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破阻战毛贵显功
宿州,红旗营中军大帐,帐帘高卷,众将聚集。
大帐靠后位置,一张手绘的简易舆图悬挂在木架上,图上山川河流、营寨道路标注分明。
殷从道手持一根磨得光滑的竹鞭,站在舆图前。这位原合肥守将自归顺石山后,便被调入元帅府任参谋军事,受朴道人节制,与王宗道成了同僚。
他已经四十七岁,对掌军作战没有太深的执念,深知这是石元帅对自己的保护,倒是没啥怨言。
此刻,殷从道正以竹鞭轻点舆图,声音平稳清晰地介绍着军情:
“元军在睢水以北,构筑了第一道防线。”
竹鞭从舆图上一条蜿蜒的蓝线(睢水)向北移动,划过一片区域:
“此防线西起夹沟,东至朱寨,宽约二十里。共建有大寨两座,扼守交通要冲;小营十座,互为犄角,散布其间。分布大致如图上所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中诸将,补充道:
“据营寨规模,灶烟痕迹及零星俘虏口供综合判断,驻守此防线者,皆为元军临时征召的团练乡勇,总兵力预计在六千至一万之间。”
汇报完毕,殷从道微微躬身,退至一旁。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坐在石山右前侧的左君弼,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想起了已故的左武。他迅速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杂念,垂手肃立。
“好!殷参军辛苦。”
石山并未因天气酷热而解甲,只卸了兜鍪,露出梳理整齐的发髻。他目光炯炯,转向自己左前侧坐着的宿州众将。
“这一带的地理、水情和道路情况,诸位皆是本地人,常年驻守宿州,比殷参军更为熟稔。对此敌情,可有破敌良策?”
“这有何难?!”
薛显猛地站起,魁梧的身躯像座铁塔,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大咧咧地道:
“元狗摆的什么烂阵!全是些没打过仗的泥腿子乡勇,立营更是乱七八糟,全无章法!无非仗着人多点,寨墙厚点,当个缩头乌龟不好啃罢了!”
他环视帐内,目光在彭、赵二人脸上停留了一瞬,道:
“给俺老薛五千兵马,最多三日,定将这些碍眼的土围子连根拔起,扫得干干净净!”
宿州诸将大部分人跟石山接触的时间都不长,还没有适应石山鼓励部将畅所欲言的议事风格。见脾气火爆地位又高的薛显抢先定下调子,一时间都噤了声,无人敢轻易接口反驳。
石山见一个身材不高的年轻将领嘴唇微动,眼神闪烁,似乎有话想说,却又碍于薛显的威势和自身资历浅薄而强自忍住。点名道:
“毛贵,说说你的看法。”
毛贵乃下邑人,投军时间较晚,之前虽奋勇杀敌,屡立战功,但彼时彭、赵二部麾下利益格局基本固化,只做到了百户。
李喜喜公开与彭、赵决裂后,他原来的千户畏战,又不想错过巴结石山的机会,便将素有练兵之才,言谈不俗的毛贵推了出来。
李喜喜所部急剧扩充,正缺人才,亲自考察毛贵后,破格提拔他为副千户,使其得以列席今日的军议。
进帐时,众将已经唱过名,但毛贵夹在一群宿将之中,毫不起眼,万没想到石元帅竟能记住自己的姓名,还当众点名询问,心头一震,一股热血瞬间涌上头顶。
毛贵猛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激动与紧张,抱拳朗声道:
“禀元帅!末将确有些浅见!”
他走近舆图,拿起竹鞭,指向睢水防线,道:
“殷参军方才强调,此乃元狗第一道防线。此防线之后,是否还有第二道?第三道?其兵力几何?部署如何?我军斥候虽已尽力,但时日尚短,对此尚未完全探明!”
他顿了顿,看向薛显,语气恭敬但观点明确:
“薛总管所议,稳扎稳打,逐一拔除营寨,固然稳妥。但此策耗时费力,极有可能贻误战机。待我军费尽力气扫清这第一道,元狗主力或已调整部署,严阵以待。
甚至可能调集重兵反扑,使我军陷入苦战,丧失突袭破围的宝贵先机!”
“你这——”
薛显被一个副千户当众质疑自己的方案,脸上挂不住,腾地又站起来,浓眉倒竖就要呵斥。
但话刚出口,他的眼角余光瞥见石山平静无波的脸,心头猛地一凛,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话锋一转,瓮声瓮气道:
“……你这说法倒是有点意思!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打法?难道放着这些钉子不拔,直接冲过去不成?”
毛贵见薛显虽有不悦却没有发作,心下稍安。他看向石山,见元帅正朝他微微颔首,眼中带着鼓励,顿时信心倍增。随即,又转向薛显,不卑不亢地道:
“末将以为,元狗之所以在睢水以北摆出如此怪异的第一道防线,其根源在于时间。此防线构筑之时,当在七月上中旬,而非现在。”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神色各异,一些人很快明白了毛贵所指。
当时,宿州虽有两万兵马,但士气低下,两个主将更是没有半分援救徐州的决心。
元军只需在睢水以北,用少量兵马撒胡椒面般构筑一道单薄的防线,就能吓得彭、赵二人知难而退,根本不需要在这里投入精锐部队。
不少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再次飘向坐在中间,脸色阴晴不定的彭二郎和赵均用。
“嘿嘿!”
薛显扭头看向彭二郎和赵均用,冷笑一声,便不再纠缠毛贵,重重坐回座位,抱着胳膊,倒要看看这厮能说出什么花来。
石山眼中赞赏之色更浓,道:
“毛副千户剖析敌情鞭辟入里。接着讲!”
得到元帅首肯,毛贵精神大振,思路愈发清晰。他竹鞭在睢水防线后方虚划一道。
“若我是那元军统帅,明知宿州兵马兵力不足,士气低下,无论其有无救援之心,只需严令第一道防线各营寨筑牢营盘,严防死守即可。”
他声音陡然一沉,接着道:
“宿州兵若不敢前来进攻,自然正中其下怀。一旦宿州兵马渡河攻寨,则只需在后方预先布置数千,至多万余精兵。
待我军与第一道防线守军胶着之时,这支精兵便可迅速杀出,与寨中守军内外夹击,便能轻易歼灭进犯的宿州兵马。”
“说得好!”
石山看向毛贵的目光充满了激赏,道:
“那依你之见,我军该如何破解元军此等布置?”
“反其道而行之!”
毛贵斩钉截铁地抛出答案,快步走到沙盘前,指着代表睢水的蓝色细沙带,语速加快,道:
“红旗营大军已抵达宿州数日,双方斥候连日交锋,互有死伤。元军主帅只要不是蠢人,定已探知宿州得到了增援。”
他手指的竹鞭在沙盘上代表元军第一、第二道防线的区域移动。
“但增援规模、战力如何?其统帅必然心存疑虑,急切间难以准确判断。其防线部署,肯定会有调整,但绝不可能在短短数日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其预设的‘内外夹击’战术思维,极可能仍在沿用。”
毛贵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石山和众将:
“我军便可先示敌以弱,”他指向沙盘上代表宿州军的位置,道:“以我宿州旧部兵马为先导,率先渡河,做出强攻拔除元军据点的姿态。”
“元狗若不敢前来援救,则我宿州军便真打。步步为营,逐一拔除营寨,扫清抵达徐州城下的道路,牵制元狗攻城,择机与元狗主力决战。”
“敌若按原部署,派出其预设的精锐援军前来夹击。”
毛贵的声音陡然拔高,道:“则正中我军下怀!此乃战机!”
他手中的竹鞭指向沙盘睢水南岸红旗营主力位置,道:
“请石元帅派出精兵强将,迎头痛击其援军。主力顺势渡河,趁其第二道防线因援军溃败而空虚混乱之际,连拔两道防线,一举打开北上通道。”
啪啪啪!
清脆响亮的击掌声在大帐中回荡。石山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目光如炬地看着毛贵:
“很好!毛副千户见解深刻,洞悉敌我,此策可行!”
石元帅的肯定,如同给毛贵的能力盖上了最权威的印章。帐中诸将,无论宿州旧部还是红旗营嫡系,看向这个不起眼副千户的目光都变了,多了几分认可与重视。
石山不再犹豫,扫视帐中宿州诸将,沉声道:
“毛副千户此策的关键,在于诱敌。渡河拔寨为佯攻,亦为真攻,风险极大,非勇毅果敢之将不能担此重任!”
众将知道石元帅准备点将了,尽管很想抢下头功,可想到此战的凶险和本部孱弱,仍不敢贸然接下此任,就连彭二郎和赵均用也眼神闪烁,低头不语。
唯有李喜喜、薛显等少数几人昂首挺胸,显然早已迫不及待。石山心中了然,点将道:
“薛显!李喜喜!”
“末将在!”薛显和李喜喜腾地站起,抱拳应诺,声震帐顶。
“命你二人,各率本部三千兵马,以露河为战斗分界线,明日巳时之前,同时渡过睢水,薛显所部负责东段朱寨方向,毛贵为你副将,参赞军务。
李喜喜所部负责西段夹沟方向,殷从道参军为你副将,协理军机。中间结合部,由薛显所部保障。
你两部成功渡河后,即全力拔除当面元军营寨。”
石山紧盯着二人,严肃地道:
“一旦发现元军有精锐人马大规模出动,意图夹击你部,立即就地依托地形或夺取敌军的营寨,转为防御。同时,点燃预备好的湿柴草料,释放浓烟为号,坚守待援,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定不负元帅重托!”薛显和李喜喜齐声吼道,眼中燃烧着战意。
部署好“诱饵”和“钉子”,石山的目光转向自己右前侧,那里肃立着红旗营战将。
“常遇春!李武!”
“末将在!”擎日卫都指挥使常遇春与骁骑卫都指挥使李武同时跨步出列,甲叶铿锵,气势逼人。
“擎日卫、骁骑卫明日一早于睢水以南待命,严密监视北岸战况。一旦看到李、薛二部求援狼烟。”
石山的声音陡然凌厉,道:
“立即挥军渡河,不许有丝毫延误。全军直扑信号升起之处,全力击溃元狗派出的援军。随即紧追溃敌不放,驱赶败兵冲击其后方营垒,就势攻破其第二道防线,打开纵深缺口。”
“末将遵命!”常遇春和李武轰然应诺。
石山继续细化命令,道:
“交战之后,骁骑营斥候须得前出至少二十里,严密监控后方元军动向,一旦发现元军主力有大规模南下迹象。”
石山语气凝重,盯着常遇春和李武,道:
“立即停止追击,就地选择有利地形转为防御,等待我亲率后续大军增援。”
“明白!”常遇春和李武再次抱拳,深知本部既要迅猛突击,又要审时度势,不可浪战。
最艰难、最关键的突击任务,交给了最信赖、最精锐的部队。而那些不放心的部队,石山也绝不会让他们闲着坐享其成。
他的目光,落在了如坐针毡的彭二郎和赵均用身上。
“彭二郎!赵均用!”
被点到名字,彭二郎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还有些拉不下面子,犹豫是否要立刻起身应命。他身旁的赵均用却反应极快,深知此刻任何犹豫都可能招致祸患,立刻起身抱拳。
“末将在!”
彭二郎见状,心中一慌,也赶紧跟着站起来,动作略显狼狈:
“末…末将在!”
石山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冰。
“你二人所部兵马,紧随擎日卫、骁骑卫之后渡河。常遇春、李武二人一旦击溃援军并追击敌寇,睢水沿线残留的大小营寨,便由你们两部负责拔除。”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的寒冰,刺向彭、赵二人:
“一日之内,十二座营寨必须全部拔除,不得留任何隐患。随后,你二人立即率部与我主力汇合。”
数万红旗营主力一旦渡河,以雷霆之势击溃元军援军,并冲击其第二道防线,睢水第一道防线上的那些主要由乡勇驻守的营寨,目睹后方崩溃,其士气必然雪崩式下挫,抵抗意志会大大削弱。
此时进攻,难度和伤亡自然比硬啃要小得多。
但即便如此,要在一天之内连续攻破最多十二座营寨,哪怕有些可能望风而降,依然需要投入兵力,进行清剿、接收,不可避免地要付出相当的伤亡代价。
这显然是个“脏活累活”,也是石山对彭、赵二人保存实力心态的惩罚。
石山说完,眼神锐利地盯着彭、赵二人,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二人心上。
“若不能按时做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森然的杀气。“休怪本帅,以你二人严肃军法!”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锥刺骨,彭二郎和赵均用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们毫不怀疑石山绝对说到做到——红旗营还有数部兵马未动,他们便是想抗命都没本钱。
赵均用率先反应过来,抢答道:
“末将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彭二郎也连忙跟着,声音干涩地附和道:
“末…末将定竭尽全力!”
待二人表完态,石山又看向其余诸将。
“胡大海、左君弼。”
“末将在!”
“命你二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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