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小说网 > 大明:天天死谏,我成千古明君了? > 第100章 我朝中竟有如此人才?

第100章 我朝中竟有如此人才?


朱棡闻言,身体一颤就要从地上弹起。

动作急了,跪久的双腿不听使唤,他踉跄着向前扑去。

他双手撑地,才稳住身形。

他不敢抬头,把头埋下去,手脚并用退到一旁,站好,垂手躬身。

御书房里没有声音。

空气里是龙涎香和墨锭的气味,他从小闻到大,此刻这味道压得他喘不过气。

每一息都在刀尖上度过。

他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那视线落在他身上,让他觉得骨头里都透着风。

他躬着身,不敢动。

脚底板开始发麻,感觉向上蔓延,肌肉里像有针在刺。汗从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滑落,他不敢擦。

时间过得很慢。

“站了半天还没站够?”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朱棡的心脏缩了一下。

来了。

他绷紧肌肉,等着那怒火。

老朱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是不耐烦。

“喜欢站着就去城门口站着,别在咱这碍眼。”

这话砸在朱棡耳中,让他僵住。

话里是驱赶的意思。

可........就这?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没有咆哮,没有怒斥。

比起父亲过去掀翻桌案,这句斥责算不上什么。

朱棡的脑子乱了。

他低着头,眼前的金砖地面看不清了。

“怎么?”

老朱的声音又传来,是在嘲弄。

“还要咱请你坐下不成?”

轰的一声。

朱棡感觉天灵盖被雷劈了一下,四肢没了知觉。

他抬头,眼中是错愕。

他看到了什么?

坐在御案后的父皇,正冲他翻了个白眼。

一个白眼。

那个动作,那个神态,他见过。

朱棡的记忆回到十几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逃课掏鸟窝被父皇抓到。父皇就是用这种眼神看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鼻子骂,最后板子举起,又落下。

那是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责罚。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看着老朱,脑子不动了。

父皇向来严苛,今日却不一样。

不对劲。

来之前,他想过各种可能。

废黜王爵,圈禁凤阳。

拖出去廷杖,打个半死。

或者,一杯毒酒了却君恩。

他准备好了,靴子里塞着太医院的金疮药,想着只要留下一条命,就有机会。

从小到大,他就是这么被打过来的。

每次犯错,都免不了一顿板子。有时挨了打,要趴在床上好几天。

可眼前这一幕,和他想的都不一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态度........

他头皮发麻。

这才哪到哪?

自己只是站了一会儿,跪了一下,动摇国本的罪,就要翻篇了?

可能吗?

自己违抗的是圣旨。

自己晚到了两个月!这两个月,足够让朝野人心不定,足够让无数双眼睛盯着父皇,看他如何处置自己。

难道........这是个陷阱?

朱棡的喉结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像自己的。

“父皇,那儿臣........就坐下了?”

他问话时,每个字都在舌尖上滚过,生怕说错。

他的眼睛盯着老朱,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坐!”

老朱又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没有耐心。

“怎么?还怕咱杀了你不成?”

“儿臣没有。父皇怎么会杀儿臣呢?父皇说笑了。”

朱棡脸上挤出笑容,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

他屁股只沾一个边,挺直腰背,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蒙童。

可他刚说完话,后背就被汗浸透了。

一阵风从殿门吹过,拂过他汗湿的衣衫,他打了个哆嗦。

那句“还怕咱杀了你不成”,落在他心里。

怕。

他怎么不怕?

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也是大明的开国皇帝,一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天子。

他的喜怒,无人能料。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功臣、贪官,数不过来。

被责罚的记忆,廷杖落下的响声,同僚被拖出大殿的哀嚎,涌上心头。

他毫不怀疑,父皇要他死,他活不过今天。

就在朱棡胡思乱想时,老朱开口了,语气像是忘了刚才的话。

“既然回来了,就在京城先住一阵。”

“去找老二老四说说话。”

“对了,朝廷里多了个人,咱封了他当中兴侯,和老二走得近,你也去看看。”

老朱在吩咐家里的事,像一个父亲嘱咐回家的儿子。

朱棡的大脑停转了。

他回应道:“是,儿臣遵旨。”

接下来,老朱和朱棡说起了家常。

他问朱棡在封地上的事,问民生,问屯田,还问了王妃的身体。

之后,又说了说朝廷的现状。

整个过程,老朱的语气没有起伏。

这种交谈,让朱棡无法安坐。他甚至怀疑自己心跳过快,产生了幻觉。

他回答问题时身体不敢动,每个字都斟酌,怕说错话,打破这片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谈话结束了。

老朱挥了挥手,让他出了御书房。

朱棡走出大殿,直到阳光照在脸上,他才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后背。

没有伤口,没有血。

他,就这么出来了?

这个结果,出乎朱棡的预料。

朱棡走出了御书房。

身后的门闭合,最后“哐”的一声,隔绝了门内的世界。

天光照了下来。

晨曦穿透宫殿檐角,刺得他眼角发酸。

暖意铺在脸上,驱散了御书房的寒气。可朱棡的四肢,依旧没有温度。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相信。

自己........就这么出来了?

没有廷杖,没有斥骂,没有处罚。

这怎么可能?

朱棡站在台阶上,吸了一口气。

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松柏香,却让他胸口发闷。

他原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至少几十廷杖,打得皮开肉绽,筋骨寸断。

他在入京之前,就已经将一切都算到了最坏的地步。

他做好了重罚的准备。

做好了伤残的准备。

甚至连后续如何养伤,如何向封地的臣属解释,都提前在脑中反复推演过。

可入宫之后,发生的这一切,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父皇只是平静地问了话,平静地听着,最后,平静地让他退下。

这种反常,这种与他记忆中那个暴戾君父截然不同的温和,让他心里最后的一点底气都烟消云散。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比起一顿能看见伤口的毒打,这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更像是一场酝酿中的风暴,让他坐立难安。

朱棡刚稳住心神,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一道人影。

御书房的廊柱阴影下,站着一个人。

蒋瓛。

这位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穿着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形笔挺,气息内敛。

他整个人都仿佛融入了宫殿的阴影里,若不是主动去看,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朱棡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与蒋瓛不熟,仅有的几次见面,还是在数年前的朝会上,远远看过一眼。

对于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个位置,朱棡的印象还死死地钉在毛骧那个名字上。

一个能让皇子彻夜惊醒的名字。

一个代表着血腥、拷掠与死亡的名字。

正当朱棡思索着是否该上前打个招呼时,那个影子动了。

蒋瓛从阴影中走出,主动迎了上来。

“见过晋王殿下。”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没有谄媚,也没有倨傲,只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

论地位,朱棡是亲王,是君。蒋瓛是臣。

于情于理,都该是蒋瓛主动上前拜见。

这个礼节,他把握得分毫不差,既全了君臣之礼,又没有显得过分热络。

“蒋指挥使?”

朱棡看着眼前的蒋瓛,心中无数念头急速翻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父皇的命令,让他等在这里监视自己的反应?还是说,这本身就是父皇设下的另一道考验?

一瞬间,朱棡刚刚稍稍放下的心,又一次悬到了喉咙口。

他看着蒋瓛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眼珠一转,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决定赌一把。

“父皇最近.....可正常?”

这个问题,他问得极轻,也极为含蓄。

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既像是一句随口的关心,又像是一把探向深渊的钩子。

正常?

什么叫正常?

对于那位皇帝陛下而言,雷霆震怒是正常,还是如今这般温和是正常?

话音落下,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蒋瓛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凝固。

他愣住了。

旋即,他笑了。

这个笑容很淡,却意味深长,瞬间打破了他脸上那层雕塑般的伪装。

他当然明白朱棡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背后,藏着何等惊涛骇浪。

这些日子以来,类似的问题,用各种或明或暗的方式,他已经听过、感受过不止一次了。

从那些战战兢兢的内阁大学士,到谨小慎微的六部尚书,再到今天这位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晋王殿下。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陛下的天,变了。

老朱以前是什么脾性,蒋瓛作为贴身护卫,比谁都清楚。

说杀就杀,说剐就剐。上一刻还在和你谈笑风生,下一刻可能就因为一句话,让你人头落地。

那才是他们熟悉的洪武大帝。

如今的老朱,和以前的老朱相比,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也毫不为过。

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连他这个日夜跟在身边的人,最初都感到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他生怕这是陛下在风暴来临前的伪装。

别人或许会以为,陛下是经历了太子丧子之痛后,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

这宽和只是表象。

表象之下,是即将吞噬一切的汹涌暗流。

这种猜测,在朝中私底下,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但只有蒋瓛知道。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一切的根源,不在于什么丧子之痛,而在于那个叫朱煐的皇孙。

这个秘密,是天大的秘密。

是他蒋瓛如今安身立命的最大依仗,也是悬在他头顶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必须守口如瓶。

一个字都不能泄露。

听着朱棡这句几乎是在用身家性命试探的问话,蒋瓛心中念头百转,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和煦。

“陛下的脾气是见好了。”

他先是肯定了朱棡的观察,没有否认,这让他的话立刻就有了可信度。

然后,他看着朱棡紧张到发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晋王放心。”

“陛下很正常。”

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坦然无比。

仿佛他说的不是那位杀人如麻的帝王,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脾气变好了的老人。

呼........

一口悠长的气息,从朱棡的胸膛里,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湿冷。

蒋瓛的话,就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平息了他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

锦衣卫指挥使,皇帝身边最亲近的爪牙。

他的话,就是父皇意志的延伸。

他说正常,那就一定是正常。

这个答案,让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宫门前的冷风灌入领口,激得朱棡打了个寒颤,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脑中翻腾的热浪。

与蒋瓛那番简短却信息量巨大的交谈,每一个字都化作滚石,在他心底反复碾压。

父皇。

那个多疑、严苛,用铁腕将整个大明江山牢牢攥在手心的父皇,变了。

这不是他的猜测,而是从蒋瓛——那条父皇最忠诚的鹰犬口中,得出的确凿无疑的结论。

这个认知,让朱棡的四肢百骸都窜过一阵陌生的战栗。

他必须找个人谈谈。

必须!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一个名字便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朱樉。

他的二哥。

朱棡没有片刻耽搁,翻身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带起一阵劲风。马鞭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坐骑嘶鸣一声,四蹄翻飞,朝着京城里那座临时的秦王府邸疾驰而去。

车轮与青石板路的碰撞声,街边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避让声,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朱棡的视野里,只有前方那条笔直的道路,以及道路尽头那个能为他解惑的地方。

秦王府。

作为藩王在京的临时落脚点,这座府邸并非按照亲王规制专门修建。它没有封地王府的巍峨与森严,只是一座前朝勋贵留下的大宅院,被内务府收拾出来,挂上了秦王府的牌匾。

即便如此,高大的门楼,门前威武的石狮,以及那朱漆大门上熠熠生辉的铜钉,依旧彰显着主人的不凡身份。

气派,但不奢华。

这很符合父皇一贯的作风,哪怕是对自己的儿子,也绝不见丝毫铺张。

朱棡在府门前勒住缰绳,健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他甚至没有等待门房通报,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缰绳随手丢给一个迎上来的亲卫,便大步流星地向府内闯去。

“三殿下!”

“是晋王殿下!”

府中的下人、护卫见到来人,纷纷躬身行礼,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秦王朱樉与晋王朱棡,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亲兄弟。晋王殿下进秦王府,就和回自己家一样,谁敢拦,那是自讨没趣。

更何况,这位晋王殿下的脾气,可远不如秦王殿下那般随和。

朱棡对周遭的问安声充耳不闻,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内院朱樉的卧房走去。

这份焦灼,这份急切,源于他心中那个巨大的谜团。

父皇为什么会变?

这种变化,大到了让他感到陌生的地步。

在御书房门口,他不能问蒋瓛。

蒋瓛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是父皇的刀,是父皇的眼。与他讨论君父的性情,无异于将自己的脖颈送到刀刃下试探锋芒。

这个分寸,朱棡把握得极其精准。

所以,他需要朱樉。

只有在自己这位二哥面前,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将心底的惊涛骇浪尽数倾吐。

穿过回廊,踏入内院,一股若有若无的酒气混杂着菜肴的余香,飘入朱棡的鼻腔。

他眉头微皱。

这味道他熟悉。

昨夜,皇孙朱煐府上的庆功宴,京中的勋贵皇亲几乎都去了。场面极大,气氛更是热烈。

想来,自家二哥定是又喝到了尽兴。

果不其然,当朱棡一把推开朱樉卧房的大门时,一股更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户被厚重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

宽大的床榻上,一个人影四仰八叉地躺着,被子被踹到了床脚,发出的鼾声如同拉风箱,颇有节奏。

不是朱樉又是谁。

朱棡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家伙,昨夜怕是闹到了后半夜。

宴席上的酒水虽然都是些低度数的果酒米酿,可架不住喝得多,灌得猛。

今天一早的朝会,朱樉铁定是没去。

旷工。

这个词放在以前,足以让父皇龙颜大怒,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可现在........

朱棡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蒋瓛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以及他口中说出的事实——陛下今日并未追究任何一位缺席的臣子。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份宽容,这份纵容,放在过去任何一天,都是天方夜谭。

不可想象。

朱棡心头的困惑与烦躁愈发浓重,他大步走到床边,没有丝毫客气,直接一脚踹在了床沿上。

“咚!”

一声闷响。

床榻上的人只是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继续酣睡。

“老二!”

朱棡提高了音量,声音在寂静的卧房里显得格外响亮。

“起来!”

他直接伸手,抓住了朱樉搭在床边的胳膊,用力摇晃。

“老二!日上三竿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床上的朱樉终于有了反应。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眼缝,眼神涣散,显然酒意还未彻底消散。

“谁啊........吵死了........”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想要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

“我!”

朱棡没好气地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熟悉的声音终于让朱樉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看清了床边站着的人影。

“老三?”

朱樉的声音沙哑,带着宿醉后的疲惫。

“你怎么来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感觉脑袋一阵针扎似的疼,又重新跌了回去。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睡到明天去?”

朱棡松开手,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可这股气,很快就被心底更深沉的疑惑所取代。

他有太多的话要问,太多的事要确认。

而眼前这个醉眼惺忪的家伙,是他唯一的突破口。

朱棡直接闯进了朱樉的府中,这秦王府的下人哪里拦得住朱棡?这位晋王殿下的脾气,他们再清楚不过。

当然,也不用拦着,以两人的关系,私下里经常见面。这份亲密,朝中尽人皆知。

天家规矩,藩王不得擅自离京。

这八个字,是悬在所有龙子龙孙头顶的一柄利剑。

然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何为“擅自”?

无诏而动,便是擅自。

那若是有事呢?这个“事”,可大可小,可真可假,全凭一道圣心裁决。

再者,若是天子自己都不计较呢?

当今那位高坐龙椅的父皇,对自己的儿子们,尤其是早年跟着他打江山的这几个,总有几分法外之情。只要不碰谋逆那条红线,些许走动,些许私会,他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份默契,便成了朱家兄弟间心照不宣的特权。

晋王朱棡的车驾,就是趁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驶入京城的。没有仪仗,没有通传,仅一队亲卫护送,熟门熟路地停在了秦王府的侧门。

守门的亲兵见到来人,甲胄下的身躯猛地一震,旋即躬身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喘。

“开门。”

朱棡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些亲兵一眼,因为他认得他们,他们都是他二哥朱樉的心腹。而这些人,也早就习惯了他的突然到访。

厚重的木门被无声地拉开,朱棡大步流星地踏入府中。

秦王府的布局,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自幼时起,这里便是他除了皇宫和自己府邸之外,最熟悉的地方。

他没有走向灯火通明的前厅,而是径直穿过回廊,绕过一片栽着芭蕉的庭院,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直奔后院的寝殿。

沿途遇到的仆役侍卫,见到他的身影,无不躬身退至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整个王府,安静得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越是靠近寝殿,一股震耳欲聋的声响便越发清晰。

那声音,如闷雷滚动,如巨兽嘶吼。

是朱樉的鼾声。

朱棡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亲切的弧度。这么多年,他这二哥的睡相还是这般惊天动地。

他推开虚掩的殿门,一股混杂着酒气与男人汗味的浓重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衣物被随意丢在地上,桌上的酒壶倒在一旁,残羹冷炙尚未收拾。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宽大的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二哥!”

朱棡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床上的朱樉翻了个身,鼾声停顿一下,随即又响,比刚才更响。

朱棡摇了摇头,走到床边。

他没有再喊,而是伸出手,抓住朱樉的肩膀用力摇晃。

这样叫醒他,天下间除了父皇,恐怕也只有朱棡敢。换作旁人,此刻可能已被秦王一脚踹下床。

“唔........”

朱樉的鼾声停了,喉咙里咕哝一声。他睁开一条眼缝,眼前模糊。

他感觉自己在晃,像在船上。

“谁........”

声音从鼻腔里发出,含混不清。

朱棡停下手,看着他。

朱樉的眼睛聚焦,看清了眼前那张脸。

“老........老三?”

他一愣,脑子清醒了。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朱樉眨了眨眼,又抬手揉了揉,眼前的人没有消失。

不是梦!

这个认知,让他睡意和酒气都没了。

惊喜涌上心头,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你小子!”

朱樉推开被子坐起来,脸上有了笑意。

“你什么时候入京的?”

“刚入,才见了父皇,出来就找你了。”

朱棡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嘿!你还见父皇了?”

朱樉动作一顿,眼睛亮了。

“父皇怎么说?”

他追问着,一边从床边的衣架上抓起自己的王服穿上。

两兄弟重逢,聊了起来,从封地的事,到京城的传闻。

朱樉说着他在西安府练兵,朱棡则讲着他在太原府的见闻。

说着说着,朱棡话锋一转,他端茶杯的手指收紧,脸上的神色也变了。

“我正想问你,父皇他怎么回事?”

他压低了声音。

“他好像有些不对劲?”

朱樉正在穿靴子,闻言动作停住,抬起头。

“你知道怎么回事不?”

“不对劲?什么不对劲?”

朱樉看向朱棡。

这个问题,他似乎没想过。

朱棡指节叩击着桌面,发出声响。

那声音让屋里安静下来。

他眉头锁起。

“你看,我没奉诏入京,晚了两个月,可这回入宫你猜怎么着?”

“我只是在御书房罚站了一会儿,然后父皇让我跪下,我就跪下认错,然后就没事了。”

“都没有挨板子。”

这几个字,他说得慢。

“这不正常!”

朱棡抬眼,视线投向兄长。回想那个经历,他现在还觉得发冷。

那不是父皇。

至少,不是他记忆里的父皇。

朱樉端着茶碗,闻言动作一滞,瞅着自家三弟。

他把茶碗往桌上一放,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响。

“不是老三,父皇不打你板子还不好?”

“咋了?”

他身子前倾,凑近了些。

“不打你板子你不爽?屁股痒了?”

“那要不然我这有板子,我给你来几下?”

朱樉咧嘴笑,露出牙齿。

这玩笑,也只有他这位秦王敢跟晋王开。

“老二,我说的是这意思吗?”

朱棡翻了个白眼。

“你回京早,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朱樉靠回椅背,双手一摊。

“父皇脾气好了就是脾气好了,那可能是父皇年纪大了,生不动气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说道。

“父皇脾气好了是好事。”

好事?

朱棡心中冷笑。

天底下最难测的就是天心。

父皇的怒火,他习惯了,也懂得如何应对。

可父皇这突如其来的“仁慈”,却像是一团深不见底的浓雾,让他心头发毛,手足无措。

他又翻了个白眼,看着朱樉那张写满“你想太多”的脸,感觉有些无语。

这个兄弟,永远都是这么直来直去。

不过朱樉就是这么个人,两人从小在宫里一起被父皇追着打,一起长大,对于朱樉的性子朱棡也很了解。

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政治上的精妙分析,无异于缘木求鱼。

朱棡念头一转,当即换了一种询问的方式。

“不问你父皇的事了。”

他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朱樉的眼睛。

“你入京早,可知最近一个月,这京城有什么大事么?”

“京城的大事?”

朱樉听到这,原本有些懒散的坐姿瞬间绷直了。

他顿时眼前一亮,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蛮气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看向朱棡,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卖弄之色。

这个话题,显然是精准地搔到了他的痒处。

“哈哈哈,要说这大事,那可太多了!”

朱樉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

“哦?”

朱棡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这个反应,正中朱樉下怀。

“详细给说说?”

“那我得从最早给你说起了,得从殿试说起......”

朱樉清了清嗓子,身体坐得更直,仿佛不是在王府静室,而是在茶楼的说书高台之上。

他当即就将朱煐考入殿试,之后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喷的百官不敢开口,更是刚正不阿,面对诛九族的威胁凛然无惧.....

他说得兴起,手舞足蹈,仿佛在讲述自己的光辉事迹。

“三弟,你是没瞧见那场面!”

朱樉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眼睛瞪得溜圆。

“殿试啊!父皇亲自坐镇,底下黑压压的全是朝廷的大佬,那些个老头子,哪个不是人精?”

“结果呢?就蹦出来一个叫朱煐的愣头青!”

“父皇问策,他倒好,不唱赞歌,不拍马屁,指着那帮大臣的鼻子,把什么吏治腐败,什么税赋不公,全给捅了出来!”

朱樉说得口沫横飞,仿佛自己当时就在现场。

“那些个御史言官,平日里不是最能说的吗?那天全哑巴了!一个个脸色铁青,跟吃了苍蝇一样,愣是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跟那朱煐对喷!”

“你是不知道,那小子一张嘴,引经据典,条理分明,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偏偏句句都戳在那些人的肺管子上!”

“最后,有个老家伙急了,跳出来说他大逆不道,该当诛九族!”

朱樉说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你猜那朱煐怎么说?”

他卖起了关子,一脸的得意。

朱棡眼神微凝,配合地问道:“他如何说?”

“嘿!”

朱樉笑得更开心了。

“那小子,就站在金銮殿上,当着父皇和文武百官的面,朗声说‘若因直言而获罪,九族共戮亦无悔’!”

“好家伙,那气势,啧啧,把那帮老头子当场就给镇住了!”

朱樉眉飞色舞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事无巨细地向朱棡这三弟卖弄。

朱棡静静地听着,原本轻叩桌面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孤傲的身影,独自站在朝堂之上,面对着滔天的权势,面不改色。

一个愣头青?

不。

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愣头青能做出来的事。

要么是真疯,要么........就是有天大的倚仗。

朱棡顿时眼前大亮,眼神中神采闪烁。

他心中那团关于父皇变化的迷雾,似乎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光,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

隐约间他感觉到,这个朱樉口中的朱煐,或许就是关键性人物!

朱樉见三弟听得入神,卖弄的兴致更高了,话锋一转,脸上又带上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还不算完!”

“殿试的事只是个开胃菜,更精彩的还在后头!”

朱樉从朱煐殿试说到朱棣入京。

“老四,你是知道的,那家伙,向来眼高于顶,带兵打仗是把好手,可那脾气也是又臭又硬。”

“他奉诏入京,带着亲兵,在京城大街上纵马狂奔,那叫一个威风!”

“结果你猜怎么着?”

朱樉的笑声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来。

“半道上,就让这个朱煐给拦下来了!”

“一个刚考中科举,连官袍都还没穿上的小子,带着几个应天府的衙役,就把燕王朱棣的仪仗给拦停在了大街上!”

朱棡的瞳孔微微收缩。

拦下燕王朱棣?

这朱煐,当真是疯了不成?

“朱煐当街就把大明律给搬了出来,一条一条地念,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老四纵马伤人,违了京城禁令,必须去应天府衙门伏法!”

“老四当时那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他的亲兵当场就要拔刀,可那朱煐就站在那,不退半步,硬是拿大明律压着他!”

“最后闹到什么地步?应天府府尹都来了,满头大汗,可朱煐就是不松口,非要依法办事!”

朱樉说到最精彩处,乐得前仰后合。

“结果就是,老四,咱们那位不可一世的燕王殿下,刚回京城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强行请进了应天府府衙的大牢!”

“连带着他那几个心腹,一起被关了小一周!”

朱棡端坐着,指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听着对面的朱樉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京中的奇闻异事。

他脸上的神情,由最初的几分闲适,渐渐凝固。

“要说这京城最大的事,那就得数前几日的湖广大灾筹款的事情了.....”

朱樉猛地一拍大腿,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三哥,你是没在朝上,你是没看到那天的光景!”

“湖广水患,几十万灾民嗷嗷待哺,父皇心急如焚。可国库什么情况,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连年北伐,早就空了!”

“父皇开了金口,让百官勋贵们带头募捐,你猜怎么着?”

朱樉伸出一根手指,在朱棡面前晃了晃。

“一万多两!”

“满朝文武,公侯伯爵,就凑出这么个玩意儿!你是没瞅见,父皇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那眼神,冰得能把人冻成坨!”

“整个奉天殿里,连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谁敢喘口大气?”

朱棡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数字,他并不意外。

让那些文官勋贵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掏钱,无异于割他们的肉。

可接下来朱樉的话,却让他端着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

“而就在这时,又是朱煐给站了出来.....”

朱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朱棡的心头。

他没有描述朱煐是如何舌战群儒,也没有细说他用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子。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叙述着一个不断攀升的奇迹。

“第一天,十万两。”

“第二天,五十万两。”

“第三天,一百二十万两!”

朱樉每报出一个数字,朱棡的瞳孔便收缩一分。

他手中的茶盏开始微微颤抖,温热的茶水漾出一圈圈涟漪。

京城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朱煐?

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与之匹配的印象。

朱樉没有理会朱棡的惊愕,他的叙述已经进入了高潮,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昂。

“........数字送到户部的时候,夏原吉夏尚书当场就把算盘给砸了!说他算了一辈子的账,没见过这么算的!”

“那些商贾,平日里一个个跟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可到了朱煐面前,就跟见了活菩萨,哭着喊着把银子往外送!”

“你是不知道,最后一天账目汇总,奏报送到父皇御案上,内阁的人都疯了!”

朱樉说到这里停住,气息一顿。

他盯着朱棡,用尽力气,从牙缝里挤出那个数字。

“四百六十三万两!”

“四百六十三万两赈灾银款!”

嗡——

朱棡脑中空白,耳边只剩下这句话。

他手一抖,茶水泼在手背上,他却毫无知觉。

那建窑茶盏脱手,掉落在地。

“啪”的一声,在房间里格外刺耳。

可朱棡的目光锁在朱樉脸上,想从他表情里找出开玩笑的痕迹。

没有。

朱樉的表情,是见证了神迹的模样。

朱棡嘴唇翕动,喉咙发不出声音。

他张着嘴,僵在原地,维持着茶盏脱手的姿势,像一尊雕塑。

许久,他才找回声音,声音干哑、颤抖。

“四........四百六十三万两?”

他每个字都说得艰难。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压在他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老二,这数字........”

“确定没错?”

朱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他的理智,他作为大明亲王对这个帝国所有的认知,都在疯狂地告诉他——这不可能!

荒谬!

离谱!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不是四百六十三文钱,不是四百六十三两银子!

那是整整四百六十三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朝廷一年的税赋才多少银钱?

哪怕把所有收上来的粮食、丝绸、布匹,把所有的一切,全部折合成白银,满打满算,也不过区区两千万两!

这已经是在最丰稔的年景,天下没有大灾大难的理想状况下!

现在,一个人,在短短数日之内,就筹集到了四百六十三万两?

朱棡的心脏开始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让他的脸颊阵阵发烫。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的声音。

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从商贾的手里?

怎么可能!

大明的商贾是有些家底,可谁有这个通天的本事,能让他们在几天之内,心甘情愿地掏出这么多钱?

这不是募捐,这是在抽他们的骨髓!

这都快占大明全年税赋的四分之一了!

一个国家的四分之一啊!

朱棡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他脑中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疯狂涌现,却又被那个恐怖的数字一次次击得粉碎。

这个叫朱煐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22444/44206969.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