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你成为了神
应急灯在几秒后艰难地亮起，昏黄的光线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将巨大的货架投射成一道道狰狞的阴影。
林若没有丝毫犹豫，她带着四名队员，直扑仓库深处的总控制室。
撞门。
控制室的金属门被暴力的撞击声震得嗡嗡作响。
在第三次撞击后，门锁不堪重负地崩断，大门向内敞开。
特警队员持枪涌入，战术手电的强光瞬间撕裂了室内的黑暗。
但所有人都在下一秒僵住了。
预想中的激烈抵抗没有出现。
这里没有武装到牙齿的狂人，也没有任何致命的陷阱。
空旷的控制室里，只有一片白色的基调。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造型奇特的轮椅。
一个少年，安静地坐在轮椅上。
他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瘦弱得像一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无数根透明的，蓝色的管子，从轮椅背后那些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维生设备中延伸出来，连接着他纤细的手臂，脖颈，甚至是太阳穴。
他的身体，是这个房间的一部分，是这台巨大维生机器的一个脆弱插件。
他就是“零”。
这个在网络世界掀起滔天巨浪，将整座城市玩弄于股掌，甚至强行对抗了金融雪崩的数字之神，其真身，竟是这样一个连自主呼吸都无法做到的，被困在方寸之间的可悲少年。
他的眼睛抬了起来，望向冲进来的警察。
那是一双与他孱弱身体截然不符的眼睛，明亮得惊人。
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棋局终了，一切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仿佛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少年没有试图辩解，也没有任何挣扎。
他的声音很轻，很弱，通过轮椅扶手上一个微小的扬声器被放大，在安静的控制室里响起。
“你们来了。”
他的语气，像是在迎接几位迟到的客人。
“我输了。”
他坦然地承认，目光扫过林若，扫过王振，最后落在了那个最后走进来的，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身上。
他的眼神，在看到江戈时，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那是一种混杂着好奇、审视，以及……一丝棋逢对手般的，惺惺相惜。
“我叫零。就像你给我取的名字一样。”
少年开始了最后的独白，他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这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全部。”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些冰冷的管子，脸上没有任何悲伤，只有漠然。
“先天性神经肌肉萎缩症，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
“我的身体是一座监狱，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能感觉到它在腐烂，在背叛我的意识。”
控制室里，所有人都沉默了，王振那张总是挂着怒容的脸，此刻也写满了复杂。
少年没有理会他们的同情，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一抹明亮的光。
“但我的意识，是自由的。”
“网络，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在这里，我不需要这具腐朽的肉体，我只是纯粹的意识，我是数据，我是代码，我是……神。”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戈。
“我看到了他们，那些拥有着健康身体，可以自由奔跑，自由呼吸的人。”
“比如那个叫李卓的蠢货。”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憎恨。
“他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一切，但他却用那副健康的身体，去追求那些毫无意义的数字，去挥霍着生命本身的美好。”
“他不配。”
少年的声音变得冰冷。
“所以，我对他进行了‘审判’。”
“我删除了他的财富，切断了他的社交，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一点点消失。”
“我让他体会到了，当一个人的存在只剩下意识时，是多么的无助。”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偏执而狂热的火焰。
“证明我，零，作为一个‘意识’，比你们这些被肉体束缚的凡人，更强大，更高级，更接近于生命最终的形态。”
他的独白结束了。
整个控制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维生设备运转时发出的，单调的嗡鸣声。
林若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看着他那双明亮到刺眼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王振那双总是紧握的拳头，此刻也无力地松开了。
他是个罪犯，一个造成了巨大恐慌，甚至间接导致了死亡的罪犯。
法律可以制裁他，可以判处他终身监禁。
可他的身体，不就是一座比任何监狱都更残酷的，无期徒刑吗？
谁又能来审判他的命运？
林若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腰间那副手铐上。
她第一次觉得，这代表着法律与秩序的金属，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它能铐住一个人的手，却无法审判一颗在绝望中扭曲的灵魂。
她陷入了一种法理与人情的巨大困境中，久久无法言语。
就在这片沉重的寂静中，江戈动了。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少年的轮椅前。
他的脸上，没有林若的同情，也没有王振的愤怒。
那是一种残忍的平静。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演对手戏的演员，一个即将迎来自己最终结局的角色。
少年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抹挑战，一抹最后的骄傲。
“怎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你是来同情我的吗？还是来教训我，说我做错了？”
江戈没有回答。
他只是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了一部手机。
他没有播放任何证据，也没有打开任何法律条文。
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点开了一段视频。
那是他刚刚拍摄的，还未曾公开过的，《谍影》的最后一场戏的片段。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少年苍白的脸。
画面中，江戈扮演的传奇间谍“幻影”，最终还是失败了。
但他没有被杀死，也没有被关进任何现实的监狱。
他被困在了一个由他自己创造的虚拟监狱里。
一个由数据构成的完美乌托邦。
在这个世界里，他拥有了掌控一切数据的神力，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天气，创造生命，他就是这个虚拟世界的上帝。
视频的最后，是一个长镜头。
“幻影”独自一人，站在一座数据构成的高山之巅，俯瞰着自己创造的完美世界。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一片从他指尖飘过的，由代码组成的雪花。
但他穿了过去。
他想感受拂过山巅的风，但他感觉不到。
他想听一听山下那条数据瀑布奔流的声音，但他听不到。
他拥有了一切，却也永远地，失去了一切。
失去了阳光的温度，失去了微风的触感，失去了雨水的冰冷。
失去了……真实。
少年“零”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江戈关掉了视频。
他俯下身，凑到少年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轻柔得如同叹息般的声音，缓缓说道。
“你赢了。”
“你成为了神。”
他的声音里，带着蛊惑和赞许，他在为这个角色，献上最后的掌声。
“但从今往后，”
江戈的声音顿了顿，然后，为这个角色，写下了最后的结局。
“你的世界里，”
“再也没有一行，新的代码了。”
这句话，瞬间响彻了少年的整个精神世界。
新的代码……
是啊。
他可以永生，可以在自己的数据王国里为所欲为。
但这个王国，是封闭的。
这里再也不会有新的技术诞生，不会有新的程序出现，不会有任何……他未曾见过的东西。
他将永远地，活在一个由他自己定义好的，一成不变的过去里。
永恒的，重复的，没有惊喜的……牢笼。
少年脸上的平静，在那一瞬间，碎了。
他那双一直燃烧着火焰的，明亮得惊人的眼睛，那股对抗着命运的，最后的骄傲与光芒……
熄灭了。
它像一颗流星，迅速地黯淡，坠落，最终化为一片空洞的灰。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毫无征兆地滑落。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哭了。
像一个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全世界的孩子，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江戈缓缓直起身，他没有再看那个崩溃的少年一眼。
他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将手机放回口袋，向着控制室外走去。
留给众人一个孤高而又充满了无尽神秘的背影。
“零”案，就以这样一种方式，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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