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198情侣进展二哥的心事兄弟谈心压力
第199章 198.情侣进展.二哥的心事.兄弟谈心.压力与鼓励
阳光明确实把郎科长透露的消息放在了心里,但他并没有急着去找二哥阳光耀求证或询问。
他了解二哥的性子,稳重里带着点要强,尤其是感情这种事,既然二哥选择暂时不跟家里说,自然有他的考量。
或许是想等关系更稳固些,或许是不想家人过早操心。既然郎科长说两人情投意合,相处得不错,那便是最好的局面。
做兄弟的,在一旁默默关注和支持就好。等二哥觉得时机成熟,或者需要有人参谋拿主意的时候,自然会开口。
日子便这样按部就班地流淌,如同静静流淌的苏州河,表面平静,底下却自有其涌动的节奏。
阳光耀依旧每天骑着那辆二八永久自行车带着姆妈上下班,早出晚归。
他在核算组的工作越发得心应手,王组长几次在郎天瑞面前夸他细心、肯钻研,是个好苗子。
他和岳心蕾之间的那种默契和情愫,在繁忙而枯燥的数字工作中,如同悄然绽放的栀子花,虽不张扬,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甜香,浸润着单调的时光。
偶尔下班时,两人会并肩走一段路,穿过厂区栽满梧桐的林荫道,直到某个路口才分开,彼此眼中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阳光明则继续忙碌于财务科的工作,沉稳踏实的作风,越发得到领导的赏识和科室同事的尊重。
他依旧每周回石库门住一两天,感受着家里的烟火气,也留意着二哥的状态。
他确实发现二哥休息日外出的次数似乎多了一点,虽然时间不长,但眉宇间那份不易察觉的亮色和偶尔走神时嘴角噙着的笑意,是瞒不过亲近之人的。
母亲张秀英有时也会嘀咕两句:“耀耀最近好像忙了不少,休息天也常出去转转,气色倒是比以前更好了。”阳光明只是笑笑,并不点破。
转眼到了周五。五月的天气,已然有了初夏的意味。
下午刚上班不久,阳光明去厂委办公楼送一份文件,回来时正好在走廊里碰见二哥阳光耀。
阳光耀似乎刚从劳资科出来,脸上带着些许思索的神情,看到弟弟,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快步迎了上来。
“明明,正好碰到你。”
阳光耀的声音比平时压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晚上有空吗?我想去你那边吃饭。我跟姆妈说好了,晚上不回家吃,在你那儿吃完再回去。”
他的眼神里带着征询,甚至有一丝隐秘的期盼。
阳光明心中一动,立刻猜到了七八分。
二哥这特意寻来、欲言又止的架势,多半是要谈那件“大事”了。
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语气如常:“行啊,正好我晚上也没什么事。下班你直接过去就行,我可能稍微早点走,先回去准备一下。”
他刻意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避免给二哥增加压力。
“哎,好。”阳光耀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些,他抬手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胳膊,力道里透着一种无言的托付,“那……下班见。”
说完,便转身匆匆走了,背影挺直,却似乎背负了无形的重量。
阳光明看着二哥消失在走廊拐角,心里也跟着琢磨起来。晚上这顿饭,看来不只是吃饭那么简单了。
下午下班铃声一响,阳光明没有多耽搁,比往常提前一会儿离开了厂区。
初夏的傍晚,天色尚亮,微风拂面,带着点凉爽和路边梧桐树叶的清新气息,吹散了厂区里忙碌一天的沉闷。
他需要提前回去做些准备。晚上兄弟俩喝酒谈心,饭菜不能太凑合,环境也得收拾得清爽些。
步行回到三号楼二零三室,打开门,独属于他自己的小天地安静而整洁。
雪白的墙壁,光洁的水泥地,紫檀木大床和黄花梨衣柜沉默地矗立着,窗明几净。
他深吸一口气,一种安宁感油然而生。
阳光明放下公文包,洗了手,便开始张罗。
家里的存酒还有几瓶,都是之前赵国栋副厂长、劳资科郎科长他们来温锅时送的。
其中大部分好酒,他都拿回石库门给父亲了,自己只留了几瓶汾酒、西凤酒之类的应酬。
他取出一瓶汾酒,放在八仙桌上,清澈的酒液在玻璃瓶里微微荡漾。
接着,他心念微动,意识沉入那片神奇的“冰箱”空间。
很快,桌上便多了几样用厚实油纸包好的熟食——
一只皮色金黄油亮、散发着醇厚酒香和香料气息的整只醉鸡;
一盒酱色浓郁、切成薄片后纹理清晰、看着就极有嚼劲的卤鸭胗;
还有一大块沉甸甸、肉质紧实、酱香扑鼻的酱牛肉。
想了想,他又取出几个色泽金黄、酥皮层次分明的鲜肉月饼,放在一个盘子里。
他又看了看家里的小菜筐,里面还有一把早上从街角菜店买的红米苋,嫩生生的,叶片紫红发亮,正好可以清炒一个时蔬。
再蒸上一锅白米饭,配上这四样菜,有荤有素,有凉有热,在这个年代,已经算得上相当丰盛的菜肴了。
阳光明系上围裙,开始动手。
把醉鸡斩成均匀的小块,在盘子里码放整齐;卤鸭胗和酱牛肉也都分别装盘。
米饭淘洗好,放在房门口的煤球炉上开始蒸。
只剩下米苋,要等二哥来了再下锅炒,免得放久了变色出水。
一切准备停当,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夕阳的余晖渐渐变为瑰丽的橘红色,给对面的楼宇镶上了一道璀璨的金边。
走廊里开始传来邻居们下班回家的脚步声、说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以及各家厨房渐渐响起的锅铲碰撞声和爆炒的滋啦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筒子楼特有的、充满生活气息的交响曲。
没多久,一阵熟悉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明明,我来了。”是二哥阳光耀的声音。
二哥走进门,身上还是那身半新的蓝色青年装,但显然仔细熨烫过,裤线笔直,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笑。
但他的眼神里,那一丝藏不住的忧愁,在阳光明看来很明显。
二哥手里还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捧青杏。
“二哥,快进来。”阳光明侧身让开,注意到他手里的青杏,“自家兄弟,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路上正好遇到有卖的,看着还挺新鲜,就买了点给你尝尝。”
阳光耀进了屋子,目光习惯性地在屋里扫了一圈,“还是你这儿清爽,一个人住就是自在,收拾得也干净。”他语气里带着羡慕,也有一丝放松。
“就这点地方,有啥自在不自在的,倒是能图个清静。”阳光明笑道,接过青杏放在桌子上,“坐吧,菜差不多好了,就剩个青菜,一下锅就得。你先喝口水。”他拿起热水瓶,给二哥倒了杯白开水。
“需要我搭把手不?”阳光耀说着,目光已经瞟向了隔间小厨房方向,身体也下意识地朝那边倾了倾,很是想找点事做,来缓解一下内心的烦忧。
“不用,就炒个青菜,快得很。你坐着歇会儿,坐了一天办公室也累。”阳光明把他按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
阳光耀也没真打算去帮忙,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目光转向窗外,看着楼下逐渐热闹起来的家属院。
几个孩子正在空地上追逐打闹,叫喊声隐约传来;家属妇女们提着菜篮子匆匆走过;空气中弥漫着各家各户开始做晚饭的混合香气,葱姜爆锅的香味、炖肉的醇香、还有不知谁家炒辣椒的呛味……
这熟悉的人间烟火气,似乎让他烦闷的心绪稍稍松弛了一些。
这时,对门的周大勇也下班回来了,嗓门洪亮地跟邻居打着招呼,一眼看到阳光耀,立刻笑道:“光耀来了?找你弟弟吃饭啊?”
“哎,周大哥,下班了?”阳光耀连忙转回身,笑着回应,“是啊,过来蹭顿饭。”他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
“兄弟俩聚聚好!光明手艺不错!上次闻着那香味,馋得我够呛!”周大勇笑着摆摆手,开了自家门进去。
西隔壁的技术员陈志清也刚好推着自行车回来,车把上挂着一个帆布包。他看到阳光耀,腼腆地推了推眼镜,点头打招呼:“光耀同志。”
“陈技术员。”阳光耀也点头回礼。陈志清是个闷葫芦,打完招呼就低头开自家门进去了。
这些短暂的邻里寒暄,像一个小小的插曲,让阳光耀稍微放松了些。
阳光明在小小的隔间厨房里,就着煤油炉开始炒菜。蒜瓣拍碎下锅,热油立刻爆出诱人的焦香。
倒入沥干水分的红米苋,快速翻炒,菜叶遇到热油,迅速变软,渗出漂亮的紫红色汁液。
撒上盐,再翻炒几下,一道清爽的蒜炒米苋就出了锅,颜色鲜亮,蒜香扑鼻。
他刚才翻了翻橱柜,又翻出四颗鸡蛋来,正好今天能用上。
他把提前打好的蛋液倒入锅中,刺啦一声,快速划散,炒成金黄蓬松的葱花炒蛋。
阳光明把两盘热菜端上桌,米饭也蒸好了,热气腾腾,米香四溢。
桌上的菜顿时摆得满满当当:油光闪亮、酒香醇厚的醉鸡;深褐色、纹理诱人的卤鸭胗;酱红色、切片均匀的酱牛肉;翠绿点缀着蒜末、汁液嫣红的清炒米苋;金黄嫩滑、香气扑鼻的葱花炒蛋;中间是一盆白花花、冒着热气的米饭。
几个菜色香味俱全,显得格外丰盛。
“嚯!这么丰盛!”阳光耀看着桌子,忍不住惊叹,眼睛都亮了几分,“你这日子过得也太好了吧!比过年还像样!这醉鸡、酱牛肉……还有炒鸡蛋!太破费了!”
“这不是你来了嘛,咱们兄弟也好久没单独坐下好好吃顿饭了。”阳光明笑着打开汾酒瓶盖,拿来两个白瓷酒杯,给两人各斟了满满一杯,“平时我一个人,也是随便下点面条或者弄个蛋炒饭对付一口。来,二哥,今天高兴,咱们喝点。”
清冽的酒香立刻混合着菜肴的香气,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营造出一种温馨而又略带正式的氛围。
兄弟俩相对坐下。阳光明举起酒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来,二哥,走一个。为……嗯,为了更好的日子。”
“为了更好的日子!”阳光耀也端起杯,声音提高了些,仿佛要借这酒劲驱散些什么。
两只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各自抿了一口。
辛辣醇厚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打通了关窍一般,让人精神一振。
“吃菜吃菜,尝尝味道怎么样。”阳光明招呼着,先给二哥夹了一块最大的醉鸡腿肉。
阳光耀也没客气,夹起醉鸡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鸡肉极其鲜嫩,带着浓郁却不呛口的酒香和恰到好处的咸鲜调味,回味无穷。
“嗯!这醉鸡味道正!比国营饭店买的都要好很多!肉也嫩!”他由衷赞道,美食显然让他放松了不少。
“朋友家自己琢磨的方子,算是独家秘制。”阳光明随口解释,又给他夹了片厚厚的酱牛肉,“再尝尝这个,也是朋友自己家里酱的,挺入味的。”
酱牛肉咸香适中,肉质紧实却不柴,越嚼越香,带着卤料的复合香气。
卤鸭胗脆嫩弹牙,嚼劲十足,是极好的下酒菜。
清炒米苋清爽解腻,带着独特的清甜。
葱花炒蛋更是嫩滑鲜香,是刻在记忆里的家常味道。
就着喷香软糯的白米饭,兄弟俩吃得十分满足,阳光耀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在了脑后。
几杯酒下肚,身上暖烘烘的,话匣子也慢慢打开了。
先是聊了聊厂里的闲事,哪个车间又出了生产标兵,得了流动红旗;哪两个老师傅因为一个技术参数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动起手来;劳资科最近又在忙什么季度核算,天天加班加点;厂里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风声……
阳光耀说起工作,眼神里有了光彩,心里的烦闷似乎也减少了。
他对工资核算的那些条条框框、等级标准、各种补贴和扣款项目,都越来越熟悉,王组长表扬过他好几次,说他心细,学得快,出错率极低。
他甚至能说出哪个车间的工时记录总是出岔子,哪种补贴最容易算错漏。这些细微的进步和工作中的点滴认可,让他重新找到了自信和价值。
阳光明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适时给二哥添酒夹菜,做一个最好的倾听者。他能感受到二哥对这份工作的珍惜和投入。
桌上的菜下去一小半,一瓶酒也喝了快三分之一。
阳光耀的脸上泛起了明显的红晕,话渐渐多了起来,之前的那些烦扰和犹豫,在酒精和弟弟营造的轻松、信任的氛围下,慢慢消散。他吃得鼻尖冒汗,索性解开了青年装最上面的那颗风纪扣。
阳光耀放下筷子,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目光看向阳光明,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也郑重了许多,甚至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
“明明,有件事……压在二哥心里好些天了,憋得慌,想跟你说道说道,你帮二哥拿拿主意。”
阳光明也放下筷子,目光平和而专注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嗯,二哥,你说,我听着。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阳光耀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要平复过快的心跳。
他停顿了几秒,目光落在酒杯里晃动的酒液上,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声音有点发干:“我……我处对象了。”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抬眼看向弟弟,眼神里混合着羞涩、紧张、以及一种渴望得到认同的期盼,似乎想从他脸上捕捉到惊讶或者揶揄的表情。
然而,阳光明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早已了然的和煦笑意,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嗯,我听说了。”他不想让二哥觉得被蒙在鼓里,选择坦诚相告。
这下轮到阳光耀吃惊了,他眼睛微微睁大,脸上的红晕似乎都褪去了一点:“你……你听说了?听谁说的?郎科长?”他立刻想到了最可能的来源。
“嗯。”阳光明给他添了点酒,语气平常,“前些日子,在食堂碰到郎科长,他跟我提了一句,说是看到你们在核算组相处得挺好,郎才女貌的,为你高兴。”
他刻意略去了郎科长那些关于岳书记家情况的分析,现在还不是说那些话的时候。
阳光耀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原来是郎科长……说起来,我和心蕾能走得近,真得多谢郎科长。
要不是他把我安排到核算组,又特意让心蕾带我,给我们创造那么多接触的机会……手把手教业务,朝夕相处的……恐怕也没这么快。”
他语气真诚,带着对郎天瑞的由衷感谢。
阳光明心里也明白,郎天瑞如此安排,能看到一对年轻人因此结缘,固然是乐见其成,更多的还是想要回报自己。
“郎科长是热心人,也是你们的缘分到了。”阳光明微笑道,顺着话题往下问,“怎么样?发展到哪一步了?岳心蕾同志确实是个好姑娘,业务能力强,性格看着也大方爽朗。”
他引导着二哥多说说,让他自己把情绪释放出来。
听到弟弟夸赞岳心蕾,阳光耀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还带着点与有荣焉的骄傲和甜蜜:
“是啊,心蕾她……真的很好。不光工作认真细致,懂得也多,看事情有见识,不像有些女同志只关心家长里短。对我也很体贴,很有耐心……”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出口,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絮絮地说起两人平时的相处。
一起加班核对数据到很晚时,会默契地互相带一份点心或者几颗奶糖,饿的时候吃特别甜;
休息时聊起最近看的书和电影,发现彼此都喜欢看些有深度的东西,总能聊到一块去;
岳心蕾领了新的蓝黑墨水,会自然而然地给阳光耀那支快没墨水的钢笔灌满;
阳光耀偶尔从家里带来母亲张秀英做的糯米糖饺或葱油饼,也会特意分给岳心蕾一份,看她吃得眼睛弯起来,自己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
那些琐碎而平常、却又充满了甜蜜默契的互动,从他嘴里略带羞涩地说出来,带着一种沉浸在幸福中的光泽,让听着的人也不禁莞尔。
阳光明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附和一句“那挺好”、“心蕾同志确实有心了”,心里也为二哥感到高兴。他能从二哥的描述中,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真挚而自然的情感在流动。
然而,说着说着,阳光耀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眉宇间刚刚散去的阴云又重新聚拢,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和紧张。酒杯在他手里转来转去,却不再往嘴边送。
“可是……明明,”他声音干涩了些,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接下来……就得过家长这一关了。心蕾前两天……跟我正式提了,想找个时间,带我去见见她父母。”
他说出“见父母”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眼神忐忑地看着弟弟,想从他这里找到一丝认同或安慰,或者说,是一点勇气。
阳光明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
阳光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勇气说出那个最大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秘密:
“直到前几天,心蕾才告诉我……她父亲,就是,就是咱们厂的岳兴国副书记。”
他说出这个名字,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些,仿佛这个名字自带威严,让他不敢大声提及。
说完,他紧紧盯着弟弟的反应,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像个等待判决的人。
阳光明适当地表现出了一点惊讶,虽然他从郎天瑞那里早已知道,但此刻必须做出符合常情的反应:“岳副书记?这……还真是没想到。”
他微微皱眉,语气里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凝重,“这确实……压力不小。岳书记可是厂里的大领导。”
他必须承认这个事实,才能让二哥觉得两人有共情的基础,才能让他把心中的烦闷和压力全部倾诉出来。
“何止是不小!”阳光耀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语气激动起来,甚至带着点焦躁,“简直是太大了!我当时一听,脑子‘嗡’的一下就懵了!岳书记啊!那是厂里多大的领导!经常在主席台上做报告,我都要仰着头看……我……我一个临时工……”
他有些挫败地用手抓了抓梳得整齐的头发,弄得有些凌乱,“说实话,明明,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懵了,然后就是想退缩。
我觉得我配不上心蕾,更不敢想岳书记能看上我。这差距……太大了,就像隔着一条黄浦江那么宽!”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脸上写满了无奈和自卑。
阳光明能深切地理解二哥的这种巨大压力。
厂领导的千金和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临时工,在当前注重门第和编制的观念下,这之间的鸿沟在大多数人看来确实是难以逾越的。
二哥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那……岳心蕾同志怎么说?她知道你的顾虑吗?”他问道,把话题引向关键。
提到女友,阳光耀的眼神柔和了些,也坚定了几分,仿佛从她那里汲取了力量:
“心蕾她……她看出来了,她一直在鼓励我。
她说她不在乎这些外在的东西,说现在是新社会,讲究婚姻自由,看重的是人好。她说……就算……”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却更清晰,“就算家里暂时不同意,她也不会放弃。她说……如果实在不行,她就先跟我去把结婚证领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对女友决绝态度的感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愧疚和不安,“可是那样的话,她父母肯定会很伤心,很生气,两家的面子也都不好看,以后相处也难。
心蕾选择告诉我她的家庭情况,就是不想瞒我,想和我一起正大光明地去面对。
她让我准备好,就带我去见她家人。她说她爸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事……总得面对,躲是躲不过去的。”
他长长叹了口气,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闷了,辛辣的滋味刺激得他皱紧了眉头,却也仿佛给了他一丝直面现实的勇气。
阳光明点了点头,心里对岳心蕾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这姑娘确实很有主见,有勇气,而且处理事情有分寸,不是一味蛮干。
她的态度,无疑是二哥此刻最大的支撑和底气。
“岳心蕾同志确实很有主见,也很难得,能这么为你着想,和你一起承担。”阳光明肯定道,语气带着赞赏,“二哥,既然她都有这样的决心,要和你一起面对,你更不能先泄气了,不然怎么对得起她的这份心意?”
“道理我都懂……”
阳光耀苦笑一下,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可是心里就是没底,七上八下的。
我不敢跟家里说,怕万一……万一最后不成,让爸妈空欢喜一场,还跟着干着急上火。
我能想到的,能商量的人,也就只有你了。只能来找你聊聊,听听你的主意。
你见识比我广,在领导身边做事,看得比我明白。”
他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小弟,仿佛小弟是他的定心丸。
阳光明拿起酒瓶,给两人的杯子重新斟满。清冽的酒液注入杯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二哥。”
他语气沉稳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首先,我觉得这是好事,是大喜事。
岳心蕾同志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你们俩情投意合,彼此真心,这是最重要的基础,比什么都强。
我真心看好你们。”
他首先给予明确的肯定和支持,这是二哥此刻最需要的。
听到弟弟斩钉截铁的肯定,阳光耀紧张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些,紧绷的肩膀也垮下了一点。
“至于岳书记那边。”
阳光明继续道,语速平缓,“我觉得,你首先得把自己的心态摆正。
不要总想着自己是临时工,就低人一等,在她家人面前矮三分。那样反而会束手束脚,让人看轻。
但也不要刻意去迎合讨好,装出来的样子不长久,反而显得不真实,不自信。”
他顿了顿,看着二哥认真听讲、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说道:
“你就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工作认真负责,肯学肯干,为人正直踏实,对心蕾是真心实意的好。
让岳书记看到你这个人本身的优点和潜力,看到你未来的可能性。
有时候,长辈看年轻人,更看重的是品性和上进心。”
“这件事,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是咱们家天大的喜事。”
阳光明把话摊开来说,“就算……退一万步说,最后因为一些现实原因没成,只要你们俩都真心实意地努力争取过,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缘分的事情,强求不来。
但现在,既然心蕾都这么坚定,愿意和你一起争取,你当然要拿出男子汉的勇气和担当来,和她站在一起,一起去面对。
无论如何,你不能先打了退堂鼓,那才真是对不起她。”
他的话条理清晰,既分析了现实,又给予了鼓励和支持,像是一股沉稳的力量,慢慢浸润、抚平着阳光耀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见家长这一关,是早晚要过的。
晚见不如早见,拖着反而容易胡思乱想,徒增烦恼。”阳光明分析道。
“岳书记是经过大风浪的领导,我听说他看人看事比较务实,更看重人品、能力和担当。
说不定,他反而不会太在意那些表面的、一时的东西。
只要你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还有你对未来的规划和打算,能让他觉得你是个可靠、有责任心、值得托付的人。
觉得把心蕾交给你是放心的,其他的,比如工作身份,或许都是可以慢慢解决的次要问题。”
阳光明的语气肯定,最后说道:“如果见面顺利,得到了岳书记的认可,那自然最好。
以后就顺其自然,好好处,一切水到渠成。
如果见面后,岳书记那边确实有顾虑,提出了些现实问题,也不代表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只要你和心蕾两人的心是齐的,愿意一起坚持,一起想办法,共同去克服困难,总能有转圜的余地。
时间能证明很多东西,你的努力和工作表现,也能改变很多看法。”
一番话说完,阳光耀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桌面上木头的纹路,消化着弟弟的建议。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邻居家炒菜的声音和远处模糊的广播声。
良久,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憋闷都吐出来。
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神里的彷徨被一种逐渐清晰的、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明明,你说得对!”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恢复了力量,甚至带着点豁然开朗的振奋,“是我想得太多了,自己先把自己吓住了,钻了牛角尖!
心蕾一个女同志都有那样的勇气和决心,我个大男人更不能怂!
见就见!是好是坏,总要面对了才知道!
大不了就是被岳书记挑剔几句,还能比在东北刨冻土、抢收庄稼更难?”
他拿起酒杯,像是要给自己壮行一般,“为了心蕾,我也得拼这一把!”
看到二哥重拾信心,甚至拿出了在北大荒磨练出的那股韧劲和闯劲,阳光明欣慰地笑了:“这就对了!拿出你在东北开荒的那股劲头来,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岳书记也是人,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兄弟俩相视一笑,再次举杯碰了一下。这一次,酒杯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响亮。
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阳光耀心里的巨石仿佛被搬开了一大半,胃口也回来了,拿起筷子又夹了几片酱牛肉,大口吃起来,仿佛要补充体力,准备迎接挑战。
阳光明觉得有些话,还是提前说开比较好,让二哥有个全面的心理准备。
有些情况,岳心蕾作为女方,可能不太好直接对二哥说透,或者说得太明白。郎科长那天透露的信息,此刻显得尤为重要。
他沉吟了一下,用筷子拨弄了一下盘里的菜,看似随意地开口道:“二哥,有件事,我也是前两天听郎科长随口提了一句,不知道准不准确,细节可能也有出入,但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你好心里有个数,提前想想。”
“什么事?”阳光耀看他神色略显郑重,也放下筷子,认真起来。
“就是……关于岳书记家的一些具体情况。”
阳光明斟酌着用词,尽量说得委婉,“郎科长说,岳书记就岳心蕾这么一个独生女儿,从小宝贝得很,那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他虽然没有明说一定要招上门女婿,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特别希望女儿结婚后,能住在娘家,或者离得特别近,方便照顾他们二老,将来也好给他们养老送终。
岳书记就这么一个孩子嘛,有这种想法也……可以理解。”
他说完,注意观察着二哥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反应。
阳光耀听完,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显然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全新的。
他眨了眨眼,消化着这个信息。
但出乎阳光明意料的是,他脸上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为难、抵触或者被冒犯的表情,反而像是在混乱的线索中突然抓住了一根清晰的线头,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恍然,紧接着,神色甚至变得有点……轻松起来?
“这个啊……”阳光耀挠了挠头,语气变得平和,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这个……说实话,我不介意。”他说得很坦然。
这下轮到阳光明有些诧异了,他确认道:“你不介意?以后可能……要常住丈母娘家,或者以那边为主,外面可能会有闲话的,说你是……嗯……”他没把“倒插门”三个字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
阳光耀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经历过磨砺后的豁达和务实,还有一种对现实清醒的认知:
“明明,你二哥我下乡这几年,别的没学会,脸皮倒是厚了不少,也更知道什么才是实实在在的日子,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别人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呗,日子是自己过的,舒不舒心自己知道。闲话还能当饭吃?”
他顿了顿,神色认真起来,分析得头头是道:
“咱们兄弟三个,爸妈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家里就石库门那点地方,哪怕算上大哥分到的亭子间,加起来才多大?将来肯定住不开。
总不能都挤在一起,让新媳妇也跟着受委屈。
岳书记家就心蕾一个孩子,房子肯定宽敞些,老人想和女儿住得近些,有个照应,这是人之常情,将心比心,咱们也能理解。
现在都说男女平等,两边的老人都该孝顺。
我觉得这没什么,只要心蕾好,她父母高兴,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住哪里不是住?又不是旧社会了,还讲究那些虚名头?”
听到二哥这番通透豁达、务实明理的话,阳光明心里彻底踏实了,同时也对二哥刮目相看。
几年的知青生活,远离城市的喧嚣和某些固有的观念,确实让二哥成熟了很多,看问题更透彻,更着眼于实际的生活和情感,而不是被世俗的框框所束缚。
这无疑消除了,这段感情中一个最大的潜在障碍。
“二哥,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了!”阳光明由衷地说道,语气带着钦佩,“咱家这边最大的、可能也是最难沟通的顾虑就算解决了。你能想通这一点,事情就顺了一大半。接下来,就看你和岳书记那边怎么沟通了,关键是展现出你的诚意和担当。”
最大的心结解开,阳光耀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明显开朗起来,仿佛卸下了最重的担子。
他主动拿起酒瓶,给弟弟和自己又倒上一点酒。
“对了,二哥。”阳光明想到一些具体问题,“你去见家长,打算什么时候去?这事……打算跟家里说吗?准备穿什么去?带什么礼物?这些都得提前琢磨琢磨。”
阳光耀摇摇头,显然还没仔细规划这些细节:
“时间还没定,心蕾说看我准备情况,等我觉得准备好了就跟她说,她来安排。
我不想现在跟家里说,八字还没一撇,怕万一不成,让爸妈空担心,也怕他们……有别的想法。”他指的是父母可能会有的传统观念。
“至于衣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就这身吧,虽然半新,但也干净整齐,是我最好的一身了。上门的礼物……”
他皱起眉头,这才是最让他发愁的,“还没想好,正发愁呢,总不能空手去。
可岳书记那样的家庭,一般的东西也拿不出手,太好的……我又实在……”
他搓着手,面露难色。他那点临时工的工资,除了交给母亲补贴家用的,自己剩下的寥寥无几。
阳光明看在眼里,立刻说道:“见家长是大事,第一印象很重要。衣着得体是基本礼貌,也是对长辈的尊重。
你这身衣服上班穿还行,见岳书记……或许可以更正式、更精神一点。”
他不等二哥反对,接着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安排道:“我正好跟几个朋友约了,后天周日去逛逛淮海路那边的商场,打算添置几件夏天的衣服。
你跟我一块儿去吧,顺便给你挑身新衣服,衬衫、裤子、皮鞋,都置办一身,人靠衣裳马靠鞍,精神点,自己也更有底气不是?”
阳光耀一听,连忙摆手,脸都涨红了:“不用不用!明明,我已经沾你太多光了!
工作是你帮忙解决的,平时也没少贴补我,怎么好意思再让你破费给我买新衣服!
这身真的可以了,洗洗干净,熨烫一下,一样的!”
他的自尊心其实很强,不愿意一再接受弟弟的馈赠。
“跟我还客气什么!”
阳光明语气坚决,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布票和成衣票我都准备好了,票证不缺的。
我本来就打算给家里人都添置点夏装。爸妈的,壮壮的,还有你的。
你要是不去,我自己瞎买,尺寸样式都不一定合适。
干脆你跟着一起去,自己挑身合意的,也帮我参考参考。”
他把给二哥买衣服的事,融入到给全家添置的计划里,大大减轻了二哥的心理负担。
阳光耀看着弟弟真诚而坚持的眼神,知道他是真心想帮自己,再想想要去见的是岳书记那样的人物,一身挺括的新衣服确实能增加点信心和体面,不至于在第一眼就露怯。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衣领,最终感激又带着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那……好吧。又让你破费了。这布票和钱……”
“兄弟之间,不说这些。等你以后宽裕了,再请我喝酒。”阳光明笑着打断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星期六晚上回家住,周日上午,咱们一块出门就行。”
解决了衣服问题,阳光明接着说起对二哥来说更棘手的礼物:“至于去岳书记家的礼物……”
他沉吟了一下,心里迅速过了一遍“冰箱”空间里的东西,“这个我来想办法准备吧,保证体面大方,拿得出手。
你就不用操心了,到时候直接拿去就行。
”对于拥有“冰箱”空间的阳光明来说,准备几样市面上少见、品质上乘又恰到好处的礼品,并不是难事。
阳光耀现在对这个小弟的能力几乎是言听计从,如今连最头疼的礼物问题也不用自己愁了,更是松了口气,心里充满了感激,连连点头:
“好好,明明,都听你的。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什么忙都给你帮不上,有事还得处处依靠你,真是……”他语气里带着愧疚和深深的感动。
“行了,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你能找到幸福,成家立业,比什么都强。”阳光明举起酒杯,“来,不多说了,预祝你见家长顺利,马到成功!”
“好!借你吉言!”阳光耀高兴地举起杯,声音洪亮,充满了重新燃起的希望和斗志。
兄弟俩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黑透,墨蓝色的天幕上缀着疏星。
家属楼的窗户都亮起温暖的灯光,传来模糊的收音机声、碗筷声和家人的谈话声,交织成夜晚最安宁的底色。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酒也喝得差不多。兄弟俩又聊了些闲话,阳光耀看看桌上那个老式马蹄表,时间已近九点,便起身告辞。
阳光明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脚步略显轻快却沉稳地下楼,消失在楼道拐角,心里默默祝福着二哥能顺利度过见家长这一关,抓住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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