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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战合肥重八遇险


合肥城东北约四十里,红旗营抚军卫第一营的“野外驻训”已经进行到了第四日。

    上个月,骁骑卫才在合肥兵的眼皮子底下掳走了近万合肥百姓,严重影响城东春耕。侥幸躲过一劫的百姓只能结寨自保,但在如狼似虎的红旗营将士面前,那些还未完工的寨堡基本形同虚设。

    好在抚军卫此次的目标并不是掳人,只要各寨堡百姓老实出粮劳军,并自行拆除寨堡,便可相安无事。但数百兵马日日出没于乡间,也没几个百姓还敢冒险出村料理庄稼。

    经此一闹,合肥东面百余里良田的夏收,今年算是彻底不用指望了。

    “聿——!”

    斥候勒马于第一营军阵前,扬起一片烟尘,急速报道:

    “指挥使!合肥兵马已经出动了,前锋约有五百骑兵,距此约有十里地!”

    十里地对步兵来说确实有点远,可对全速奔袭的骑兵而言,也就盏茶工夫。此刻,红旗兵距离营地还有六里多地,想赶在骑兵追上自己之前直接跑回营中,显然不现实。

    一营指挥使蔡复没多犹豫,直接下达了迎敌命令。

    “披甲!列阵迎敌!”

    蔡指挥使下完命令,又朝斥候喝道:

    “速回营寨!命朱重八紧闭营门,严防合肥兵马偷营!”

    这是第一营组建后,首次在野外独自面对同等数量的骑兵。士兵们难免会有紧张和恐惧,刚从随行辎重车上取下铁甲、大盾、铁蒺藜和备用箭矢时,铁甲碰撞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但这段时间的训练终究不是白给,队伍在各级军官的厉声呵斥下,逐渐恢复了镇定。

    离红旗营军阵还有大半里地,合肥骑将张焕就看见对方已经披挂整齐,正列阵缓缓后撤,暗骂可惜,双方人数相当,若是慌乱撤退的无甲无阵步兵,骑兵一个冲锋就能击溃对方。

    但只要是脑子没问题的将领,就不会率领轻骑兵冲击敌人坚固的军阵。

    只是,今日既然已经出兵,若不能给这部胆大包天的红旗营兵马一点颜色看看,合肥军以后就真的只能龟缩城中,坐等那石山一步步勒紧自己脖子上的吊绳。

    哪怕最终为形势所逼,只能投降红旗营,那也得做过几场再说。

    乱世只信拳头,你不展露自己的拳头并切实打痛对方,就别想赢得对方的尊重和应有的地位。

    “随俺来!”

    平原上,视野开阔,张焕骑在马上,早就看到了红旗营兵马营地的方位,迅速打马绕过蔡复所部军阵,径直朝着其背后的营寨而去。

    阵中,副指挥发现了合肥骑兵的意图,急问:

    “指挥使,怎么办?”

    合肥军连日龟缩,蔡复一时大意,今日只在营中留下一个队五十来人,就率大部跑出这么远。此刻被合肥骑兵绕过,顿时导致本队与营地首尾不能相顾。

    “保持阵型!听鼓点,继续赶路!”

    蔡复先大声下令,稳住军心,然后才低声对副手道:

    “放心,重八行事稳重,营中又还有两百民壮,可协助防守,出不了事。”

    这句话更像是自我安慰,但此时也只能自我安慰了,眼下只能先保住本队,待都指挥使邵荣率大部人马赶到,再想办法教训合肥军找回场子。

    至于朱重八能不能守住营寨,那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营寨中。

    得知合肥骑兵奔袭而来,朱重八就迅速集结了所有民壮。

    “咱们三番两次闹合肥,合肥兵早憋了满肚子邪火!今日若是让他们破了营寨,俺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

    自去年彭莹玉、李普胜等人起兵开始,大半年里,“彭祖家”和元军在合肥附近反复拉锯,庐州路百姓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早就见识兵灾的恐怖,朱重八一句话就挑动了他们的血色回忆。

    “营里只有俺们手里这五十来个兵,分散了防守,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俺需要你们帮忙兄弟防守营寨,若能打退合肥兵,大家都能活。要死,也是俺们这些当兵的先死!

    是缩头等死,还是跟俺搏一搏,打退这帮合肥佬求活?!”

    “求活!”求生的呐喊在恐惧中爆发。

    时间紧迫,朱重八简短动员后,就立即分发军械,部署防御。

    仅需容纳八百人的营寨本就没多大,营外有壕沟和鹿角砦、拒马等物,骑兵无法直接冲击营墙,寨墙四角,加上东、西两座营门的两侧,各设有一座箭楼,共八座,防守重点就是这八座箭楼。

    难题在于营中虽然不缺弓弩和箭矢,却缺合格的射手。

    即使占据地利优势,与敌人的对射中,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必须拿人命去填。

    但只要敢于以命换命,耗到合肥骑兵知难而退,或是坚守到蔡复带人赶回,那这一仗就算赢了。

    因此,朱重八并没有让训练更好的麾下将士上箭楼防御,而是将民壮顶在了第一线。

    为减轻防御压力,他还命民壮用一些辎重物资堵死了东营门内侧,仅留下四十民壮和五名士兵在东寨墙佯动牵制敌军兵力,将主要力量集中在西营门处防守。

    张焕乃合肥宿将,这大半年里又与“彭祖家”多有交战,经验老到,率队冲至营寨外,一眼便看出箭楼上那些战战兢兢的身影分明是民壮,而不是精锐士兵。

    对合肥军来说,此战的关键,就是抢在红旗营步卒回援前,迅速夺下其营寨,毁其营垒,烧掉营中辎重物资,打击红旗营士气,不给其回营固守的依凭。

    如此,才能继续缠住其步卒,并在随后的尾随中寻其破绽,将其歼灭。

    张焕行事极为果决,发现营中防御空虚后,就立即分兵:两百骑攻东营门牵制守军兵力,他亲率三百精骑直扑西营门。

    东西两面的合肥兵迅速下马。一部分举着小圆盾上前,奋力清除拒马鹿角;另一部分挽起骑弓,与箭楼上的民壮对射。

    这个时候,就看出训练差距了。

    合肥骑兵皆是军中锐卒,弓马娴熟,又有人数优势,掩盖了骑弓射程不足的劣势,十几张弓对着箭楼攒射,便能压得箭楼上的民壮抬不起头。

    箭楼有牌盾防护,还有高度优势,可民壮在这种残酷的对射中,仍只能达成二比一,甚至三比一的夸张交换比。

    合肥军破障队基本没有受到实质性威胁,稳步推进。

    伤亡快速增加,预备登楼的民壮开始畏缩不前。可这个时候却由不得他们犹豫了,督战的红旗营士兵目光如刀,裹足不前者,被毫不犹豫地就地正法,士气在惨叫声中急速崩落。

    朱重八紧贴营门后,透过木栅门的缝隙,死死盯着敌军破坏掉一具又一具拒马,强压下心头的焦灼与恐惧,直到敌人逐渐逼近到危险距离。

    “投矛!”

    隔着不高的寨墙,数十根短矛划着抛物线投掷而出,终于给推进的敌军造成了开战以来最惨重的伤亡。朱重八根本无心细看敌军的伤亡情况,立即下令道:

    “举盾!靠过来!”

    投矛的士兵和民壮刚举起盾牌,墙外的合肥军就射进来了一阵箭雨,打在包铁盾牌上咄咄作响,火星四溅,几个反应稍慢的倒霉蛋惨嚎着倒地。

    不过,惨叫声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合肥兵持续向墙内抛射箭矢,很快就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对射伤亡比太悬殊了,眼见民壮伤亡惨重,士气崩落,朱重八也不敢再逼他们上箭楼防御。

    所有人都挤在营门内侧的射击死角,听着身边袍泽如擂鼓般的心跳,营外合肥兵的呼和号令声清晰可闻,透过门缝,甚至能看到他们正麻利地拖动拒马。

    双方实力悬殊,这一仗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朱重八也害怕,却不甘心,仍在苦思对策。

    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大吼道:

    “你们顶住营门!俺去去就回!”

    说罢,就顶着盾牌,冒着稀疏却致命的箭雨,猫腰冲入营中。

    片刻后,朱重八又拖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冲了回来。

    “东营门人手不足,只靠一些死物,顶不了多长时间。待会等敌人开始破门,你们就听俺号令,一起开门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众人惊魂未定,茫然看着朱重八,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等破了营,俺们都得死!不想死,就跟俺博一回!”朱重八嘶吼出声,“跟他们拼了!”

    这声嘶吼终于激起了本队将士的血性:

    “跟他们拼了!”

    接着感染了部分民壮:

    “拼了——!”

    营墙内的呐喊声惊动了外面的合肥兵,又是一轮箭雨射来——依旧射不到人。

    营外,所有障碍终于清除完毕,部分合肥兵上前,用刀枪乃至沉重的战斧猛劈营门。

    另一部分则退后,重新翻身上马,只待营门洞开,便策马突入,斩尽杀绝,营门木缝不小,此时抵门极易被敌军刺伤,众人只得退后。

    “开!”

    朱重八大喝一声。几名民壮奋力抬起粗重的门栓,沉重的营门应声向内洞开。

    “杀啊!”

    门外的合肥兵狞笑着,挥舞兵刃杀了进来,部分热血民壮挺起简陋的长枪便冲了上去,更多的人在本能的恐惧驱使下,转身便逃。

    朱重八已命麾下列好枪盾阵,紧随那些热血民壮冲杀过去。

    双方在狭窄的营门处,展开了血腥的贴身搏杀,热血民壮很快倒下,但这时,步枪的长度优势终于显现出来,仅剩的四十六名红旗营将士,凭着长枪坚盾,竟勉强稳住了阵脚。

    率队破门的合肥军官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厉声喝令后撤,意图拉开双方的距离,再以弓箭攒射或骑兵冲击彻底歼灭这股敌人。

    “跟紧他们!别放跑了!”

    朱重八如何能让敌人如愿?迅速带人死命缠斗上去。

    如此倒是扩大了战果,可没过多久,众人就追击敌军到了营门外。

    而不远处的张焕已经带着骑兵开始向其右翼运动,显然是要先加速,再突击彻底冲出营寨的红旗营将士左翼。

    敌军有兵力优势,原地还留了一部射手,此时若退,等待朱重八等人的,就是无情箭雨,然后骑兵直接突入已经大开的营门——还是死!

    “继续跟紧。”

    热身、加速,再提速,高速冲锋的战马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只冲而来,那股红旗兵终于放弃了追击撤退的合肥兵,转向迎战合肥骑,阵型转换间,侧面射来的一轮箭雨又撂倒了好几人。

    铁蹄如雷,碗口大的马蹄践踏着大地。

    眼看着双方的距离不足二十步,朱重八阵中突然掷出七八颗黑乎乎的铁疙瘩。

    张焕瞳孔一缩,未及反应,便听得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冲锋的骑兵阵前猛然炸开。

    “轰!轰!轰——!”

    火光与黑烟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铁砂和致命的破片,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

    “聿聿聿——”

    从未经历此等恐怖景象的战马惊得人立而起,凄厉嘶鸣,有的原地打转,有的则完全失控,发疯般乱蹦乱撞,后队收势不及,与前队惊马狠狠撞在一起,人仰马翻。

    混乱中,竟有两名骑兵凭着惯性,狠狠撞入了朱重八的队列,撞得五六名红旗兵口喷鲜血,倒飞出去,当场毙命。

    而这两名骑兵也未能幸免,转瞬便被朱重八等人乱枪刺死。

    “快!撤回去!关门!”

    朱重八又惊又累,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趁着合肥兵攻势一滞、陷入混乱的瞬间,他嘶吼着下令撤退,撤退途中,又被惊魂稍定的合肥兵射手射倒一片。

    “快关门!”

    沉重的营门轰然合拢,门栓落下,踉跄着逃回营门内的将士,已不足十人!

    营外。

    张焕艰难地从战马尸体下抽出小腿,一阵钻心剧痛袭来——小腿怕是断了!

    可比断腿更痛的是他的心,拼着再付出些伤亡,强攻一次,定能破寨,但已经没有意义了。

    前后折损了三四十精锐骑兵,却连这区区一队红旗兵都没能灭掉,打击其士气的图谋已然落空。

    张焕见多识广,很快就从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得出结论——红旗兵使用了一种新式火药武器,并且还在现场捡到了一枚哑雷。

    他其实已经发现手雷的威力并不大,但架不住其声大如雷,麾下士兵初次见识此物,难免会怕,战马更怕,本方士气已经受挫,不便再战。

    更重要的是,张焕拿不准红旗兵手里到底有多少这种武器,万一有很多,埋在营中跟自己同归于尽,那不是亏大了?

    望着西面地平线上越来越近的蔡复营旗,张焕爬上一匹无主战马,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带上阵亡兄弟的尸首……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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