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王的返校日
当一行人被晚高峰的人潮从西直门地铁站里推搡出来，像是被巨兽吐出的残渣，一股混合着汽车尾气、街边烤串孜然味和尘土的灼热空气，夹杂着决堤洪水般的喧嚣，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那股熟悉到呛人的燥热，瞬间冲散了地下神殿的阴冷死寂。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活色生香，充满了让龙王都感到新奇的旺盛生命力。
路明非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浑浊的空气，肺叶火辣辣的，像是刚从万米深海憋着气浮上来。
他一转头，就看见夏弥死死攥着芬里厄的手腕，那紧张兮兮的样子，活像个第一次带乡下亲戚进城的长姐。
生怕自家那个傻弟弟被街边闪烁的霓虹灯晃花了眼，一不留神就让人贩子用一根烤肠给拐跑了。
芬里厄确实看花了眼。
他那双属于人类的黑色瞳仁里，倒映着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灯，光怪陆离。
一辆鸣着尖锐笛声的救护车飞驰而过，他甚至歪着头，学着叫了一声。
“呜~呜~”
那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引得旁边等红灯的一位大妈频频侧目，投来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
楚子航跟在他们身后，怀里抱着那柄用布条层层包裹的长刀，偶尔会瞥过夏弥紧绷的侧脸。
他自己都没察觉，那向来冷硬的嘴角，不知何时悄然柔和了几分。
队伍的另一侧，战况正酣。
芬格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像个任劳任怨的苦力，两手提着好几杯刚做好的奶茶。
“老大，嫂子，楚部长，衰仔，你们的下午茶到了！”
绘梨衣欢呼一声，接过一杯满是珍珠的，开心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凑到沈云轩身边，献宝似的递过去。
“云轩，尝尝！珍珠！Q弹！像小小的温柔子弹！”
沈云轩笑着就着她的吸管尝了一口，点头道。
“嗯，你说得对。”
康斯坦丁捧着自己的那杯，一脸严肃地摇着手指，对着芬里厄进行“科普教育”。
“芬里厄，你要记住，椰果才是王道。”
“它的口感分层，从软韧到脆弹，这是炼金术般的精妙构造，下次点单要认准这个。”
他瞥了一眼绘梨衣，小声补充道。
“绘梨衣姐姐喜欢的是口感，但我们追求的是科学。”
“芬里厄，给你也来一口！”
绘梨衣无视了康斯坦丁的“歪理邪说”，把自己的奶茶递到芬里厄嘴边。
芬里厄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然后指着康斯坦丁那杯，又指指自己的，似乎在问为什么不一样。
这支由新王、旧王、龙裔和衰仔组成的诡异队伍，就这么混在下班的人潮里，像群刚来京城旅游还没找到共享单车的大学生。
没人知道，就在几分钟前，他们刚在不见天日的地下送走了一位神明，又迎来了一位。
几辆洗得发亮的黑色奥迪A8L静静趴在路边，像蛰伏的猛兽。
车门无声滑开，身着黑色中山装的青龙面无表情地为沈云轩拉开车门，动作标准得像是刚从特工电影里走出来的。
“回哪儿？”
路明非下意识问，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国贸柏悦酒店的总统套房了。
他已经构思好了一整套流程。
先在八十层的高空浴缸里泡个澡，俯瞰灯火璀璨的长安街，然后点个顶配小龙虾外卖，最后发条朋友圈，配文“枯燥”，完美。
“回家。”
沈云轩坐进车里，随口道。
路明非一愣。
“回家？老大，回哪个家？我可没在京城买房，老大你是知道的，就我兜里的几个钢镚，连个一平米的厕所都买不起。”
“回你的家。”
沈云轩的笑容里带着几分高深莫测。
“或者说，回我们的母校。”
车队并未在京城停留，而是直接穿城而过，驶向了南苑机场的私人停机坪。
当路明非看到那架线条流畅、尾翼上烙印着一个古朴“沈”字的湾流G650时，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老……老大……我们这是要去拯救世界，还是去参加G20峰会？”
他结结巴巴地问。
“去仕兰，很快。”
沈云轩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
“有些老朋友，该见见了。”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在一座沿海城市的机场。
当他们换乘另一支黑色车队，驶入那条两旁种满了熟悉法国梧桐的林荫道时，路明非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那个挂着“仕兰高级中学”烫金大字的校门，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他的视野，夕阳的余晖给那几个字镀上了一层刺眼的金边。
“我……操……”
路明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都劈了叉。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耳根烫得能煎鸡蛋。
“老大！你说的回家……真的是回这儿？！”
更让他眼珠子快掉出来的是校门口的景象。
一条巨幅红底白字横幅从教学楼顶笔直垂下，几乎遮住了半栋楼，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热烈欢迎我校杰出校友沈云轩、楚子航、路明非同学荣归母校指导工作！”
校门口，从头发花白、笑容可掬的老校长，到当年天天在后门逮他迟到、一脸“你是我带过最差一届”表情的教导主任，乌压压地排成了两列。
他们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灿烂，那热情劲儿，比迎接教育局领导视察还要夸张十倍。
路明非甚至一眼就看到了他当年的班主任，那个总喜欢用粉笔头精准命中他后脑勺、把他从和周公的甜蜜约会中揪回来的“灭绝师太”。
此刻，这位师太正满脸堆笑，手里还捧着一束鲜花，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像一朵盛开的老菊花，眼神里充满了“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出息”的欣慰。
“这……这什么情况？指导工作？我TMD成杰出校友了？我？路明非？上课睡觉、考试靠抄、人生理想是在校门口开个煎饼摊的那个路明非？”
路明非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极其荒诞的梦，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习惯就好。”
沈云轩云淡风轻地率先下车，仿佛这只是他日常生活中平平无奇的一幕。
普通人不知道他是新晋的银之君主，但“沈家”这个名字在商界的分量，足以让任何一所中学将其毕业生奉为神明。
老校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双手紧紧握住沈云轩的手，激动得满脸通红。
“云轩同学！哎呀，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你们可是我们仕兰的骄傲啊！”
他绝口不提这几位是高二就集体“跳级”跑路的事。
那份盖着教育部鲜红公章、推荐他们进入“芝加哥大学深造”的推荐函，至今还锁在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当镇校之宝供着呢。
教学楼的走廊里、窗户边，挤满了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学生，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
“快看！是沈云轩和楚子航！天呐，活的！比照片上帅一万倍！”
“那个跟在后面，有点手足无措的……是路明非吧？这衰仔怎么也混上杰出校友了？”
一个高三的学长撇撇嘴，他当年可是亲眼见过路明非在升旗仪式上睡着，哈喇子流了一地。
“你懂个屁！”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立刻反驳。
“我表哥跟他们一届的！他说路明非才是真·隐藏大佬！”
“你没看他跟在沈云轩身边吗？那位置，连楚子航都得靠后半步！”
“这叫大隐隐于市，懂不懂？你看他那表情，淡定，从容，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
路明非听着那些若有若无的议论，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杆不自觉地挺得笔直，脸上竭力维持着一种“没错，我就是大佬，但我低调，你们不要大声喧哗”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心里已经爽得原地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接空中转体七百二。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雯雯。
她还是那么文静，站在人群的边缘，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到他时，眼神有些复杂，轻轻点了点头。
路明非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而在另一边，赵孟华，那个曾经的校园风云人物，正被一群小弟簇拥着，死死地盯着他，脸色难看得像吞了苍蝇。
他身边站着柳淼淼、徐岩岩那几个曾经围着他转的小姐妹，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孟华，那……那是路明非？”
柳淼淼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在发颤。
赵孟华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那个曾经在他眼里一无是处、连跟陈雯雯多说句话都会脸红的衰仔，如今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装，虽然神情还有些不自然，但簇拥在他身边的，是传说中挥金如土的神秘贵公子，是冷若冰霜的楚子航，是他们连仰望都觉得奢侈的人物。
而他就那么自然地走在他们中间，仿佛本该如此。
曾经他以为路明非是个笑话，现在看来，他自己才像个笑话。
路明非捕捉到了赵孟华的注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点翻腾的旧情绪，然后，他冲着赵孟华的方向，若有若无地抬了抬下巴，扯出一个自以为很潇洒不羁的微笑。
校长办公室里，顶级的龙井早已备好。
沈云轩没兴趣跟校领导们打太极，寒暄几句后，便以“想看看学校变化”为由，独自一人上了天台。
风很大，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是个身形纤细的女人，一身黑色紧身作战服勾勒出惹火的曲线。
她脸上带着慵懒的笑，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满是见到圣子的欣喜。
“圣子，您这返校的排场，可比总统还气派呢。”
冥猫的声音又娇又懒，像只刚睡醒的猫。
“少贫。”
沈云轩递给她一根棒棒糖，那是他顺手从校长桌上的待客果盘里拿的。
“目标呢？”
冥猫熟练地剥开糖纸含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汇报。
“很安分，或者说，安分得像个鬼。目标楚天骄，开着一辆迈巴赫，住在城西最老旧的居民楼里，每天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专职司机，身上半点混血种的气息都没有，比楼下遛鸟的大爷还人畜无害。”
“要不是白泽先生再三确认了那张脸就是他，我都以为自己在监视一个落魄的中年大叔。”
“暴风雨前，海面总是格外平静。”
沈云轩望着远方城市的轮廓，语气平淡。
“他不是安分，是在等。等待那个东西再次出现。”
他顿了顿，眼底冷光一闪。
“继续盯着，任何异动，立刻通知我。”
“明白。”
冥猫的身影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天台的宁静。
楚子航正在天台的另一角，专注地用丝绸擦拭着长刀的刀身，对铃声置若罔闻，仿佛那是另一个次元的声音。
夏弥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栏杆上，晃悠着两条笔直的小腿。
铃声执着地响了半天，楚子航都没反应，她好奇心大起，鬼使神差地凑过去，从楚子航扔在一旁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妈妈”。
夏弥眼珠一转，抱着“让你不理我”的恶作剧心态，纤长的手指轻轻一划，接通了电话。
她还故意捏着嗓子，用自己能发出的最甜腻、最无辜的声音说。
“喂~你好呀~请问找子航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两秒。
紧接着，一个同样甜美但分贝高了八度的女声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啊——！子航！你是子航吗？！不对！你是谁？！你是女孩子！天哪！我的儿子终于开窍了？！”
“你是他女朋友吗？！子航！快！快带她来见我！我现在就在市中心新开的那家星巴克！穿粉色香奈儿套装那个最美的就是我！不来我……我就坐地上哭给你们看！”
电话被飞速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
夏弥举着手机，目瞪口呆，仿佛被一道天雷当头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楚子航终于擦完了刀，抬起头，看到夏弥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手机，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她……你妈……”
夏弥结结巴巴地把手机递过去，声音都有点发飘。
“让我们……现在去见她。”
楚子航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冰山白，变成了火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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