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雅科仕与朴家码头》03
下午三点。
江南警察署案情分析会的空气凝滞而沉重，咖啡的焦苦与疲惫的汗味混杂。
长达四五个小时的案情陈述与分析后。
首尔地方警察厅刑事局长宋敏豪、
科学搜查队长郭在荣、
以及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法医官吴秀珍，
对“8.8碎尸案”已有了清晰的轮廓。
现在，是需要刺破迷雾，找到那根针的时候了。
江南警署署长金志勋将目光投向吴秀珍。
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敬重：
“吴教授，您是国搜科的首席法医权威。”
“这个案子，您怎么看？”
吴秀珍年过五十，保养得宜，肤色冷白。
唯独那双眼睛，像淬了冰，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她礼节性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各位同仁的分析已经很全面。”
“我只补充一个技术性观点。”
她的声音平稳得像精密仪器，没有一丝波动。
“眼下是酷暑季节。”
“普通家用冰箱的容积和制冷能力，无法长时间保存如此大量的尸体组织。”
“最理想的容器，是大型立式冰柜或商用冷库。”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像无影灯照亮每个角落。
“我建议……”
“立即对首尔及周边地区，七月底至八月五号期间售出的大型冰柜……”
“进行地毯式追踪和排查。”
她略作停顿，给予信息沉淀的时间。
“当然，不排除嫌疑人本身就有现成的冰柜或能接触冷库设施。”
“但这条线索，绝不能放过。”
与会的高级警官们纷纷颔首，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移动。
吴秀珍接着说道：
“刚才郭队长说，办案要代入凶手的心态。”
“而我做法医，首先聆听的是尸体的语言。”
“它们从不撒谎。”
“我的发言完了。”
金志勋署长点头。
“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
“这间会议室，即刻起作为‘8.8专案组’的临时指挥中心。”
他转向宋敏豪局长。
“宋局，您还有什么指示？”
宋敏豪看了看金志勋，又瞥了一眼吴秀珍，略显踌躇地开口：
“金署长，江南警署并非没有王牌。”
“李在允组长……”
“难道就打算一直这样，在重案组里消磨下去？”
金志勋面露难色，苦笑了一下。
“以李在允的能力，放在全国也是顶尖的。”
“但他的脾气……您也清楚。”
“三年前那件事之后……”
“他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我的话，他未必肯听。”
整个首尔司法圈几乎无人不晓。
李在允的未婚妻三年前惨烈遇害，案情至今未破。
这场悲剧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更加沉默，更加锐利，也更加难以触碰。
宋敏豪转而望向吴秀珍。
“吴教授，看来还得请您……”
“看看能否从旁疏导一下？”
“如果李在允能全心投入，此案突破的可能性会大增。”
吴秀珍与李在允的亡妻家是旧识，这层关系在系统内并非秘密。
“宋局长，并非我推脱。”
“我和在允那孩子，也仅是因为旧情分有些联系。”
“他决定的事，从无人能改变。”
“如今更是如此。”
她轻轻叹息，语调放缓了些。
“他曾经确实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但时过境迁。”
“上次见他，他眼里的光……”
“黯淡了很多。”
“整个人像是绷得太紧的弦。”
会议室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宋敏豪希望李在允出山的提议，似乎也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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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地下解剖室。
法医李允智协助吴秀珍穿上蓝色一次性防护服。
调整护目镜和N95口罩。
推开了沉重的气密不锈钢门。
门刚开启一条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尸腐恶臭便汹涌而出。
尽管两台工业级排风扇在全速运转。
尽管戴着高效过滤面罩。
两人仍本能地蹙紧眉头，呼吸为之一窒。
解剖台的无影灯下。
是一具被勉强拼接成人形、却缺失头颅的尸块集合。
腐败程度不一的碎肉呈现出红、黄、黑、褐交织的诡异色块。
视觉冲击力骇人。
李允智强压下胃部的剧烈痉挛。
侧过头，看向吴秀珍，语气充满歉意：
“吴教授，实在辛苦您了……”
“清洁工最初发现的那部分碎肉保存尚可……”
“但后来在兰芝岛垃圾填埋场找到的……”
“大部分已经高度腐败。”
“现在低温保存下气味还算可控……”
“完全解冻后，情况会更糟。”
吴秀珍并未看他，视线牢牢锁在解剖台上。
声音透过口罩，显得冷静而遥远：
“若是私人交情，我不会来。”
“但这是工作。”
“你我不必客套。”
李允智的友善被淡然挡回，略显尴尬。
他将消毒完毕的手术器械盘端至台边。
“吴教授，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请您指示。”
“你需要做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吴秀莹忽然道。
李允智一时怔住。
“上午的专案会上，你报告受害者乳房内填充硅胶的总重量是多少？”
“262克。”李允智迅速回答。
“左右两侧各自的重量呢？”吴秀莹追问。
“这……有必要区分吗？”李允智不解。
“现在测量。”吴秀莹指令简洁。
李允智虽有困惑，仍依言用长镊从胸腔碎块中小心取出那两块硅胶假体。
依次置于精密电子秤上。
“吴教授，左侧这块是122克……”
“右侧这块是141克……”
“重量不一致！”他难掩惊讶。
“李法医，这是你的重大疏漏。”吴秀莹直言不讳。
李允智心中一凛，尚未明白疏漏何在。
只能尴尬地保持沉默。
吴秀莹继而解释：
“女性双侧乳房存在天然的不对称性。”
“整形外科医生在进行假体植入时，为追求视觉上的对称美观……”
“会根据实际情况选择不同规格的假体进行匹配。”
“多数人差异微小，医生会使用相同型号。”
“但本案受害者，显然属于双侧差异较为显著的类型。”
“但仅凭乳房大小差异……排查起来似乎依旧困难……”李允智下意识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蹭了蹭额头。
触到吴秀莹冷静的目光时，他猛然醒悟。
“吴教授，我明白了！”
“之前符合年龄、身高、丰胸条件的女性有两千多名……”
“但如果加入‘两侧假体重量差异达19克’这一独特特征……”
“筛选范围将急剧缩小！”
“极易定位到具体个体！”
“反应不算太慢。”吴秀莹语气依旧平淡。
“再问你，受害者的年龄区间，你是如何得出的？”
“主要依据是耻骨联合面的形态学特征……”
“但受害者的耻骨联合面遭凶手严重破坏……”
“所以结果可能误差较大。”李允智如实禀报。
“肱骨近端骨骺线的闭合情况检测了吗？”
吴秀莹问。
李允智再次语塞。
“通过骨骼推断年龄，耻骨联合面是最佳依据。”
“其表面的嵴、沟、缘的形态随年龄呈现规律性变化。”
“但本案中该部位损毁严重，数据缺失。”
“必须辅以其他骨学特征，例如长骨骨骺线的闭合程度。”
“肱骨近端的外科颈、解剖颈形态，同样是重要的年龄指示器。”
“此外，若未来能找到颅骨……”
“颅缝的愈合程度亦是关键参考。”
“吴教授，我受教了。”
“我会立刻重新进行全面检测……”
“尽力将受害者的年龄范围精确化。”
吴秀莹低头继续检视尸块。
片刻后，她才再次开口，声音透过口罩，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李法医。”
“受害者的年龄范围每缩小一岁……”
“就可能意味着排除数百名潜在排查对象。”
“我们的法医工作，是案件侦破的基石……”
“必须绝对精准，不容丝毫侥幸。”
李允智额角渗出细汗，面罩内壁泛起湿气。
他对吴秀莹的专业与严苛感到由衷敬佩。
继而，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位顶尖法医言辞冰冷，不近人情。
但与郭在荣队长那种令人难堪的当众指责不同。
她是在指出错误的同时，给予了明确的方向和方法。
若她在上午的会议上直接点出这些疏漏……
自己在金署长乃至市厅领导面前将无地自容。
“吴教授，谢谢您……”
“我今天学到了很多。”李允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吴秀莹似乎并未察觉他的情绪。
她拿起新的镊子，继续专注地检查那些散发着恶臭的组织碎块。
动作稳定，精准，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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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上的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数字。
窗外夜幕深沉。
解剖室内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和无影灯下的寂静。
时间悄然滑向午夜十一点半。
连续六七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
李允智始终站立在一旁记录、递送器械、协助处理样本。
腰背早已僵硬酸痛。
他忍不住低声提议：
“吴教授，您是否需要休息片刻？”
“需要为您准备些饮料吗？”
吴秀莹恍若未闻。
没有任何回应。
全部心神仍聚焦于眼前的尸块。
又过了近一小时。
吴秀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器械。
她极其缓慢地直起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
“李法医，根据目前的发现……”
“你推断死因是什么？”
李允智审慎地思考片刻，回答：
“依据您刚才发现的那些体征……”
“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可能性是否最大？”
吴秀莹点了点头。
“注意看这里……”
她用镊尖指示着胸腹部几块拼接起来的皮肤区域。
“这几块皮肤颜色显著苍白。”
“皮下及肌肉组织中残留的血液量异常稀少。”
“根据这片苍白区域的形态和范围……”
“高度符合生前遭受巨大压力（例如膝盖压迫）导致局部血液被瞬间挤空的征象。”
“受害者死亡后，血液循环停止……”
“血液无法回流……”
“遂形成这种特征性的缺血苍白区。”
她用镊子轻点那片区域。
“通常，这种膝部压迫体位……”
“多伴随扼颈等机械性窒息过程发生。”
“当然，单一皮肤特征不足以定论。”
她将镊子移向另一组深色的内脏碎块。
“我们再观察内脏器官的残留状态……”
“特别是这些肝脏组织。”
“可见残留血量相对丰富……”
“这排除了失血性休克致死的可能。”
“否则肝脏及血管应呈现明显皱缩。”
她又指向一些肺组织碎块。
“第二，仔细观察这些肺脏和肝脏碎块……”
“尽管腐败严重，但仍可辨识出散在的、针尖状的出血点……”
“这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又一个典型微观特征。”
“吴教授，令人叹服！”李允智由衷赞叹。
“顶尖的狙击手是靠子弹堆出来的。”
“而出色的法医，是靠经验积累的。”
吴秀莹的声音毫无波澜。
话语本身冷静，却让李允智联想到眼前景象，胃部又是一阵不适。
但他深知此言不虚。
唯有经手大量各式各样的非正常死亡案例，
才能锤炼出如此精准的眼力和判断。
他感到，今天这堂课，珍贵无比。
吴秀莹继续说道：
“非正常死亡无非几大类别：机械性窒息、溺毙、高坠或撞击、失血性休克、中毒、心源性猝死等。”
“目前，我们已逐一排除了其他可能性……”
“因此，扼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成为最合理的结论。”
李允智频频点头。
他随后指向受害者左大腿内侧的一块皮肤碎片。
上面有一截极短、仅约4毫米长的黑色线状痕迹。
像是一段被折断的细签尖端。
“吴教授，您方才特别注意的这个微小痕迹……”
“重新检视后，您认为这可能是什么？”
由于邻近组织缺失，无法判断其完整图案。
吴秀莹审视着那个微小标记。
“在如此隐私的部位出现纹身图案……”
“结合受害者曾进行丰胸手术……”
“其职业背景倾向于娱乐服务业的可能性显著增高。”
“而纹身邻近组织的缺失……”
“若非被清洁工误食……”
“则很可能是凶手故意销毁……”
“意图抹去这一可能暴露受害者身份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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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这些关键发现。
吴秀莹向专案组提交了一份详尽的补充法医学报告。
对先前的尸检初步意见进行了重要修正和扩充。
报告核心内容包括：
死者年龄修正为25至28岁。
身高修正为166至170厘米。
死亡时间约为末次进餐（晚餐）后一小时。
死因系扼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死后尸体曾经历多次冷冻与解冻循环后方被肢解。
受害人生前接受过丰胸手术，左侧假体重122克，右侧重141克……
报告末页，附上了基于法证发现的侦查建议：
一、根据丰胸、隐私部位纹身及无人报案等特点，建议重点排查娱乐场所从业人员（如酒吧女郎、陪侍等）。
二、根据胃内容物消化状态（晚餐后一小时遇害）及成分（仅含蔬菜、番茄及少量面食），分析受害者是在住所内用餐后不久遇害。
三、根据乳房假体左右重量存在显著差异（19克）这一特异性特征，建议重新精准筛查符合该特征的丰胸女性数据库，可极大缩小排查范围。
（第三章剧情铺垫）
李在允默读着这份报告，目光锐利如刀。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
“多次冷冻解冻”——
这意味着需要稳定、大型的专业冷藏设备。
绝非普通家庭冰箱或小型冰柜能够实现。
他的思维迅速转向那些拥有大型冷库的场所：
食品物流中心、大型餐厅的中央厨房、乃至某些需要特定温控的医疗或生物实验室。
尤其是……与星禾集团产业链相关的设施。
这条线，必须立刻跟进，深挖到底。
他拿起内线电话：“刘刑警，立刻调取最近三个月内，所有与星禾集团相关联企业的大型冷库租赁、使用记录，特别是七月底至八月初的异常访问记录。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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