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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兵临合肥守军惧


周闻道等人身上透着古怪,袁千户并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上面催逼甚急,而手下军户又早已一贫如洗,再逼下去,恐怕就要激起哗变了。

    病急乱投医,哪里还顾得上管这几人的来路明不明?先解决眼前危机再说。

    “周掌柜爽快人!”

    交易完成,袁千户心中大石落地,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疲惫,道:

    “这批布真是解了袁某的燃眉之急啊。唉,世道艰难,不知周掌柜日后还会不会常来?”

    周闻道心领神会,这正是他想要的切入点,捋了捋胡须,微笑道:

    “袁千户客气了。生意嘛,讲究细水长流。只是,这布匹需求,也得看贵所出产和余力。”

    军户人家日常出产,主要是粮食和军械甲仗之类的军事物资,能交易的早交易了,剩下的便是草席、柳筐之类的手工品,值不了几个钱,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但袁千户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直接抢吧。

    还别说,他真有过这种想法。

    只是,这周闻道看起来颇有背景,两个护卫明显不好招惹,贸然行动能不能成功尚且两说,但肯定会得罪了这几人背后的“神仙”,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至于会不会因此泄露千户所“军事机密”,袁千户是半点不担心——天下军户都是一副死样,朝廷都快放弃打不了仗的军户,只是逼着他们缴纳军粮和甲械物资了。

    “好说!好说!”

    袁千户满口答应,相比起基本不存在的“军事机密”,他更需要一条稳定的交易渠道。

    “周掌柜是信人,袁某信得过!这样,我让一个书吏陪着周掌柜,在营里转转,了解货品。只是还请周掌柜莫要去那些过于偏僻的角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周闻道此行只为接人,自然不想多生事端,当即拱手应承,道:

    “千户大人放心,周某省得,只是看看货品,绝不多事。”

    在千户所一名小书吏的陪同下,周闻道带着卞元亨和花云,假模假样地走访了四十多户军户人家。所见之处,触目惊心:

    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家徒四壁,许多军户连像样的门板都没有。面黄肌瘦的老人和孩子,麻木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生气。所谓的手工品,也不过是些歪歪扭扭的柳条筐、粗糙的草席、草鞋等物。

    周闻道保持着商人的精明,挑挑拣拣,讨价还价,象征性地收了一些还算看得过眼的手工品,付了些铜钱,并与军户约定回头还会再收。

    傍晚时分,周闻道和卞元亨“满载而归”,与袁千户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

    东张营千户所重新回归了往日的沉闷和压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袁千户看着签押房里堆放整齐的布匹,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庆幸的笑容。有了这些布,今年的装备征收任务,总算能勉强对付过去了。

    至于那个神秘的周掌柜,他甩甩头,都火烧眉毛了,且顾眼下吧!

    然而,袁千户这口气松得还是太早了。

    三日后上午,第二百户所和第四百户所两个百户一起跑来,向他汇报了一个坏消息:

    “千户,大事不好,属下所里昨夜连跑了四户,被褥棉絮这些大家当还在,人却全不见了。”

    “属下那边也是!跑了,跑了五户!”

    九家军户,集体逃亡!

    袁千户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军户逃亡早已不是新鲜事,零星一两人逃跑,还能想办法遮掩或抓回来,可九户集体出逃,动静太大,性质太恶劣了!

    按照律法,发生如此大规模的军户逃亡事件,他作为千户,负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责,轻则丢官罢职,重则下狱问罪。

    “查!他们往哪边跑了?有谁在协助他们?给老子查!”

    袁千户猛地一拍桌子,红着眼睛嘶吼,唾沫星子喷了两位百户一脸。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如果能立刻把人抓回来,或许还能遮掩过去。

    两个百户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二百户硬着头皮道:“大人,已经查,查过了。夜里跑的,没人看见。肯定是几家商量好的,邻居都说没听到动静,俺们也不敢派人去追。”

    四百户也接话道:“是啊,大人!现在所里人心惶惶,大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派人追?追的人说不定,说不定也跟着跑了!

    跑掉的石二河、李初八那几家,都是穷军汉,能跑哪儿去?多半是钻了山沟当流民,或者投了乱贼!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儿找去?所里现在本来就缺人手,万一,万一再有乱子……”

    “够了!”

    袁千户粗暴地打断二人的话,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追?派谁去追?追的人跑了咋办?更重要的是,一旦大张旗鼓追捕,这件事就彻底捂不住了!

    不追?瞒着不上报?时间一长,户籍核对、赋税征收、兵员点验,哪一项都可能露馅。

    冷汗瞬间浸透了袁千户的内衫,签押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聒噪的虫鸣。他颓然跌坐回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厌憎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当这个屯田千户有什么好?

    上面层层盘剥,催逼索要如同阎王索命;下面军户穷困潦倒,怨声载道,视他如仇寇。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出了纰漏,头上的官帽和项上的人头就一起搬家。

    好处?除了这身官皮和一直拖欠的俸禄,他袁某人捞到什么了?连累得妻儿也跟着担惊受怕,清贫度日。

    看看这空荡荡的签押房,看看窗外死气沉沉的屯所营房,想想那些逃亡军户破败的家,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气,猛地从袁千户心底窜起。

    这大元朝,他娘的没救了啊!实在没辙了,大不了老子也带着老婆孩子逃了去毬!反正这鸟千户所,军户也没剩几家,人心早就散了。

    与其在这里等着被朝廷问罪,被乱民砍头,不如也去寻一条活路!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吧?

    这念头一起,便如同野草般疯长,再也压不下去。袁千户挥挥手,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对依旧惶恐不安站在下首的两个百户道: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们两个先下去吧。管好自己的嘴巴!不想出事,今天说的话,就都烂在肚子里,容我再……想想办法。”

    两个百户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

    签押房里,只剩下袁千户一人,躺在靠椅上,眼神变幻不定,沉默了许久,才定下心神,缓缓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铜制千户官印。

    袁千户伸出手指,抚摸那官印,冰凉的触感传来,指尖在那粗糙的印文上摩挲着,仿佛在掂量它的分量,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最终,他猛地将抽屉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大元现在,也就剩下这官印是实的了,其他的屁用不顶。这鸟千户,谁他娘的爱干,谁干去!

    ……

    弥河的水,在夏日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缓缓流淌。河岸边,芦苇丛生,在微风中发出沙沙轻响。

    石二河背着年幼的儿子,粗糙的大手紧紧拉着妻子,身后跟着同样拖家带口的李初八等十一户亲友,总数有四十三人。

    他们离开东张营后,又暗中通知了在别村居住的两家亲戚,众人次日晚桃园坡汇合,然后一路跋涉,专挑荒僻小道,昼伏夜出,提心吊胆,终于抵达了与周闻道约定的弥河畔。

    石二河回头,望了望来路,又看看眼前宽阔的河面,依然感觉一切仿若在梦里,那么的不真实。

    徐州陷落的消息传来时,犹如晴天霹雳,三弟石三就在徐州军中,音信全无半年多,家里人都以为他早已死在了乱军之中,纸钱都烧了几遍。

    谁能想到三郎不仅活着,还“发达”了,如今又派人带着银子来接亲族去南边过富贵日子。

    石二河虽然见识少,却不傻,隐隐猜到三弟的“发达”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这年头,能拿出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让那几个气度不凡的外乡人甘冒奇险深入屯所,接应他们出逃的,除了扯旗造反的“乱贼”,还能是什么?

    可褡裢里那沉甸甸的银锭却是实实在在的,那是他们活下去并改变命运的希望。

    “二河兄弟”。

    李初八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尘土,凑到石二河身边,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忐忑和一丝后怕。

    “那,那几个外乡人不会,不会是耍俺们的吧?俺家李五那傻小子,从小就憨,他,他咋就能有这大出息了?俺这心里咋就这么不踏实呢?这要是……要是……”

    他不敢再说下去,害怕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个残忍的玩笑,而他们这些人,却听信了外乡人的诓骗,已经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怕啥?!”

    听到李初八的质疑,石二河心头那股被压抑的恐惧和犹豫反而被激散了。

    他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脊背,粗糙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他拍了拍腰间硬邦邦的褡裢,银子碰撞发出轻微的闷响,这声音给了他莫大的底气。

    “听听!听听这声儿,这他娘的是假的吗?再说了。”

    他环视着身后一张张疲惫、惶恐却又充满期盼的脸,声音提高了几分,像是在说服大家,更是在说服自己。

    “逃都逃出来了,东张营那鬼地方,回去干啥?俺们现在手里有钱了,哪里过不得安生日子?还想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东张营做啥?!”

    “回去?”

    李初八被石二河的话一激,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些年受过的窝囊气:永无止境的劳役、层层加码的“封椿钱”、官差恶吏的辱骂鞭打、看着妻儿挨饿的无力感……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李初八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骂道:

    “呸!狗都不愿回去的东张营!饿死在外面,也比回去当那活死人强!”

    “对!狗都不回去!”

    “石二哥说得对!俺们有钱了!”

    “离了那鬼地方,俺们自己过活!”

    其他亲友也纷纷应和,绝望和恐惧渐渐被一种新生的希望和决绝所取代。

    石二河看着大家重新振作起来的精神,心中稍安,朝李初八用力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波光荡漾的弥河河面。

    就在这时,下游的芦苇荡里,一叶轻舟如同游鱼般悄然滑出。船头,一人长身而立,青衫在河风中微微拂动,不是那“周掌柜”又是谁?

    石二河的眼睛猛地瞪圆了,激动得浑身颤抖,指着那越来越近的小船,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变得嘶哑高亢:

    “哎!快看,那不是周掌柜?哈哈哈!俺就知道,俺就知道三郎是真出息了,真出息了!”

    当周闻道接上石二河等人时,在数千里之外的庐州路,石二河日夜牵挂的三弟石山,也刚刚结束了对六安城的整治。

    桀骜难驯的豪强朱亮祖,最终还是认罪伏法了。

    促使他低头的,并非酷刑或威吓,而是为了给其年仅四岁的次子朱昱留条生路。

    至于朱亮祖的长子朱暹,已经死在了朱亮祖前面,死因是劫狱。

    朱暹确实有乃父朱亮祖的几分血性和勇悍,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带着几个心腹家奴悍然劫狱,居然真的被他冲到了关押朱亮祖的班房门前,但最终还是倒在了距离父亲咫尺之遥的地方。

    朱亮祖透过牢门栅栏,亲眼目睹长子咽下最后一口气,终于意识到一夫之勇,在庞大的组织力量面前是多么渺小。

    他选择认罪,用自己残余的尊严和生命,换取幼子朱昱活下去的机会。

    石山本就不是嗜杀之人,从徐州一路拼杀至此,惩戒过不少为非作歹的大户豪强,也不是所有人都斩尽杀绝。

    更何况,朱昱年仅四岁,懵懂无知,对他也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但他也没有将朱昱交给朱氏宗族,出卖朱亮祖最起劲的人中,就有不少朱氏族人。朱亮祖的发妻已于去年病亡,朱昱可以算作孤儿了。

    石山将朱昱安置到了羽林营,与其他孤儿们一视同仁抚养,并亲自教导,还向朱亮祖做出承诺,此子将来若有出息,单开家庙,许其祭祀包含朱亮祖在内的先人。

    当朱亮祖得知这些安排后,低头沉默良久,再抬起头,眼中已经没有了怨恨,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只化为一句话“谢元帅给朱家留了一炷香。”

    行刑之日,朱亮祖神色坦然,走得异常平静。

    围观的人群中,有恨其往日跋扈者拍手称快,亦有唏嘘世事无常者摇头叹息。

    若干年后,朱昱凭借自身努力高中进士,官至一省巡抚。朱氏父子这段充满传奇色彩的往事,被施耐庵的门生收录入《乱世英豪传·续》中,在坊间广为传颂,成为一段令人感慨的乱世奇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石山之所以在朱亮祖父子身上花费如此多的心思,自然不是因为对朱亮祖有什么成见——事实上,两人之前并无交集。

    惩治朱亮祖,纯粹是就事论事,是对“朱亮祖”这个现象的处理。

    元末乱世,像朱亮祖这样拥有一定能力,又野心勃勃的士绅豪强多如牛毛,即便红旗营最终打下了江山,这类人也不可能消失。

    只要滋生士绅豪强的土壤依然存在,杀了一个朱亮祖,还会有张亮祖、王亮祖等等,不断冒出来。

    石山深知,乱世之“乱”,不仅体现在经济崩溃、军事割据等乱象上,更深层的原因是“人心之乱”。

    元廷对地方豪强长期采取一种近乎放纵的策略,在原历史轨迹中埋下了难以根除的隐患。其中最大的恶果之一,便是让这些士绅豪强的“心”彻底“野”了,再难约束。

    就像现在,元廷为了拉拢他们,可以开出各种优厚条件,而这些条件,是石山永远都给不了的。

    治乱世,单靠杀人是不够的,更需要“诛心”。

    对朱亮祖的处置,尤其是对朱昱的安排,便是石山“诛心”之策的一部分。

    处理完六安诸事,石山便率军拔营东进。大军旌旗招展,兵甲铿锵,沿着官道浩荡前行,很快就引发了合肥守军的极度恐慌。

    此次南征,石山亲自统领西路军,攻取庐江、舒城、六安三城。

    而东路方向,则任命邵荣为行军总管,统率合肥军(左君弼部)、含山军以及缺了冯国胜第二营的骁骑卫,进攻和州、乌江两城。

    原本预计东路军的进展会更快,但元廷为防红旗营渡江与徐宋大军合流,向和州紧急增派了援军,导致邵荣部在乌江、和州一线陷入苦战,至今才艰难攻下乌江,和州仍在元军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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