借其沉稳的性格和过硬的工作能力,也赢得了部分老会计和年轻干事的认可。
尤其是他果断处理四组、五组的历史遗留问题,顺势让周为民和吴爱华站稳了脚跟,在科里树立起了公正、果断的形象。这些赵国栋都看在眼里。
现在,是时候了。
赵国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财务科副科长办公室的号码。电话机转盘发出吱吱的响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阳光明平稳的声音:“喂,财务科副办。”
“光明,是我。现在有空的话,来我办公室一趟。”赵国栋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未消的怒气,但已经缓和了不少。
“好的厂长,我马上过去。”阳光明回答得干脆利落。
放下电话,赵国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和阳光明谈这件事。这不仅关系到人事调整,更关系到厂里未来的发展走向。
财务科副科长办公室里,阳光明放下电话,眼神微凝。他从厂长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寻常的情绪。看来刚才的厂委会,结果并不理想。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桌面的文件,将几份正在审核的报表归拢放好,锁上抽屉,起身走了出去。
他的动作不慌不忙,保持着平时的节奏,但大脑却在快速运转,思考着厂长突然召见的原因。
经过大办公室时,科里的算盘声依旧噼啪作响,但似乎比平时更安静一些。
不少人偷偷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各种猜测。厂委会刚结束,副科长就出门,这难免引人遐想。
阳光明面色如常,步伐沉稳地走出财务科,向三楼厂长办公室走去。走廊里遇到几个其他科室的熟人,他点头打招呼,没有多做停留。
厂部大楼的走廊宽敞而安静,与车间里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阳光明的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心情其实并不平静,隐约感觉到这次的谈话可能不同寻常。
敲开厂长办公室的门,阳光明看到赵国栋正站在窗前抽烟,眉头紧锁,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显然厂长刚才抽了不少烟。
“厂长,您找我。”阳光明带上门,走到办公桌前。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桌面,看到了那份技改方案,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赵国栋转过身,掐灭了烟蒂,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抽烟太多的缘故。
阳光明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赵国栋,等待他开口。
赵国栋坐回椅子上,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组织语言。
然后,他开门见山,语气沉重:“刚才的厂委会,我提交的那个技改方案,又没通过。”
他指了指桌上那份方案,“卡壳的原因,还是老问题,资金。刘金生说没钱,一分钱都挤不出来。”
阳光明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厂长最近为这个方案投入了大量精力,他是知道的。财务科那边的态度,他也清楚。刘金生最近一直在强调资金紧张,各种开支都要压缩。
“五万块钱!只需要五万!”赵国栋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不住的挫败感,“就这么点钱,就能把三车间那两台老掉牙的细纱机关键部件换了,就能把一车间的落纱装置改造成半自动!能提高多少效率?减少多少故障?可就是办不成!”
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茶杯都晃了晃。茶水溅了出来,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刘金生一口一个规矩,一口一个困难!我看他就是不想配合!存心跟我过不去!”赵国栋的怒气再次上涌,脸色涨红。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仿佛一头被困的雄狮。
阳光明适时地开口,语气沉稳:“厂长,您消消气。刘科长的工作风格,确实比较求稳。”
他选择用“求稳”这个词,而不是更负面的火上浇油的评价。
“不是求稳,是固步自封!是掣肘!”赵国栋打断他,目光锐利地看过来,“光明,你在财务科也快一年了。那里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你说,刘金生这个人,还能不能转变?”
阳光明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回答得很坦诚:“很难。刘科长的行事风格已经定型了,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而且他对财务科的掌控欲很强,不太可能轻易改变思路来配合您的工作节奏。”
赵国栋冷哼一声:“我看他不是不能,是不愿!财务科这块骨头,我是必须要啃下来的!不然我这个厂长,永远别想放开手脚干事!”
他的目光落在阳光明身上,变得异常郑重:“光明,我打算动一动了。刘金生这个科长位置,必须换人。”
阳光明的心跳微微加快,但脸上依旧平静。他预感到厂长会下决心,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直接。
这一步棋不好走,刘金生在厂里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动的。
“你担任副科长也快满一年了。”赵国栋继续说道,语气不容置疑,“表现有目共睹,业务也基本熟悉了,是该再进一步了。”
“厂长,我……”阳光明想说些什么。
他想提醒厂长这可能遇到的阻力,想说明自己资历尚浅,想建议更稳妥的方式。但看到赵国栋坚定的眼神,他把这些话又咽了回去。
赵国栋摆摆手,打断他:“我知道,你资历还浅,关键太年轻,突然提拔你当科长,肯定会有议论。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我看重的是能力,是能不能替我、替厂里把这一摊子管起来!”
他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阳光明:“我就问你,有没有信心接下这个担子?”
阳光明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厂长,只要您信得过我,我就有信心把这个工作做好。”
“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赵国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但很快又收敛起来,“不过,怎么让刘金生心甘情愿地让出这个位置,是个问题。”
他皱起眉头:“刘金生这个人,滑不溜手,做事谨慎,几乎不留把柄。我在党委会上硬来,田书记那边未必会支持。就算最后能成,也会闹得很僵。”
阳光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沉吟片刻,说道:“厂长,要不……让我先去找刘科长谈一谈?”这个建议很大胆,但也显示出他的自信和担当。
赵国栋挑眉:“你去谈?怎么谈?”
“开诚布公地谈。”
阳光明语气平静,“刘科长是个聪明人。这一年来,厂里的形势变化,他应该看得很清楚。
殷副科长调离后,他管理多年的财务科,不再是铁板一块。如果他能主动提出调整,对大家都好。”
赵国栋若有所思:“你有把握能说动他?”
“没有十足把握。”阳光明实话实说,“但值得一试。刘科长虽然求稳,但也重面子。如果能给他一个相对体面的台阶下,或许能成。”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这边也确实查到一些东西……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但足够让他明白,如果硬扛下去,对他没好处。”
赵国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了然。他知道阳光明做事细致,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掌握了些什么。
“哦?查到了什么?”赵国栋问道。
阳光明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打开,里面是两份文件的复写件。
他将其推到赵国栋面前:“厂长,您看看这个。”
赵国栋拿起文件,仔细看了起来。越是往下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这是两份两年前的资金审批单,涉及金额都不小。
审批流程看起来完整,签字盖章齐全。一时看不出什么,但阳光明特意标注了核查说明。
根据核查说明,仔细看附件和备注,能发现一些不合规的地方:一份是超额拨付了项目款,另一份是采购价格明显高于当时市价,缺乏足够的询价依据。
关键的是,最终签字批准的人,都是刘金生。而当时分管财务的厂领导,是已经调走的窦厂长。
“这是……”赵国栋抬起头,目光锐利。
“窦厂长在任时批的。”
阳光明接口道,语气平稳,“当时窦厂长催得很急,压力很大。刘科长顶住了大部分,但这两笔,最终还是签了。账目做得很平,几乎看不出问题。我也是核对了很多原始凭证和当时的市场记录,才发现的端倪。”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性质上,属于违规操作。但好在资金最终都用于厂里事务,没有发现个人贪占的问题。所以,这件事可大可小。”
赵国栋明白了阳光明的意思。如果较真,这两笔违规操作,足以让刘金生背上处分,甚至免职。
但如果上面领导说句话,也可以定性为“历史遗留问题”、“特殊时期的变通处理”,轻轻放过。这确实是一个很有分量的筹码。
赵国栋将文件递还给阳光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查到这些的?”
“大概一个月之前。”阳光明坦然回答,“我一直都在例行核查历史账目,查了很久,觉得这里有些疑点,就多留了心。现在可能用上了,也算是没白辛苦。”
赵国栋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刘金生要是知道你小子手里捏着这个,估计晚上都睡不好觉。”
阳光明笑了笑,“厂长,我也不想用这种方式。但有时候,事情逼到这一步,总得有点准备。”
赵国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沉吟了一会儿,最终做了决定:“好,就按你说的办。你先去找他谈。态度可以诚恳些,但该点的还是要点到。让他知道我的决心。”
“我明白,厂长。”阳光明收起文件夹,郑重表态,“我会把握好分寸。”
“需要我这边施加什么压力,随时告诉我。”赵国栋补充道。
“暂时不用。”阳光明摇摇头,“我先私下和他沟通。如果谈不拢,再想别的办法。”
“好。”赵国栋站起身,拍了拍阳光明的肩膀,“光明,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办稳妥。”
“您放心。”阳光明也站起身,目光坚定。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阳光明拨通了刘金生办公室的号码。电话接通,传来刘金生那熟悉的不紧不慢的声音:“喂,财务科。”
“刘科长,是我,阳光明。”
“哦,光明啊,有事?”刘金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厂委会刚结束,阳光明就被厂长叫去,现在又打电话来,他难免有些联想。
“有点事情,想跟您聊聊。”阳光明的语气很客气,“电话里说不方便。您看晚上下班后,有没有时间?我想请您吃个便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刘金生显然在快速思考阳光明的意图。“吃饭啊……”他拖长了音调,“有什么事不能在办公室说吗?”
“是一些工作上的想法,想顺便向您请教请教。”阳光明坚持道,语气依旧谦和,“地方我都看好了,就厂子旁边新开的那家春风饭店,小包间,安静。”
刘金生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他还是答应了:“行吧。那就下班见。”
“好,下班见。”阳光明说完,客气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他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这顿饭很关键,他要好好思考一下。
两人最终沟通的结果,不仅关系到财务科的人事变动,也关系到厂里未来的发展,更关系到他自己的职业生涯。他必须小心应对,既要达到目的,又要尽可能平稳过渡。
……
下午下班铃声响起,工人们如同潮水般从各个车间涌出,厂区里顿时热闹起来。
阳光明没有急着离开,他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报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办公室,才锁门下楼。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结束。
出了大门,他径直走向厂区外的春风饭店。
饭店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他报上名字,服务员领着他进了二楼的一个小包间。
包间确实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四方桌和四把椅子。
阳光明点了两菜一汤:一份红烧带鱼,一份清炒小白菜,一份番茄蛋花汤。又特意要了一瓶泸州老窖。他记得刘金生喜欢喝这种酒,说是口感醇厚,不上头。
菜还没上齐,刘金生就到了。
他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看似很亲热的笑容:“光明,等久了吧?”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包间环境。
“没有没有,我也刚到。”阳光明连忙起身,招呼他坐下,“刘科长,快请坐。路上热吧?”
“还行,就几步路。”刘金生把手里的包随手放下,打量了一下小包间,“这地方不错,挺清静。”他的语气轻松,但眼神中带着警惕。
两人寒暄了几句,服务员开始上菜。阳光明给刘金生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上。
“来,刘科长,我敬您一杯。感谢您这一年来在工作上对我的指导和帮助。”阳光明举起酒杯,态度诚恳。
刘金生也举起杯,和他碰了一下:“互相学习。你年轻,脑子活,学得快,也帮了我不少忙。”他的话带着长辈对晚辈的赞许。
两人一饮而尽。酒是高度白酒,入口辛辣,但回味绵长。几杯酒下肚,包厢里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阳光明没有急着切入正题,而是和刘金生聊起了厂里最近的一些事情,聊工作上的感触,聊财务科的一些老同志,甚至聊起了天气和家常。
他表现得像一个虚心请教的晚辈,而不是一个即将摊牌的对手。
刘金生也配合着,说话滴水不漏,但眼神里的警惕始终没有完全散去。
他看向阳光明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和思索,试图从阳光明的表情和语气中,捕捉到真实意图。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
阳光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刘科长,您还记得殷永良副科长吗?”
刘金生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记得啊,怎么突然提起他了?”他的声音平稳,但阳光明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
“前两天我去工会办事,碰到他了。”阳光明语气轻松,“看起来气色不错,人也胖了些。听他自己说,在职工活动中心管图书报纸,工作很清闲,没什么压力。每天按时上下班,溜溜弯,喝喝茶,日子过得挺滋润。”
刘金生“哦”了一声,低头喝了口汤,看不清表情:“是吗?那挺好。老殷以前就是太较真,把自己身体都搞垮了。换个清闲岗位,对他来说是好事。”
“是啊。”阳光明附和道,“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钱没少挣,压力小了很多,反而更自在。说起来,殷副科长现在的精神状态,比在财务科的时候好多了。”
刘金生抬起头,看着阳光明,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拿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没有说话。包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蝉鸣声隐隐传来。
阳光明知道,刘金生已经听懂了他的暗示。
他不再绕圈子,也放下了酒杯,神情郑重起来:“刘科长,有件事,我想跟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刘金生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做出了倾听的姿态:“你说。”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知道正戏要开始了。
阳光明从放在旁边的公文包里,取出了那个薄薄的文件夹,打开,将里面的两份文件复写件,轻轻推到了刘金生面前。“刘科长,您先看看这个。”他的声音很平静。
刘金生疑惑地拿起文件,仔细看了起来。
刚开始,他的表情还有些不解,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渐渐变了,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抠出来。
阳光明安静地等着,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茶壶,给两人杯子里续上水。水声在安静的包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刘金生看完了最后一行字。他摘下老花镜,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脸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你……你从哪里找到这些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核查历史账目时偶然发现的。”阳光明语气平和,“当时觉得有些疑点,就多查了查。费了点功夫,总算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刘金生沉默着,胸口微微起伏。他知道阳光明说得轻描淡写,但能查出这两年前的、被刻意抹平痕迹的旧账,需要花费多少心思和精力,他比谁都清楚。
他也明白,阳光明选择在这个时候拿出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窦厂长那时候……压力确实大。”刘金生喃喃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很多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明白。”阳光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当时的处境,肯定很艰难。您能顶住大部分压力,已经很不简单了。这两笔账,做得也很干净,几乎天衣无缝。”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是,刘科长,规矩就是规矩。这两笔资金审批,确实存在违规。如果较起真来,后果可轻可重。”
刘金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后果。一旦被捅出去,就算最后能保住待遇,他这个科长的位置,肯定是坐到头了。一辈子的清誉,也可能毁于一旦。
阳光明将两份文件慢慢收了回来,放回文件夹里。这个动作,让刘金生的目光跟着移动,眼神复杂。
“刘科长。”阳光明看着他,语气变得诚恳,“首先,我想说,我个人对您一直是尊重的。这一年,您在工作上对我的指导和帮助,我也记在心里。我们私下里,相处得也还不错。我希望,以后还能继续保持这份交情。”
刘金生默默地点了点头。
“其次,作为朋友,或者说,作为一个尊重您的晚辈,我真心希望您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体体面面地退下来,安安稳稳地享受待遇。至少,不能比殷永良副科长差,您说对吧?”
刘金生苦笑了一下,依旧没说话。
“第三。”
阳光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您是个聪明人,厂里现在的形势,您看得比我清楚。
赵厂长是什么脾气,您也知道。
他要想搞生产,抓效益,财务科这一关,是必须要打通的。
田书记就算想保您,能保一时,还能保一世吗?岳副书记那边的态度,现在似乎也有些微妙变化了吧?”
听到“岳副书记”几个字,刘金生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他当然听说了岳兴国的女儿和阳光明哥哥谈恋爱的事情。这里面的意味,不言而喻。
阳光明看着他神色的变化,知道说到了关键处:
“形势比人强。有些位置,迟早是要让出来的。与其到时候被动,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不如主动一点。
这样,赵厂长领情,田书记那边也好交代,岳副书记想必也乐意看到。您说呢?”
刘金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阳光明不再催促,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包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夜色渐渐浓重。
许久,刘金生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光明啊……”
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说得对。人嘛,要认清形势,知进退。”
他拿起酒杯,将里面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放下:“我这段时间,身体确实不太舒服。老毛病了,医生也建议多休息休息。”
他看向阳光明,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也有一丝释然:
“财务科的工作,太繁杂,太耗神。我可能……确实有点力不从心了。
等这次病假休完,我会向厂里打报告,申请调到一个清闲点的岗位上去。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阳光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拿起酒瓶,给刘金生空了的酒杯重新斟满,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
“刘科长,您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您放心,财务科的工作,我会尽全力接手,把它干好,不会出乱子。也祝您身体早日康复,在新岗位上一切顺利。”
刘金生也举起杯,和他碰了一下。酒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以后,就看你们年轻人的了。”刘金生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酒很辣,他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不知道是因为酒劲,还是因为别的。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结账离开时,阳光明坚持付了钱。
走出饭店,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两人在饭店门口道别,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阳光明看着刘金生略显蹒跚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蔓延。
这场没有硝烟的权力更迭,就这样在一个闷热的夏夜,悄然落下了帷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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