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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取合肥仅需一儒


午后的合肥城,本该是市井喧嚣之时,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沉闷之下。

    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墙上巡弋的士卒明显增多,甲叶摩擦的哗啦声在过分沉闷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空气中弥漫着明显的恐慌气息。

    总管府内,合肥军副将左君辅、千户殷从道、张焕等人正围着一张粗糙的舆图,个个眉头紧锁,脸上阴云密布,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廊下响起,每一次都像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报——!石山前锋已过小蜀山!”

    小蜀山在合肥城西,石山大军过了小蜀山,离城就只有四十里了,明显是奔着合肥而来。

    “再探!”

    左君辅烦躁地挥手斥退斥候,额角青筋微微跳动,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两千精锐,全是打过硬仗的老卒,二哥把主力都带去了和州,留下我们这点老弱残兵守城。石山却挟大胜之势而来,明显没安好心!”

    他眼中满是焦虑,仿佛已看到石山大军的铁蹄踏破城门,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不能再犹豫了!立刻派快马,星夜兼程赶往和州,请二哥速速回师!合肥是咱们的根基,万不能有失!”

    “不可!”

    张焕一直看不上没甚指挥作战能力的左君辅,立刻出声反对。他仍需拄拐辅助行走,但腿伤已经好了五六分,恢复了几分往日战将风采。

    “和州那边正跟元狗杀得难解难分,邵荣那厮还盯着呢,将军仓促撤军,万一被元军和邵荣趁机夹击,那就是全军覆没!就算撤回来了,人困马乏,石山以逸待劳,正好在城下把将军包了饺子!”

    “那你说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左君辅知道自己威望不足,平日里对张焕颇为忍让,却不想这厮到这个时候了还阴阳怪气,顿时怒了,声音拔高了几分。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石山把我们的老窝端了?”

    张焕梗着脖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

    “坐以待毙?为啥不是俺们趁石山远来疲惫,立足未稳,点齐城中能战之兵,开城突袭,打他个措手不及!擒贼先擒王,若能阵斩石山,红旗营群龙无首,危机自解!”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奇袭成功,红旗营大溃的景象,但话音落下,官厅内却是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应和。

    “张千户。”

    殷从道同为千户,却因追随左武征战多年,资历最老,便是左君弼在时,也要尊重的他意见。殷从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瞬间压下了左君辅和张焕的争执,

    “石山是何等人物?连朱亮祖那等枭雄都栽在他手里,岂是无备而来?再说,我军若真有与红旗营野战的实力,左将军当初又何必委曲求全,向石山输诚,定下那主从名分,自缚手脚?”

    这番话说得张焕面红耳赤,却也哑口无言。厅内其他将领也默默点头,显然认同殷从道的判断。合肥军这点家底,守城尚可,出城野战,尤其是进攻石山的百战精锐,无异于以卵击石。

    殷从道见众人安静下来,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这才继续沉声道:

    “诸位,如今之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某以为,主从名分对我合肥军而言,既是束缚,也是保护。

    石山若是趁将军率师远征,无端攻打我合肥,便是不义,自毁抗元大义名分,天下英雄会如何看待他石山?江淮百姓会如何议论红旗营?便是打下了合肥,又如何治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张脸,接着道:

    “若是我军不问缘由,就主动偷袭红旗营,那便是不忠。就算石山原本无心攻城,也正好有了理由灭我们以儆效尤。如今局势,便是谁先动手,谁就失了道义,失了人心!”

    殷从道的声音在寂静的官厅内回荡,众人脸上的焦躁和戾气渐渐消退。名分大义,很多时候就是一钱不值的废话,可有时却比刀枪更重。合肥军为何生存艰难,不就是因为缺大义么?

    “那,殷叔,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左君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语气缓和了不少。

    “两手准备。”

    殷从道伸出两根手指,语气沉稳而坚定。

    “第一,立刻下令全军戒备!所有能拿起武器的士卒,立刻登城,分发守城器械,滚石、檑木、火油全部上城,并动员城中民壮上城协防,壮大声势。

    务必要让石山看到,我合肥军民有玉石俱焚、死战到底的决心。唯有展现出力量,才能让他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动手!

    第二,立刻选派胆大心细、口齿伶俐之人,持正式文书,出城拜谒石元帅。点明我合肥军与红旗营的同盟关系,提醒他勿要为一时之利,而坏了抗元大义,寒了盟友之心,让亲者痛仇者快。

    只要他愿意给出一个过得去的说法,哪怕只是路过休整,我军便以礼相待,供应粮草,礼送出境。他若赖着不走,咱们也不失道义,再请左将军回师不迟。”

    这番老成谋国之言,条理清晰,兼顾了实力与道义,得到了厅内大部分将领的认同。

    左君辅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明白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沉重地点了点头:

    “就依殷叔所言,速速准备!”

    不多时,沉重的吊桥在刺耳的“吱呀呀”声中缓缓放下,砸起一片尘土。城门洞开,一彪约五十人的骑兵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卷起滚滚烟尘,直奔西面而去。

    这支队伍尚未靠近红旗营前锋行军队形,就被外围警戒的斥候拦下。问明来意后,斥候飞马回报。很快,一队红旗营骑兵驰来,为首者正是骁骑卫二营指挥使冯国胜,他的目光落在合肥军小将身上。

    “来者通名!所为何事?”

    “末将合肥军百户叶升,奉副将之命,特来拜谒石山元帅,询问大军来意!”

    叶升强自镇定,朗声回答,手心却已微微出汗。他能感受到红旗营骑兵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远非合肥守军可比。

    冯国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

    “元帅就在中军,不得冲撞,只许你一人卸甲随俺来。其余人等,在此等候!”

    叶升心头一紧,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遵命!”

    卸完甲,将兵器交给部属,叶升努力挺直腰背,策马跟在冯国胜马后,向着红旗营行军队列深处行去。

    一路上,无数道或冰冷、或好奇、或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叶升身上,让他感觉如芒在背,座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压力,不安地打着响鼻。

    终于,在层层叠叠、甲胄鲜明的亲卫簇拥下,叶升看到了那面猎猎作响的“石”字鲜红大纛,以及旗下端坐马上、身披玄甲的身影——石山元帅。

    叶升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连忙滚鞍下马,紧走几步,单膝跪地行礼,动作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

    “末将合肥军百户叶升,参见元帅!左将军正率主力在和州前线同元狗血战,副将身体不适,未能远迎元帅大驾。末将替副将及合肥留守诸将请罪!敢问,敢问元帅亲率大军莅临合肥,所为何事?”

    叶升的声音努力保持着洪亮,但尾音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打破了凝重的气氛。石山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明明紧张得不行,却强撑着的小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朗声道:

    “叶百户,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待叶升有些局促地站起身,石山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数月前,左将军献城易帜,合肥便已经是我红旗营辖地。本帅巡察自己的领地,检视自己的城池,莫非……还需事先知会尔等?还需尔等允准不成?”

    石山说话间带着笑意,却字字如针,叶升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这个问题太要命了,承认石山是合肥之主?那留守诸将的所有防备都成了悖逆!

    否认?那就是公然抗命,正好给石山动手的借口!

    叶升虽然素有胆略,但毕竟只有十八岁,面对石山这等枭雄的诘问,终究还是有些稚嫩。他不敢正面回答,又怕沉默或拒绝会立刻触怒对方,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能吭哧道:

    “元帅自是……自是……末将……末将只是奉命行事,前来询问,绝无……绝无冒犯之意。言语不当之处,请……请元帅恕罪!”

    他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每一息都无比煎熬。

    “罢了。”

    石山看着叶升窘迫的样子,知道眼前这小将不过是个传声筒,根本做不了主,也问不出更深层的东西。他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一些:

    “本帅不为难你。只需回答一个问题,便可回去复命——是谁派你出城的?”

    叶升闻言,心中飞快盘算。这个问题虽然可能涉及合肥诸将分歧,却不涉及城中兵力部署等军事秘密,应该可以回答。稍松了口气,连忙抱拳,道:

    “回元帅,是殷千户派末将出城。”

    “殷从道……嗯,知道了。”

    合肥诸将的情报,石山早已经摸了个七七八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对叶升道:

    “你先在阵外稍候。本帅会遣一人随你一同回城,详细解释红旗营此行来意。”

    叶升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

    “谢元帅!末将遵命!”

    待叶升退下,石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转头对侍立一旁的传令亲兵道:

    “传王宗道。”

    王宗道在六安之战中,曾为朱亮祖使者求见石山,反被石山策反。此后又在定罪朱亮祖、整治六安城中立下了不少功劳,便被石山带在身边,授予参谋军事之职。

    此人品性虽有瑕疵,贪生怕死又热衷钻营,但颇有急智,口才便给,形象气质也很能唬人,在那些草莽出身的将领面前,天然就带几分“道理”光环。正适合派到合肥城中,解决腹心之患。

    不多时,王宗道一脸苦相的小跑过来,眼神有些闪烁,向石山行礼时腰弯得格外深。

    “元帅!”

    石山见王宗道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大概猜到什么,却不给其推脱的机会,沉声挑明道:

    “王参谋,合肥乃我红旗营掌控诸城的腹心位置。左君弼此人性情圆滑,野心有限,远不如朱亮祖那般桀骜难驯,尚能听从本帅调遣。但其部属盘踞合肥,自成体系,时日一久,必生肘腋之患。”

    王宗道听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撞上石山锐利的目光,连忙低头。

    “本帅此来,正为整合治下诸城力量,拧成一股绳,方能对抗元廷大举反扑。你颇有急智,又善言辞,可否入城,面见诸将,陈明利害,教彼等顺应大势,共抗暴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红旗营未取巢县、庐江、舒城、六安等地,尚能容得下合肥割据。但现在诸城已下,合肥被囊括其中,正是收取此城的最佳时机。

    “这……”

    虽然知道红旗营数千雄兵陈于城外,自身安全应是无虞,但上次代朱亮祖出使,被石山搞得狼狈不堪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让王宗道对“使者”这个身份有些抗拒。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纠结道:

    “卑职才疏学浅,且对合肥城内情委实陌生。贸然前往,万一言语失当,恐误了元帅大计!”

    能否迫降合肥留守诸将,核心在于红旗营对合肥军的全方位碾压之“势”,使者的口才,不过是锦上添花,石山有“势”在手,自然不会逼着王宗道干耍嘴皮子。

    石山语气缓和,道:

    “城中诸将,并非铁板一块。当以沉稳老练的殷从道为首。此人重名分,识大体……”

    听完石山的陈述,王宗道心里有底了,明白此行不在威逼而在攻心,抵触心理尽去,一丝被重用的虚荣和立功的渴望悄然滋生,他咬了咬牙,深深一揖,道:

    “元帅剖析入微,使卑职茅塞顿开!卑职愿往,定当竭尽全力,说服诸将来降,不负元帅所托!”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不再是惶惶而逃的败军之使,而是即将建立奇功的谋士。

    石山见王宗道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和信心,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好!本帅静候佳音。速去准备,即刻随叶升一同入城!”

    石山的大军最终在离合肥城二十里的大蜀山脚下,扎下连绵营盘。大军加民夫,足有万余人,旌旗招展,矛戟如林,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与之相对的合肥城头,早已是如临大敌,守军分列各城墙,刀枪出库,滚石上城,弓弦紧绷,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王宗道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文士青衫,头戴方巾,努力维持着儒雅从容的气度,跟随叶升,穿过厚重的城门,甫一入瓮城,一股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

    “武备迎宾!”一声中气十足却冰冷无比的号令响起。

    只见两队盔甲鲜明,身材魁梧的军士早已列阵等候,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手中雪亮的刀枪猛地交叉举起,在通道处组成了一道寒光闪闪、杀气腾腾的拱形刀枪之林。

    金属锋芒在城门通道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色泽,通道内弥漫着铁锈和皮革混合的凛冽气息。这仪式,旨在用最直观的武力威慑,震慑来使的心神,令其未谈判先胆寒。

    若是以往,王宗道少不得要胆战心惊,但他已经知道合肥虚实,又见识过真正的精锐之师,眼前刻意营造的阵仗,与红旗营无意流露的肃杀相比,反而显得虚张声势。

    甚至,有些可笑。

    王宗道整了整头上的方巾,又拂了拂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深吸一口气,昂起头颅,挺直腰背,无视头顶那森然的刀锋,阔步穿过这片象征武力恫吓的“刀枪拱门”。

    他能感觉到两旁军士目光中的审视和压迫,也能感觉到头顶刀锋散发的寒气,但他心中的信念无比坚定:此行,他代表的是城外那数千红旗营虎贲之师,代表的是石元帅席卷江淮的大势。

    穿过戒备森严的街道,王宗道被带到合肥官衙。左君辅位列上首,城中诸将早已按剑而立,分列两旁。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王宗道身上,充满了审视、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王宗道没有通报自己官职姓名,也没有等主人先发话,便在众人注视下,猛地一拂袖,朗声道:

    “元帅亲率万余大军,此刻就驻跸于城外二十里大蜀山。尔等不思觐见,反在城中搞出此等儿戏,可是以为凭此吓退了本官,城中数万军民就能免于刀兵之灾?尔等家小就可保全于乱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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