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攻势如潮敌胆寒
睢水河面,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阻击红巾军渡河的乡勇被击溃,仓皇而逃。胜利一方的将士却不急着追击,迅速接引后续袍泽和装备登岸。
北岸不远处,小张寨低矮的土木寨墙上,影影绰绰,挤满了神色仓惶的乡勇。
“咋办…咋办啊,贼军真的渡河了!”一个年轻的乡勇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抠着粗糙的寨墙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望着河面上密密麻麻涌来的红头巾,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要不要再派人去求援啊?”
旁边一个满脸风霜的老乡勇,啐了一口带着泥腥的唾沫,眼神里满是麻木和认命。
“求啥援?你耳朵塞驴毛了?昨天后晌,眼瞅着贼军在南岸扎下营盘,千户大人不就已经派人往北边大营求援去了么?”
他抹了把额头的油汗,心头越发烦躁。
“上面的老爷要是肯发援军,这会就已经在路上了。俺们这些小喽啰,想恁多顶个屁用?安心守寨吧!”
“可…可俺这心里头,不踏实啊。你们也都瞅见了,那贼将好生勇悍,到河边阻击贼军的兵马,半刻钟都没撑住,就被打散了。”
“嘁!”老卒强压着心头的恐惧,故作不屑地撇撇嘴。
“那是去的人太少,几百号人就想挡住贼军大队?那不是拿鸡蛋往石磙上碰么?找死!”
“可…可俺们寨里,满打满算也就七百——”年轻乡勇还想争辩,却被几声皮鞭的呼啸打断。
啪!啪!啪!
皮鞭狠狠抽打在寨墙的木板上,也抽在几个交头接耳的乡勇背上,留下火辣辣的血痕。
一个满脸横肉的乡勇头目,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扫视着墙头。
“嚎丧呢,都给老子闭嘴!贼军快要攻城,不想死的,就把眼珠子瞪圆了,手里的家伙攥紧了!”
他挥舞着鞭子,唾沫星子喷了离得近的人一脸。
“怕个鸟!贼军看着人多,都是虚的!咱们有寨墙,有家伙!只要顶住了,等北边大营的援兵一到,里外夹击,定叫这些不知死活的乱贼,一个个脑袋搬家。”
这头目胸膛剧烈起伏,试图用更大的音量压住自己内心的恐慌。
“谁他娘的再敢乱嚼舌根子,动摇军心,爷爷就不会再拿鞭子赏你们了!”
鞭笞能暂时压住乡勇们的议论,却无法压制他们的恐慌。
而当李喜喜所部全部渡过睢水,到达寨墙下展开,利用头日就打造好的简易攻城器械开始攻城后,未经战阵的乡勇便赫然发现,同样的军械,换了不同的人,效能完全不是一回事。
弓弩对射,本是守方倚仗地利该占优的环节。
然而,寨墙上的乡勇弓箭手本就不多,还因为恐惧而动作手指僵硬,呼吸急促,不待攻城的红巾军靠近,就有乡勇尖叫着胡乱放箭,稀拉的箭矢落在红巾军阵前数丈外,根本造不成任何杀伤。
反观李喜喜麾下精选的攻城兵卒,虽然也谈不上令行禁止,但胆气却壮了不止一筹。更重要的是,他们装备更齐整,弓弩手的比例远超乡勇。
在军官低沉的口令下,他们沉默地举着蒙着生牛皮的大盾,无视头顶偶尔飞过的流矢,步伐沉稳地继续抵近城墙,并趁着守军慌乱射击后的短暂间隙,打开盾阵开始反击。
“放!”
一声令下,百余支力道十足的箭矢,带着尖啸,地扑向寨墙垛口。
噗嗤!
啊——!
血花在墙头爆开!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一轮对射,高下立判!
守军的第一轮箭雨,仅造成了最前排两名红巾军士兵轻伤,被袍泽迅速拖回盾后。
而红巾军的反击,却让寨墙上倒下十七八个,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木板。
战场上就是这样,越怕死,越死得快;越无畏,反而可能争得一线生机。
仅仅射出两轮稀稀拉拉的箭矢后,乡勇弓箭手就被本方“巨大”的伤亡吓破了胆。幸存者死死趴在垛口后面,任凭头目如何踢打咒骂,也再不敢露头。
那乡勇头目刚才差点被射中,其实也吓得够呛,嘴里虽然还在骂骂咧咧,却也不敢真逼着手下起身送死,只能嘶吼着:
“躲好,都躲好!等贼兵靠近了,用石头砸!用滚木砸!弓箭省着点!”
“破障!快破障!”
李喜喜顶着一面蒙铁大盾,站在弓箭手身后不远处,盾面上还钉着两支箭矢。趁着守军攻击被压制的间隙,他果断指挥麾下将士破除寨墙下的鹿角、拒马等物。
与此同时,东面距李喜喜所部约三里处的一处寨子,薛显所部也已经展开攻击。
其人更是身先士卒,脱掉了碍事的上衣,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和纵横交错的旧伤疤,只披着一件半旧的铁甲,双手挥舞着沉重的开山大斧,如同一头狂暴的巨熊,冲向营寨前的拒马。
“给爷爷开!”
薛显暴喝一声,巨斧狠狠劈下。
咔嚓!
粗木制成的拒马桩应声而断,木屑纷飞。
当乡勇占据寨堡的高度优势,被红巾军精选人马的士气、装备和战术优势压制后,剩下的便是比拼双方对鲜血和死亡的承受能力。
而这方面,历经血战的红巾军老兵,显然比这些临时征召,只为混口饭吃的乡勇,强了不止一筹。
李喜喜和薛显各自统率的三千人马,除留下部分精锐作为预备队,警惕地注视着北方地平线,防备元军主力可能的突袭外,其余将士皆被分成若干小组。
一组压制,一组破障,几组待命,当前方出现伤亡或力竭,后方的生力军立刻顶替上去,保持着对守军持续不断的强大压力。
在守军间或不断的箭矢和石块干扰下,红巾军的进展仍是很快。
不多时,便辟出了一条宽约两丈,直抵寨门的通道。
“上撞车!”
因为筑营时间较短,又是炎炎夏日,乡勇们仓促建起的营寨结构很简单单薄,寨墙多是夯土夹着木桩,寨门也只是用原木粗糙钉制而成,根本不需要特制的重型攻城锤。
一架由粗大原木固定在简易木架上的撞车,被二十几名精壮的汉子喊着号子,奋力推到了通道尽头,沉重的撞木前端包着铁皮,对着寨门就撞。
“一二!撞!”负责撞车的红巾军百户双眼赤红,用力嘶吼。
轰——!
撞木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粗制的寨门中央,巨大的冲击力让整面寨墙都仿佛猛地一颤,木屑和尘土簌簌落下。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呻吟。
门后的顶门杠似乎都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弯曲声,墙头上的守军只觉得脚下一阵轻摇,不少人吓得失声尖叫,几乎站立不稳。
“放箭!快放箭!砸!用石头砸死他们!”
乡勇头目惊骇欲绝,扒着垛口往下看,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墙头上幸存的乡勇,在即将破寨身死的威胁下,终于又鼓起一丝勇气,探头向下射箭和抛掷石块。
“等的就是你们!放!”
寨墙外,负责掩护的红巾军千户一声令下,麾下四百名弓弩手齐发,密集箭雨向寨墙上泼洒而去。
噗噗噗!啊啊——!
同时,石块也带着呼啸落下,砸在撞车顶部的厚木板和盾牌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偶尔有倒霉的红巾军被砸中,骨裂声和惨叫声响起。
箭矢和石块在空中交错而过,带起蓬蓬血雾。双方的伤亡数字,在这一刻开始急速攀升。
红巾军有盾牌和大车遮挡,尚能支撑;而暴露在外的寨墙守军,则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寨墙上,一时间惨叫呻吟不断。
“第二队!上!”
薛显根本不给守军喘息之机,更不忍心让第一队精锐在寨门前被持续消耗,早已准备好的第二队生力军如同猛虎出柙,迅速冲入危险的寨门下区域,从第一队同袍手中接过粗大的绳索。
“一二!撞!”新的号子声,带着不破寨墙不罢休的气势响起。
轰——!
寨门中央的木头明显向内凹陷进去一大块,裂缝像蛛网般蔓延,门后的顶门杠发出令人心悸的断裂声,绝望的哭喊声从门后传来。
守军付出了巨大伤亡,却仍不能阻止作战意志坚定的红巾军,寨门摇摇欲坠,北面大营的援军却始终不见踪影,随着伤亡越来越大,恐惧和绝望开始蔓延,乡勇反击的力度也越来越弱。
“一二!撞!”寨墙下,红巾军却已经看到了破寨的希望,吼声震天。
轰隆——!咔嚓!
伴随着巨响和木料崩裂的哀鸣,早已不堪重负的寨门,终于被撞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碎裂的木块和扭曲的门轴四散飞溅,随即又在红巾军的破坏下,豁口迅速扩大。
“门破了!杀进去!”
红巾军将士压抑已久的怒火,顶着袍泽不断伤亡的紧张和恐惧,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的杀戮欲望,从破洞处蜂拥而入,见人就砍。
寨内的乡勇则是魂飞魄散,不少人跳下寨墙,转身就逃。
可在这小小的寨堡内,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这些将后背交给敌人的可怜虫,很快就被涌入的红巾军追上,砍翻在地,营寨内,不多时,就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谁他娘的,扯俺做甚!”
薛显正杀得兴起,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刚将一个试图组织抵抗的乡勇小头目捅了个对穿,枪杆一甩,将尸体掼飞出去。
忽然感觉甲胄被人用力扯住,他猛地扭过头,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因充血而赤红,满脸溅射的鲜血和脑浆更添狰狞,张口就要大骂,却见扯住自己的是神色冷静的毛贵。
“总管!收收手,时间紧急!”
毛贵的声音不大,语速飞快,解释道:
“咱们稍作休整,还得接着去砸开剩下的乌龟壳!耽误不得!”
“嘿!”
薛显清醒了几分,用力抹了把脸上黏腻的血污,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道:
“俺杀得尽兴,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他猛地转过头,冲着那些还在疯狂追杀溃兵,抢夺财物的部下,如同炸雷般吼道: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别砍了,缴械不杀!跪地不杀!”
“缴械不杀!跪地不杀!”
“投降免死!”
主将的命令和亲兵的吼声迅速传开,早已吓破胆的乡勇们如蒙大赦,纷纷丢掉手中的锄头、破刀、木棍,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哭喊着饶命。
营寨内的杀戮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俘虏的啜泣。
战斗甫一结束,毛贵便展现出优秀副手的高效与冷静。命一部分人快速收拢俘虏,喝令他们集中蹲好;一部分人清点缴获的粮草、简陋的兵器;
他自己则带着几个亲兵,揪出面如死灰的乡勇头目,拖到一边角落,紧急审讯。
时间就是一切,他们需要确切的情报来指导下一步行动。
与此同时,薛显也压下心头嗜血的躁动,开始粗声大气地喝令部下清点伤亡,救治己方伤员,并命令麾下士兵抓紧时间休整——下一场恶战随时可能到来。
审讯的结果很快出来,与毛贵之前的推断基本吻合:
元军确实在睢水北岸构筑了两道防线,第一道防线约八千六百乡勇。其后方约六里处的第二道防线,由元军正规军约九千人驻守,装备和战力都更强。
此战,薛显所部强攻敌寨,自身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初步清点,阵亡二十九人,轻重伤六十三人,毙敌约四百,其中大半是在寨门告破后的屠杀所致。
最终俘获乡勇三百余人。重伤无法行动的俘虏,薛显命将士们直接补刀处决,又少了三十余人——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人力照顾这些累赘。
因要迅速扑向下一个目标,薛显采纳了毛贵的建议。将剩下的俘虏分成两组,驱使他们到下一座营寨前,劝降守军。
明知元军主力就在数里外,寨中守军当然不可能投降。但这群俘虏哭爹喊娘的凄惨模样,以及他们描述的“破寨屠戮”的恐怖景象,却有效的打击了守军士气。
薛显没让俘虏浪费太多时间,眼见守军不降,就立即率部攻寨。
攻寨战再度打响,这次破障填壕的队伍,却不再是红巾军将士,而是换成了前一个寨子的乡勇,有这些“可以随意消耗”的俘虏打头阵,薛显所部的攻势更加猛烈。
此寨守军目睹友军俘虏被驱赶送死的惨状,本就心惊胆战,士气低落。
面对薛显所部红巾军蓄势已久的猛攻,抵抗更加无力,不到半个时辰,这座营寨便已岌岌可危,寨门在红巾军撞车的持续撞击下,已经开始变形碎裂。
睢水北岸,元军第二道防线大营,中军帐。
“报——!榆树寨告急!贼军攻势凶猛,寨墙多处破损,快顶不住了!”
“报——!上田寨…上田寨已被贼军攻破!”
“报——!贼军围困盛家寨!”
“报——!……”
红巾军渡河不到两个时辰,前线告急信使便接踵而至,一个比一个急促,一个比一个绝望。
“万户大人,不能再等了!”
一个满脸虬髯的千户猛地单膝跪地,抱拳急声道。
“出兵吧!再不出兵救援,那些营寨的乡勇眼见援军无望,非得投降不可!第一道防线要是就这么破了,贼军挟大胜之威直扑俺们营地,俺们就被动了!”
“是啊,万户!救兵如救火啊!”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帐内一片请战之声。
被催促出兵的曾万户黑着脸,扭头看向北面徐州方向,那里仍没有任何动静,第二道防线为第一道防线兜底,可谁又为第二道防线兜底?
昨日下午,前方汇报发现红巾军出现在睢水南岸时,曾万户就第一时间向后方的次帅答儿麻失里派去信使,禀报贼军动向,恳求院使速派援军,以加强睢水防线。
答儿麻失里的回答却是“坚守防线,截杀贼军”,轻飘飘地八个字。
坚守?
拿什么守?
九千人守几十里长的防线?
截杀?贼军主力渡河,气势汹汹,是谁截杀谁?
曾万户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中灼烧,却又无处发泄。贼军今日展现出的犀利攻势和决死意志,远超他的预估,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是难以遏制。
可是,军情如火,前线崩溃在即,曾万户身为防线主将,却不能再犹豫不决,正如部将所说,第一道防线破得太快,本军大营也保不住。
其人终于下定决心,声音干涩而沉重:
“再派信使,告诉院使,贼军攻势极猛,睢水防线危在旦夕,若再无援兵,防线恐将不保。”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那位虬髯千户。
“我给你两千精锐步卒,务必给我守好大营!”
“人在营在!”
睢水北岸,薛显所部已经打出了节奏,接连攻破两座敌营,现在正进攻第三座营寨。
看着那些被俘乡勇在刀枪逼迫下,哭嚎着清除寨前的障碍,承受着寨墙上同乡射下的箭矢和砸落的石块,薛显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道:
“哈哈哈!毛怪鞑子总喜欢驱赶咱们汉人打头阵去填城墙,这他娘的不用自己兄弟去送死,看着别人替你去趟路挨刀子的滋味…爽快!真他娘的爽快!”
“嗯?!”
薛显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眯起,目光投向北方,只见远处一道烟尘如同土黄色的巨龙,正贴着地平线滚滚而来。
“元狗…援兵终于来了?!”
薛显脸上的狞笑瞬间被凝重取代,吼道:
“鸣金!快!让攻寨的弟兄撤下来!整队!准备迎战!”
……
Ps:今天的两章合为一大章应该更合适一些,但全部写完估计要到很晚了,大家应该会等不及,还是先发一章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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