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肮脏的雪,干净的刀
金谷园的夜,注定无眠。
玉满堂内,那场名为“募捐”的血腥盛宴,一直持续到天光熹微。
当最后一缕香灰在铜鼎中寂灭,吴谦和孙志才几乎是同时停下了笔。
两人抬起头,对视了一眼。
彼此的眼底,只剩下如出一辙的麻木与灵魂被抽离后的空洞。
他们面前的宣纸,已经堆了厚厚一沓。
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曾是江南响当当的人物。
而名字后面那一串串用朱砂标记的数字,连接起来,构成了一个足以让紫禁城龙椅上的那位天下之主,都呼吸急促的天文总额。
五千三百万两。
白银。
这,还未计入那些被抵押出来的田庄、商铺,以及无数来不及估价的古玩字画。
北境三年的军费,有了。
顾长风,只用了一夜,一场宴。
便将江南这块腐烂了百年的肥肉,生生榨出了足以撼动国本的油水。
厅堂之内,再无昨夜的狂欢与嘶吼。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江南名流,此刻一个个形如槁木,瘫在座位上,眼神涣散,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活尸。
他们用几代人积攒的财富,买了一张活命的船票。
但也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从今夜起,江南士族与朝廷分庭抗礼的时代,彻底死了。
“诸位,辛苦。”
顾长风站起身,脸上那温和的笑意仿佛从未变过,好像昨夜那场敲骨吸髓的狂宴只是一场寻常的茶话会。
“感谢诸位为国分忧,为北境将士慷慨解囊。”
“这份忠心,本官,定会原封不动地,上报陛下。”
他这句话,让在场众人死灰般的脸上,肌肉抽搐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陆远。”
顾长风没有再看他们,转头唤道。
“末将在!”
金陵卫指挥佥事陆远,一身冰冷的铁甲,大步跨入厅堂。他身后,是一队眼神锐利如狼的甲士,煞气逼人。
“将诸位大人、员外,都‘好生’送回府去。”
顾长风特意在“好生”二字上,放慢了语速。
“记住,本官不希望他们在回到家门之前,出任何‘意外’。”
陆远心头一震,甲叶碰撞,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末将遵命!”
他懂了。
这是敲打,是警告,也是一份泼天的功劳。
从今夜起,他陆远,他麾下的金陵卫,就是顾长风悬在整个江南所有人心头的一把刀。
谁敢不从,谁敢阳奉阴违,这把刀就会落下。
宾客们在甲士的“护送”下,一个个失魂落魄地离去。
曾经流光溢彩的玉满堂,转瞬空旷。
满地的狼藉,空气里那股酒气、脂粉与绝望混合的腐朽气味,浓得化不开。
“大人,那……那观景亭那边……”孙志才搓着手,胖脸上满是谄媚与恐惧,他压低声音,眼神飘忽。
他指的是那个“杨天赐”的尸体。
“处理了。”
不等顾长风开口,一道冰冷的声音便从他身后传来。
陈景云不知何时出现,悄无声息。
他手里,提着两个被捆成粽子的人影。
覆船会,癸丑,甲寅。
“大人,这两个活口,嘴很硬。”陈景云的语气里,有了一丝罕见的凝重,显然是已经用过手段。
顾长风瞥了一眼那两个眼神凶悍,死死瞪着他的面具人,反而笑了。
“硬骨头,才好下酒。”
他走到两人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面具后的眼睛。
“带他们去个安静地方。”
“我有几句话,想亲自问问。”
……
半个时辰后。
金谷园,一间用来储藏冰块的地下静室。
寒气刺骨。
癸丑和甲寅被铁链锁在墙上,嘴里的布团已被取下。
他们没有叫骂,也没有求饶。
两人只是用一种淬了剧毒的眼神,死死盯着坐在他们面前,正悠闲品茶的顾长风。
“想知道,你们的‘公子’,是怎么死的吗?”
顾长风放下茶杯,一开口,便是一记重锤。
两人瞳孔猛地一缩,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不是我杀的。”
顾长风摇头。
“甚至,也不是他自己想死。”
“你胡说!”
戴着仕女面具的甲寅发出尖利的嘶吼,声音在空旷的静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公子为复国大业,从容赴死!你这朝廷鹰犬,休想玷污公子的名节!”
“名节?”
顾长风笑了,那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一个连自己性命都握不住的棋子,谈何名节?”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
阴影将他们笼罩。
顾长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无数根钢针,扎进他们的耳膜。
“你们那位公子,从头到尾,只是一个替身。”
“一个,被真正的杨天赐,养在暗处,用来试探我,吸引我所有注意力的,可怜虫。”
“他体内的剧毒,早在数年前便已种下。只要真正的主子想让他死,他便活不过下一个瞬间。”
“你们以为的‘光复大魏’,不过是人家棋盘上,一场用来调虎离山的,障眼法。”
“你们以为的‘从容赴死’,不过是棋子被利用干净后,被随手丢弃的,必然结局。”
顾长风的每一句话,都化作一把烧红的刀,剖开他们的胸膛,搅动他们的心肺。
不!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公子智计无双,算无遗策,怎么可能是个替身?!
“不信?”
顾长风看穿了他们最后的挣扎。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随手扔在两人面前的地上。
那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从你们‘公子’脸上揭下来的。”
“看看,这做工,是不是比你们脸上这粗劣货色,要精妙得多?”
他又取出一只小瓷瓶。
他没有弹射,而是走到两人面前,捏住甲寅的下巴,粗暴地将一颗药丸塞了进去,然后是癸丑。
动作,充满了不容抗拒的羞辱。
“这药,能暂时压制你们体内的毒,但只能压制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你们就会像你们的‘公子’一样,化为一滩脓血,连骨头都剩不下。”
顾长风退后,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
他的目光,穿过氤氲的茶气,落在两人身上,冰冷,平静。
“一,继续为那个把你们当狗一样丢弃的主子尽忠,三个时辰后,烂死在这里。”
“二,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带着魔鬼的诱惑。
“我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甚至,给你们一个,向那个真正的主子,复仇的机会。”
静室之内,陷入了炼狱般的沉寂。
只剩下癸丑和甲寅两人,越来越粗重、越来越绝望的喘息声。
背叛。
他们被奉若神明的主子,毫不留情地,背叛了。
他们所有的忠诚,所有的牺牲,在主子眼中,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随时可以抛弃的表演。
这个认知,比世间任何酷刑,都更能摧毁他们的意志。
许久。
许久。
那戴着恶鬼面具的癸丑,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
他猛地抬头。
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已被疯狂的血丝彻底吞噬。
“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骨头被碾碎后的,怨毒与绝望。
“我……”
“都告诉你!”
顾长风的嘴角,终于,勾起一道冰冷的弧线。
雪,要化了。
哪怕是最肮脏的雪,化开之后,也能映出最干净的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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