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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赤手空拳搏猛虎


淮东路,盐城县东溟村,卞氏宅院。

    卞仕震将手中的信纸仔细叠好,小心收入左手袖袋,抬起头,再次打量客席上坐着的周闻道和花云二人,语气不带半分波澜地道:

    “肇瑞信中所述之事,老朽已尽知。待犬子归家,定吩咐他竭力襄助二位。”

    主人已经承诺帮忙,周闻道赶紧起身,躬身行礼,道:

    “谢老大人。”

    周闻道实际上只比卞仕震小十六岁,但后者却是施耐庵的亲娘舅,辈分高,他又有求于人,便只能豁出脸面执晚辈礼。

    卞仕震脑中萦绕的全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外甥施耐庵信上所述之事,根本无心计较周闻道对自己的称呼问题,谈罢正事,便吩咐仆人引客人往厢房歇息。

    “速唤大郎回来。”

    待到所有仆从皆被屏退,卞仕震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约莫半个时辰后,卞厚亨随家仆匆匆赶回。

    卞仕震已经移步至幽静的家族祠堂,正对着祖宗牌位进香。

    不年不节的,父亲忽然祭拜祖宗,卞厚亨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今日客人带来的信中定有了不得的信息,迅速净了手,便疾步赶往祠堂。

    “父亲?”

    见儿子回来,卞仕震一脸肃穆地从香盒中取出三柱线香,递给卞厚亨,道:

    “来,给祖宗上香。要说的事,为父方才已祷告于列祖列宗了。”

    卞厚亨双手接过线香,就着烛火点燃,左手持香,右手虚护,从左至右依次插入香炉,闭目虔诚祷告。随即,一丝不苟地行完三跪九叩大礼。

    待肃穆完成所有仪程,卞厚亨方才起身,随父亲默然退出祠堂,径直来到僻静的书房。

    “这是你肇瑞表兄的亲笔信,你先看下。”

    说来也巧,卞氏近几代皆是高寿而晚来得子。

    卞仕震出生时,其父卞君用已经虚岁三十有九;待卞厚亨降生,卞仕震也已经虚岁三十有八。

    施耐庵虽然是卞仕震外甥,实际却只比这位娘舅小三岁,他在卞家开蒙进学,其实是卞仕震的幼年玩伴,偏又能和比自己小了三十余岁的表弟卞厚亨志趣相投,惺惺相惜。

    卞厚亨接过施耐庵的来信,凝神默读起来。

    卞氏家风素来端严,即便施耐庵信中所述之事干系重大,甚至足以牵连全族,卞厚亨读信期间,却如卞仕震一样,面上看不到半分异色,只是张嘴后,才有些许情绪变化。

    “不意表兄竟然已经投效了石景行麾下!”

    知子莫若父。

    大元天命已衰,群雄并起,有志于建功立业的豪杰也纷纷择明主而投。

    已经起事的诸多豪杰之中,唯有石山石景行军纪严明,行止仁义,所过不掠,最得士林称道(骂得最少)。卞仕震听儿子语气中难掩那一丝激赏与向往,便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抉择。

    卞厚亨五岁启蒙,有过目不忘之能。幼年即嗜读史书,成年后,好文学,善吟诗,兼之膂力过人,能举千斤大鼎(注)。

    其人文武造诣、胸襟眼界皆远胜乃父,心性更是坚忍不拔,卞仕震并不以自己为长辈而压制他卞厚亨,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劝阻,只是缓缓道出一桩家族隐秘:

    “大郎,可知你祖父……曾改过名?”

    卞氏为东溟灶户,本应该是低贱的底层,却偏是诗礼传家。

    卞仕震早年就以才学出众而闻名路州,曾出仕元廷,官拜敦武校尉,历任余东场司令(七品)、台州长亭场监运等肥缺。

    卞厚亨出生时,卞仕震尚在余东场为官,幼年便由期祖父卞君用一手带大,最是钦服祖父眼界宏阔、学识渊博,言谈举止全无寻常灶民之态,却不知为何祖父晚年只寄情于垂钓,绝口不谈国事。

    祖父辞世时,卞厚亨虚岁九龄,已经颇晓事理,在此之前也曾好奇探问祖父过往,卞君用却只是慈爱地抚摸他的脑袋,含笑不语。

    “莫非……祖父曾在前朝为官?”卞厚亨问出了深藏心底多年的疑惑。

    卞仕震颔首,沉声道:

    “你祖父本名讳济之,乃故宋参知政事。宋祚倾覆之后,你祖父坚拒元廷爵禄收买,为躲避朝廷追捕,于至元十七年(1280年),自苏州迁移到此地,化名‘君用’,隐居多年。”

    原来如此!

    卞厚亨心思何等敏锐,立时明白了父亲今日又是祠堂焚香,又是书房密谈的目的,既是尊重自己的抉择,亦是在提醒自己——莫要辱没了先祖清名与家族风骨。

    “父亲放心,虽然大元天命已衰,群雄逐鹿,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孩儿学成文武艺,自要入世搏一搏。只是此去,总得先听其言、观其行,细细考察一番,再做定夺。”

    “嗯。”

    卞仕震见厚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眼中掠过一丝欣慰,道:

    “家中自有为父照料,勿需牵挂。你若决意追随那石景行,只需效法先人,改名即可。如今朝廷对地方控驭废弛,东溟又处海隅僻壤,就算你闯出了大名声,也必不至牵连到家族。

    为父中年无嗣,于真武大帝座前求得灵签第五十一,方得有你。你名中这‘亨’字乃应卦象而来,不可更改。为父便为你将‘厚’字易为‘元’字,取意‘元亨利贞’,亦示不忘始终。”

    儿将远行,六旬老父一句挽留的话语都没有提,却已默默为他扫清后顾,铺就了前路,卞元亨(此后为行文连贯,直接用元亨这名字)心头一热,喉头微哽,深深拜倒在地。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必不令列祖列宗蒙羞!”

    父子二人说完了心里话,卞元亨见时辰尚早,便径直前往厢房,与周闻道和花云相见。

    三人寒暄方毕,向来沉默寡言的花云却主动开口,目光灼灼地看着卞元亨,道:

    “卞公子。”

    卞仕震两任盐官,又颇善经营,家资豪富。

    邻近伍佑场(淮东沿海称“场”者,多为盐场)的佑圣观欲要增扩庙宇,寻周围大户筹款,卞仕震就豪掷千金,还一次性置下三百亩良田,专供香火及观中住持衣食之用。

    卞元亨生于这样的门庭,自幼绫罗裹身,珍馐为食,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雍容贵气。

    他身长六尺有余,此刻一身素净白袍,更衬得浓眉如墨,目若朗星,面如冠玉,颌下无须,阔面重颐,端的是俊美非凡,兼之饱读诗书浸润出的儒雅气度。花云称其一声“公子”,恰如其分。

    卞元亨见花云身形魁伟,筋肉虬结,便知是位难得的猛士,有心与之结交,忙拱手谦让道:

    “花兄谬赞了,卞氏世代灶籍,哪当得起‘公子’之称?小弟年齿不及花兄,你唤我元亨便是。”

    花云倒不是刻意套近乎,实是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翩翩郎君,与他想象中那个徒手毙虎的盖世猛汉形象相去甚远,心中疑窦顿生,忍不住直接问道:

    “听闻元亨兄弟……曾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头猛虎?”

    “哦,此事啊。”

    徒手搏虎之事因过于传奇而广为流传,卞元亨这几年早被问得惯了,神色依旧淡然,娓娓道来: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伍佑场外的草滩中有虎作祟,屡伤人命,便是老练猎户亦束手无策。小弟那时年少气盛,自恃有几分蛮力,便提了把朴刀前去寻它。”

    他语气平缓,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不意那畜生端的是奸猾异常,见我手中有刀,似是知道不敌,便深藏蛰伏,踪迹全无。如此僵持了三日,小弟无奈,只得弃刀于滩外,赤手空拳再入那草深及腰的滩涂。”

    卞元亨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回忆,接着道:

    “那畜生想是饿得狠了,匍匐藏在深草中,待小弟走近,猛地腥风扑面,当面扑出!其势迅若奔雷,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小弟只得将身一拧,向后腾跃——足尖恰好踢中那畜生下颌。待小弟翻身,欲要再斗时,却见它颌骨已然碎裂,挣扎不过数息,便毙命了。”

    同以勇武著称,花云岂会轻信“恰好一脚”这等说辞?这种畜生最是机警敏捷,动作极快且极善伏杀,尤其是藏于暗处蓄力一扑,几乎是必杀。

    常人遇到这等绝境,莫说反击,便是反应都来不及。卞元亨能在电光火石间后跃闪避,更精准无比地一脚踢碎老虎下颌,其爆发之迅捷、力道之刚猛、临危之镇定,三者兼备,缺一不可!

    寻常勇士能具备其中一项属难得,此人竟能集三者于一身,真是天降神人!

    花云想到卞元亨斗杀老虎的惊艳处,双目圆睁,指节下意识地捏紧,向往之色无以复加。

    周闻道不懂其中门道,反倒没这么多想法,只知道能打死猛虎者必是万中无一的豪杰,好奇心顿起,插话问道:

    “那老虎约莫多重?”

    卞元亨见二人皆露感兴趣之色,展颜笑道:

    “倒不是很重,也就四百斤来斤。虎皮硝制完好,就收在我家中库房。二位兄长若是有兴,小弟这便引路一观?”

    花云被卞元亨勾起了兴趣,闻言便要起身,周闻道却忙扯住他衣袖,目光投向窗外,道:

    “元亨兄弟,你家库房可是深设于内院?”

    但见窗外暮色四合,檐角已挂上了朦胧的暗影,卞元亨经此一提醒,也注意到了天色。

    库房在内院深处,自己母亲、妻儿和小妹等女眷皆居于后院,黄昏时分引陌生男子进入内院,确实是大为不妥!

    卞元亨心头一凛,暗叫惭愧,自己一时兴起谈论旧事,竟忘了这要紧的礼数,忙歉然道:

    “倒是小弟思虑不周,唐突了。明日吃完早饭,小弟再来恭请两位兄长移步一观,可好?”

    花云此刻也已经冷静下来,想到此行重任在肩,实在不便再作耽搁。

    况且,卞元亨兄弟若真投效元帅帐下,日后沙场建功的机会多的是,其手段如何,战阵杀伐间自见分晓,何必执着于一时验证?

    想到此处,花云便婉拒道:

    “不了。元帅重托在身,不容耽搁。寻船一事,还要请元亨兄弟多多费力。”

    卞元亨暗自警醒,心道自己还是不够稳重,好儿郎当在战阵搏杀中争长短,如何能沉迷于打虎旧事不可自拔?

    先前早有富商重金求购虎皮,他一直舍不得,现在却想请父亲尽快将其处理——断了这念想也好。

    “花兄所言极是,正事要紧。”

    卞元亨神色一正,道:

    “明日一早便出发。”

    次日清晨,用罢早饭,卞元亨辞别了父母妻儿,便与周闻道、花云二人策马向南面的白驹场而去。

    白驹场,煮盐区。

    甫一踏入这片弥漫着刺鼻咸腥气与蒸腾白雾的区域,便见本场张灶头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远远便拱手笑道:

    “哈哈哈!卞兄弟!多日不见,今日是哪阵好风将贤弟吹来了?”

    周闻道打量来人,但见此人眼如丹凤,眉似卧蚕,两耳垂珠,双睛点漆,唇方口阔,髭须疏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端的是相貌堂堂,气宇不凡,心中不由暗赞好相貌!

    卞元亨显然与那灶头熟稔,也不多寒暄,径直道明自己的来意:

    “张兄,近日可有船发往益都路?小弟这两位亲戚欲往北面行商,归途时需包一稳便船只。”

    白驹场东面就是大海,但海床本就不深,又因黄河裹挟巨量泥沙淤积,早已形成宽逾百里,绵延数百里的浅滩,号为“万里长滩”,大型海船根本无法由此处通行。

    但世上万事有弊便有利,这等大船绝迹之地,反成私盐贩子的生机福地。张灶头手下一帮人便常年驱使平底小船运盐至北沙黄河口,再转驳大船,夹藏于寻常货物中贩运至南北各地。

    卞元亨所求的,正是此等隐秘船道。

    若没有根底清白、深得信任之人作保引荐,便是有金山银海,也难觅其门而入。

    东溟卞氏出手素来豪阔,与张灶头多年生意往来,早就积下的深厚信任,关系非同一般。

    张灶头目光在周闻道和花云身上扫过,见二人气度沉稳,绝不是寻常商贾,又能得卞元亨亲自引荐,心中便有了计较,当下抚掌笑道:

    “既是卞兄弟引荐的贵客,何须问有船没船!放心,包在我身上!今日,我便让士信送三位至北沙河口登船!”

    卞元亨大喜,忙拱手致谢:

    “如此,有劳张兄费心安排了!”

    ……

    Ps:本章卞元亨的资料糅合百度及《卞公国辅隐君墓志铭》,还有说法其能力举千钧,无论千斤还是千钧,当然都是夸张的说法,请不必较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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