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谁是黄雀

夜，更深了。

驿站外的旷野，被月光镀上一层惨白的霜。

风声里，夹杂着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凄厉得像是鬼魂在哭。

院墙的缺口处，陈景云如一尊石像，纹丝不动。他的目光，穿透黑暗，锁定在官道尽头那片摇曳的树林。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越来越浓。

来了。

“大人，一共十二人，分三个方向，成品字形包抄而来。步履轻盈，呼吸绵长，都是练家子。”一名皇城司卫士如鬼魅般出现在陈景云身后，声音压得极低。

“知道了。”陈景云的回答，比夜风还冷。

他没有下令迎击，也没有示警。

因为他知道，顾长风要的，不是一场简单的厮杀。

他要的，是看戏。

看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

驿站院内。

篝火的火光，已经黯淡下去，只剩下忽明忽暗的炭火，苟延残喘。

顾长风依旧坐在原处，手里把玩着那枚从水井里捞出来的“红绳燕”飞镖。

吴谦早已吓得躲进了最里侧的一间破屋，从门缝里偷偷向外窥探，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清晰可闻。

林晚照也被移到了屋檐下的阴影里，嘴里的布团被重新塞上。她看着顾长风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侧脸，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这个男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会有人来。

他甚至，在期待着他们的到来！

“嗤——”

一声微不可察的破空声，打破了死寂。

一枚漆黑的弩矢，擦着顾长风的耳畔飞过，深深地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箭尾兀自嗡嗡颤动。

偷袭！

顾长风的身体，连晃都没晃一下。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枚箭。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驿站的大门口。

那里，三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

紧接着，东、西两侧的院墙，也各有数道黑影越过。

十二名黑衣人，手持短弩与弯刀，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他们落地无声，配合默契，瞬间便将这小小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一人，身材高瘦，脸上戴着一张青铜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他扫视了一圈院子。

看到了角落里被绑着的林晚照。

看到了门缝后瑟瑟发抖的吴谦。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火堆旁，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动过的，青衫书生身上。

“顾长风？”恶鬼面具下的声音，沙哑难听，像是两块破铁在摩擦。

顾长风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将手中的那枚“红绳燕”飞镖，轻轻抛了抛。

“我以为，来的会是刘党的人，或是江南那些输不起的世家子。”顾长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拉家常，“没想到，来的，却是你们。”

他的目光，落在那枚飞镖上。

“‘红绳燕’只是个幌子，对吗？”

“你们，是覆船会的人。”

此话一出，那十二名黑衣人的身体，同时一僵。

为首的恶鬼面具男，眼中的阴鸷，瞬间化为惊骇！

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竟然被对方一眼看穿！

“看来，我猜对了。”顾长风笑了。

“你们那位杨公子，还真是看得起我。”

“他知道，我抓了林晚照这么一个‘活口’，一定会顺藤摸瓜，查到那些煽动她的‘江湖义士’。”

“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你们来，伪装成那些江湖杀手，将我，和林晚照，一起灭口。”

“如此一来，死无对证。我顾长风，就成了那个被江湖侠客寻仇，死在路上的倒霉钦差。”

“而林姑娘你，”顾长风的目光转向林晚照，带着一丝怜悯，“就成了那个，为民除害不成，反被奸贼同伙灭口的，悲情女侠。”

“好一盘棋。真是，一盘好棋啊。”

顾长风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恶鬼面具男的心上。

也砸在，林晚照的心上。

林晚照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她看着那些黑衣人，看着他们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杀机。

她终于明白，顾长风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她，真的只是一把刀。

一把，用完之后，就要被立刻销毁的，弃刀。

“少废话！”恶鬼面具男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暴戾，“既然被你看穿了，那便留你不得！”

“动手！一个不留！”

他一声令下。

十二名黑衣人，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短弩！

黑压压的弩口，对准了院子里的每一个人！

吴谦吓得尖叫一声，直接瘫倒在地。

林晚照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噗！噗！”

一连串利器入肉的闷响，突兀地，从院墙之外响起！

那十二名正欲扣动扳机的黑衣人，身体猛地一震。

他们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只见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都探出了一截血淋淋的，闪着寒光的剑尖。

背后，有人！

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

“呃……”

恶鬼面具男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缓缓转过头。

他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戴着仕女面具的脸。

那张本该温婉柔美的面具，此刻在月光下，却显得无比诡异，无比森然。

不止是他。

他身后的每一个黑衣人，背后，都站着一个戴着同样仕女面具的刺客。

这些刺客，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一击毙命，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抽剑，后退。

十二名覆船会的杀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院子里，瞬间被浓重的血腥味填满。

吴谦和林晚照，都看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从驿站的屋顶上，缓缓飘落。

那人一身白衣，身形修长，脸上，也戴着一张仕女面具。

他落地无声，仿佛一片羽毛。

他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也没有看顾长风。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青衣女子身上。

“林姑娘，”面具下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让你，受惊了。”

林晚照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这声音……好熟悉。

是了！

就是这个声音！

就是他，告诉自己，顾长风是国贼！

就是他，给了自己顾长风的行踪路线！

就是他，把自己当成了一把刀！

一股被欺骗、被利用的巨大羞辱与愤怒，瞬间冲垮了林晚照的理智。

她死死地瞪着那个白衣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拼命地挣扎起来，铁链被她挣得“哗哗”作响！

“看来，林姑娘对我，有些误会。”白衣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与惋桑。

“也罢。”

他转过头，终于，看向了顾长风。

“想必，阁下便是江南钦差，顾大人了。”

“在下，杨……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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