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奸贼当道

虽已是初春。但风是主角。

它从北境的雪原长途奔袭，带着刮骨的寒意和铁锈的味道，蛮横地灌满每一条街巷。

然而，比这北风更冷的，是此刻在京城里疯狂流窜的，一道道滚烫的流言。

听风苑。

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取代了“北境战事”，成了所有茶楼酒肆里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听说了吗？那位顾大人，把林大学士的孙女，给‘请’进府里了！”

“何止是请！我二舅家的表侄子在城门当值，亲眼看见的！那林家小姐，是被大理寺的囚车押送，直接送进听风苑的！”

“啧啧，这叫什么？金屋藏娇？不对，这是强掳民女！还是当朝文宗的嫡亲孙女！”

“嘘！小声点！我可听说了，那林小姐是个侠女，为民除害，行刺那姓顾的‘酷吏’不成，才失手被擒的！”

“义士蒙难，奸贼当道！这世道……”

流言像一场瘟疫，在京城每一个角落滋生、蔓延。

顾长风这个名字，被无数张嘴咀嚼、涂抹、妖魔化，最终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强占忠良之后，还自鸣得意的魔王。

而听风苑，这座皇帝御赐的府邸，也成了藏污纳垢的魔窟。

风暴的中心，听风苑内，却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将一壶水煮得“咕嘟”作响。

顾长风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舆地纪胜》，看得津津有味。

仿佛窗外那些能将人淹死的唾沫星子，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吴谦却不行了。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驴，在暖阁里来回打转，每走一步，身上的肥肉都带着焦虑的颤抖。

“长风！我的小祖宗！你倒是说句话啊！”吴谦终于忍不住了，一张胖脸皱成了苦瓜，“现在外面，都快把咱们说成是谋朝篡位的奸党了！你还有心思看书？”

“叔父，稍安勿躁。”顾长风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唾沫星子，淹不死人。”

“淹不死人，可诛心啊！”吴谦急得直跺脚，“林家那位，可是林钲起！文官的领袖，相爷的死对头！你把他孙女扣在府里，这……这不是等于往火药桶里扔火把吗？”

“不扔火把，”顾长风终于放下书，抬起头，眸色平静，“怎么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自己跑出来呢？”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裴宣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儒衫，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姿挺拔如松，一看便是出身极好的世家公子。

只是，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却结着一层冰霜。

那双本该温润如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顾长风，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被巨大羞辱所点燃的怒火。

“顾大人，好大的威风！”

年轻人一开口，声音清朗，每个字吐出来都像是淬了寒气。

裴宣的脸更黑了，他狠狠瞪了那年轻人一眼，才转向顾长风，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疲惫：“顾小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身旁的年轻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位，便是礼部侍郎，何文远之子，何文静。”

“也是……”裴宣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话，“……林晚照的，未婚夫。”

何文静。

京城有名的才子，弱冠之年便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前途无量。

更重要的是，他与林晚照的婚约，是林、何两家，乃至整个清流文官集团，都极为看重的一场联姻。

只是，这场联姻，随着林晚照的离家出走，早已名存实亡，成了一个只待解除的笑话。

而现在，顾长风的所作所为，是将这个笑话，血淋淋地撕开，扔在太阳底下，让全天下人，都来围观何文静头顶上那片，若有若无的，青青草原。

“何公子，久仰。”顾长风站起身，对着何文静，微微一拱手，脸上挂着客气而疏离的笑。

这笑容，在何文静看来，是赤裸裸的挑衅。

“不敢当。”何文静冷哼一声，脊背挺得更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顾大人如今圣眷正隆，手握江南五千万两军饷，又得听风苑这等豪宅，何某不过一介小小编修，怎敢劳大人久仰。”

他话里话外，都在讥讽顾长风是靠着非常手段上位的“酷吏”。

顾长风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何公子来得正好，我刚得了些新茶，不妨坐下，尝尝？”

“茶，就不必了。”何文静的视线像钉子一样钉在顾长风身上，“我今日来，只为一件事。”

“请讲。”

“放了晚照！”何文静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份强装的镇定，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顾大人，我知道，你与林家，与我老师林大学士政见不合。但朝堂之争，理应在朝堂上解决！你用一个弱女子作为要挟，算什么英雄好汉！”

“弱女子？”顾长风眉梢一挑，脸上露出几分玩味，“何公子，你口中这位‘弱女子’，前几日，可是提着三尺青锋，要取顾某的项上人头呢。”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何文静的脸，让他俊美的面庞涨得通红。

他当然知道林晚照做了什么。

正因为知道，他才更觉得屈辱！

自己的未婚妻，为了另一个男人，跑去刺杀当朝钦差。

这桩桩件件，无论哪一桩，都足以让他何文静，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那也是她……她年少无知，被人蒙蔽！”何文静咬着牙，为自己，也为林晚照，做着最后的辩解，“顾大人，你到底想怎么样？划下道来吧！”

“只要你肯放了晚照，让她回到林家。何某，乃至整个林家，都承你这份情！”

他这是在服软，也是在威胁。

暗示顾长风，不要与整个文官集团为敌。

“情？”

顾长风笑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脑子还是“规矩”、“人情”、“脸面”的年轻才俊，像在看一个，活在上个时代的古董。

“何公子，你觉得，我顾长风，走到今天，靠的是人情吗？”

他声音不大，却让何文静心头猛地一窒，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是啊。

眼前这个人，扳倒太子，靠的不是人情。

他搅动江南，靠的更不是人情。

他靠的，是刀，是血，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不择手段！

用“人情”去跟他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那……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何文静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绝望的嘶吼。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才学、家世、规矩，在这个男人面前，一文不值。

顾长风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走到桌边，提起那把滚烫的铜壶，为自己，也为裴宣，斟了两杯茶。

茶香在凝滞的空气里散开。

“裴公，”顾长风将一杯茶，推到裴宣面前，“我听说，京城最近新开了一家茶楼，叫‘听雨楼’？”

裴宣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确有此事。就在朱雀大街，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雅致地方，专供文人墨客，吟诗作对。”

“哦？”顾长风笑了笑，目光重新落回何文静身上，“那正好。”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张制作精美的请柬，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何公子，明日午时。”

“听雨楼，三楼雅间。”

“我想请你，喝杯茶。”

“顺便，聊一聊，你和林姑娘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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