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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老朱的改变


御书房内没有声音。

殿角铜鹤香炉里的香燃尽,空气里是灰、书卷和墨的味道。

数十支蜡烛照亮殿内,烛泪堆积。

光亮没有驱散阴影。阴影落在梁柱之间,也落在他心里。

“舍得回来了?”

老朱开口,打破了寂静。

声音不高,每个字都砸在御书房里。

他没抬头,视线停在云南的奏章上。他手持朱笔,笔尖一滴墨悬着,然后滴落。

啪。

奏章上晕开一个红点。

朱棡身体一颤。他进殿后一直躬身垂首,只看脚下的金砖。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头顶,那目光里是审视和威压。

“怎么?在封地当晋王当久了,咱的话也不听了?”

老朱又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过了一会,老朱放下朱笔,抬起头。

烛光照出他的脸,上面是皱纹。他眼中像有火,能看穿人心。

他盯着跪着的第三子朱棡,像是要把他看透。

朱棡扛不住那目光的压力,抬起头,迎向父亲。

对视一瞬,他便移开目光,垂下眼帘。

“父皇,儿臣回来了。”

他声音沙哑,人也疲惫。

“回来了?”

老朱咀嚼着这三个字,嘴角动了动。

“咱两个月前发了诏书。从你的太原府到应天府,快马二十天足够。你走了两个月?”

声音拔高。

他抓起刚放下的朱笔,砸在笔山上。

“铛!”

一声响动在御书房内散开。

朱棡身体一抖,头垂得更低。

“老三,你真是咱的好儿子。”

老朱靠着椅背,哼了一声。

这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两个月前。

发诏书那天,应天府下着雨。乌云压着皇城,雨点砸在琉璃瓦上。

送信的驿使就是在那样一个下午,从午门疾驰而出。一人三马,带着皇帝的泣血诏令,冲入无边的雨幕之中,马蹄踏起的水花溅得老高。

诏书的内容很简单。

皇太子朱标,薨。

令,秦王、晋王、燕王,即刻奔丧。

那时候的老朱,正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东宫里。

这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原样,朱标生前常坐的那张紫檀木椅,扶手上还留着他手掌的温度。

可椅子上,已经空了。

老朱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望着那个空无一人的位置,一坐就是一整天。

无助。

无力。

这两种他已经几十年未曾体会过的情绪,如同两条毒蛇,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朱标。

他的标儿。

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血,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

他还记得,那个在战火中出生的孩子,是如何在他怀里蹒跚学步,咿呀学语。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牵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还记得,为了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储君,自己耗费了多少心神。

从那个懵懂稚子,到能够独当一面、监国理政的成熟储君,朱标成长的每一步,都凝聚着他的心血,承载着他的期望。

老朱从朱标幼年时期,就开始为大明的未来布局。

他亲自为朱标挑选天下名儒作为老师,从经史子集到策论兵法,他会亲自过问每一门功课的进度。

他放手让朱标去处理政务,自己则在一旁观察、指点,将自己几十年的斗争经验与治国理念,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整整几十年的培养。

他亲手将一块璞玉,雕琢成了天下最完美的继承人。

眼看着,这根承载着大明江山的交接棒,就要稳稳地递到朱标手中了。

可他死了。

培养了几十年的儿子,死了。

那个噩耗传来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老朱只记得,自己当时正端着一杯茶,准备润一润因为处理政务而干涩的喉咙。

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哭喊着禀报。

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直到“太子爷........薨了”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他的脑子里。

手中的茶盏脱手滑落。

“啪”地一声,在金砖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灼痛。

因为心,更痛。

那种痛,是一种被瞬间掏空的,撕心裂肺的痛。

人世间最悲恸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当老朱亲手为朱标合上棺盖的那一刻,他站在巨大的灵柩前,第一次觉得,这个皇帝,当得如此无力。

他可以号令百万大军,可以决定天下人的生死。

他却留不住自己儿子的性命。

朱标的去世仿佛直接把老朱的脊梁骨给抽了。那些日子,他常常独自坐在奉先殿里,对着马皇后的牌位喃喃自语。

这偌大的皇宫,只有在这里,他才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失去了妻子,又失去了儿子的丈夫和父亲。

马皇后走的时候,他觉得天塌了一半,是标儿,是那个温厚仁孝的儿子,用他坚实的肩膀,帮他撑起了另外一半。

可现在,标儿也走了。

这一下,不是天塌了。

是有人活生生把他的一根脊梁骨,从血肉里抽了出去。

连着筋,带着血,痛得他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伤痛,和更深沉的绝望。

这种痛,比当年失去发妻时,更要命。

那是一种彻底的无力感。

一种倾尽所有,却一无所获的茫然。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重新坐上那把冰冷的龙椅。

殿下,文武百官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可他抬眼望去,只看到一片乌压压的官帽,听到一阵嗡嗡作响的奏报。

户部在说什么?钱粮?

兵部在说什么?边患?

他的耳朵捕捉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他的眼睛也看不清任何一张具体的脸。

他第一次,在这张代表着天下至高权力的椅子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一辈子。

他花了一辈子的心血,去浇灌一棵树。

他为它修剪枝叶,为它遮风挡雨,看着它一天天长成自己最满意的模样,准备让它庇荫整个大明。

现在,树倒了。

这偌大的江山,这亿万的黎民,该交到谁的手里?

这个问题,成了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脑子里,日夜搅动,让他寝食难安,让他鬓边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

必须选一个新的继承人。

快!

必须要快!

大明不能一日无储君。

一个念头,几乎是出于本能,在他脑海中炸开。

传召。

给他的儿子们传召。

当这个决定脱口而出时,朱元璋的心情是撕裂的。

他渴望见到他们。

在标儿走后,这些流着他和马皇后血脉的儿子,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慰藉。

他需要亲情。

需要儿子们的陪伴来舔舐这钻心刺骨的伤口。

可他又害怕见到他们。

因为这不仅仅是父子间的慰藉,更是一场残酷的抉择。

他最本能的反应,最直接的选择,就是从剩下的儿子里挑一个。

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最真实,最不假思索的想法。

血脉相连。

亲儿子,总比孙子来得更近。

他从未想过朱允炆,也未想过朱允熥。

那一刻,在他迷茫而悲痛的心里,只有那几个同样姓朱,同样是他看着长大的儿子。

秦王朱樉。

晋王朱棡。

燕王朱棣。

他以为,他们会懂他的痛。

他以为,他们会明白兄长去世,老父垂危,是何等的悲伤。

他以为,他们会第一时间快马加鞭,奔赴京城,跪在他的面前,抱着他的腿痛哭一场。

毕竟,那是他们的亲大哥。

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他等着。

一天。

两天。

三天。

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一道比一道更冰冷的利刃。

秦王仪仗未备,行程缓慢。

晋王偶感风寒,需得调养。

燕王整顿兵马,耽搁了时日。

当这些消息一条条摆在他的案头时,朱元璋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动弹。

奉先殿里燃起的最后一丝温情,被这迟来的消息彻底吹散了。

他眼中的悲伤在一点点褪去,浑浊的瞳孔重新变得锐利,深不见底。

他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洪武大帝。

期待,已经变成了失望。

而失望,正在凝结成冰冷的审视。

他忽然清醒地认识到,他的儿子们,早就不再是当年跟在他身后,只会啼哭撒娇的小子了。

他们是王。

是手握兵权,就藩一方的藩王。

他们有自己的幕僚,有自己的军队,更有自己那深埋心底,不可告人的心思。

这份认知,让他的心,又是一阵绞痛。

比丧子之痛更复杂的痛楚。

立藩王为储君?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掐灭。

后患无穷!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清楚。一个强大的藩王一旦入主东宫,其余的藩王会怎么想?他们会甘心俯首称臣吗?

到时候,就不是兄友弟恭,而是手足相残!

可若不立他们,又能立谁?

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反复盘旋,每一个选项,都通向一条死路。

立朱樉?

老二朱樉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行。

朱元璋的眉头瞬间拧紧。

这个儿子,性子太急,做事暴躁,全凭喜好,从不计后果。把大明交给他,他不放心。

那立朱棡?

老三朱棡,性格倒是沉稳一些,可也正因如此,威望、能力,都压不住另外两个兄弟。

一旦立了他,朱樉不服,朱棣更不会服。

兄弟之间的那点脆弱的平衡,会瞬间被打破。

那........立朱棣?

当这个名字浮现时,朱元璋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老四。

这个儿子,最像他。

一样的杀伐果断,一样的雄才大略,一样的........野心勃勃。

可正因为太像了,他才更不敢选。

立了朱棣,那朱樉和朱棡怎么办?他们会甘心看着这个曾经的弟弟,一步登天,成为他们的君主吗?

绝无可能。

这三个儿子,从来,就不是一条心。

老朱根本上的思想还是传统的小农思想,

他这一辈子,从一个要饭的乞丐,一步步走到这九五至尊的位置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尸山血海,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可现在,他怕了。

他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自己死后,这份天大的家业,会顷刻间分崩离析,付之一炬。

归根结底,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从淮西走出来的庄稼汉。他一辈子追求的,无非是家人围坐,锅里有饭,儿孙满堂,兄友弟恭。

他最怕看到的,就是兄弟阋墙,骨肉相残。

这个最朴素的愿望,早在他给儿子们取名的时候,就深深地烙了下去。

标儿,老二朱樉,老三朱棡,老四朱棣........他希望他们能像一棵大树的枝干,同根同源,相互扶持,共同撑起朱家这片天。

为此,他费尽了心机。

他给每一个儿子都留了后手,给了他们兵权,给了他们封地,给了他们足以自保的实力。

这不是让他们去争,去抢。

这是他这个老农,给每一棵庄稼都浇上足够的水,希望他们都能茁壮成长,而不是一棵独大,其他的全都枯死。

他让他们相互制衡,更希望他们能相互扶持。

老大若是受了委屈,老二老三老四的兵马,就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可这份深埋在心底的苦心,又有几人能真正理解?

那些文臣只会说他分封诸王,是动摇国本,是埋下祸根。

他们不懂。

他们不懂他这个父亲的心。

朱元璋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过去。

他最看重的,永远是标儿。

这一点,他从不掩饰。

可不仅仅因为标儿是嫡长子。

更是因为,这个家,是标儿撑起来的。

他朱元璋忙着打天下,忙着坐天下,忙着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政务。儿子们从小到大的事情,他这个当爹的,有空管吗?

没有。

全都是标儿在管。

朱樉、朱棡、朱棣,这几个小的,说是他朱元璋的儿子,可实际上,却是朱标一手带大的。

是朱标教他们读书写字,是朱标教他们何为兄弟之道。

他朱元璋脾气暴躁,动辄打骂。

那几个臭小子,哪个没被他拿着鞭子抽过?哪个没被他罚跪过祠堂?

朱樉小时候顽劣,差点把马皇后最心爱的花瓶打碎,吓得躲在柱子后面瑟瑟发抖。

是他。

是标儿挡在他面前,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替弟弟挨了那顿板子。

朱棣少年时意气风发,顶撞了朝中大将,闹得不可开交。

也是标儿。

是标儿连夜将朱棣叫到东宫,苦口婆心地劝了一整晚,第二天又亲自带着朱棣去给老将军赔罪。

那些挨揍的日子,那些闯祸的瞬间,每一次,都是标儿站出来,用他那并不算宽厚的肩膀,为弟弟们遮风挡雨。

“父皇,弟弟们还小,您息怒。”

“父皇,是儿臣没教好他们,您要罚,就罚儿臣吧。”

记忆中,标儿温润而坚定的声音,一次次回响在空寂的大殿里。

朱元璋的眼眶有些发烫。

这些尘封的往事,如今想起来,每一个字,每一幅画面,都化作了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口来回切割,痛得钻心。

所以,只要标儿活着,只要标儿当皇帝,他一百个放心。

朱樉不服?朱棡不服?朱棣不服?

他们心里头,都服!

那份威信,不是靠着嫡长子的身份,而是从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一点一滴,用真心换真心,积累起来的。

标儿也绝不会亏待他的兄弟们。

那孩子的仁厚,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朱元璋是铁,是钢,是用来砸碎旧世界的锤子。

而标儿是玉,是水,是用来滋养新天地的春雨。

把这大明江山交到标儿手上,他放心。

他相信标儿能善待每一个兄弟,能守好这份他拿命换来的家业。

可他死了。

那个他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儿子,那个他心中最完美的继承人,就那么突然地,撒手人寰。

这个打击,让他这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硬汉,也险些站不稳。

直到今天,午夜梦回,他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殿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棂砰砰作响。

朱元璋的思绪被拉了回来,重新面对那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标儿没了,皇位给谁?

将皇位给朱樉?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二儿子了。

脾气暴躁,性格乖张,能力更是远远不够撑起一个偌大的帝国。

最要命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好大喜功。

一旦让他坐上这个位置,恐怕第二天就要下令北伐草原,南征蛮夷。

又是一个穷兵黩武的主。

大明建国至今,满打满算,休养生息了还不到三十年。

国库里那点家底,他比谁都清楚。

也就是勉强让天底下的老百姓,能混个温饱,不至于饿死罢了。

在这种时候穷兵黩武?

朱元璋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那个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那是要把大明朝的根基都给刨了!

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他朱元璋奋斗一生,不是为了让儿子把这份家业给败光的。

以老二的脾性,他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料。

这个判断,朱元璋无比确定。

那老三朱棡呢?

朱元璋的眉头微微舒展了片刻,旋即又拧得更紧。

老三心性沉稳,能力也不错,倒是个可以考虑的人选。

可问题是,他上位,老二能服?

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不需要思考。

显而易见。

老二绝对不服!

他不仅不服,他还会闹,会用尽一切手段把老三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还有老四。

远在北平的那个儿子,也不会服气。

老四那小子,心思最深,也最像他。一旦看到越过老二立老三的先例,他定然会平白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这三个活着的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别看现在老二老三走得近,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可在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面前,兄弟反目,父子相残,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权力的滋味,他尝了一辈子。

他比谁都清楚,在那股力量面前,所谓的亲情,往往脆弱得不堪一击。

毕竟,凡事都要讲个规矩,讲个次序。

标儿没了,按照嫡长子继承的顺序,怎么也该轮到老二。

跳过老二去立老三,这本身就是坏了规矩。

老二心里头要是没想法,那才叫见了鬼。

这个道理,他朱元璋再明白不过。

他被自己亲手定下的规矩,死死地困住了。

朱元璋的手指无声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已经沉淀下去,化作了骨头缝里的寒意。

冷静下来了。

当那股足以将人溺毙的悲伤退潮,露出的便是坚硬、冷酷的礁石。

他想明白了。

这其中的盘根错节,这几个儿子心里的鬼蜮伎俩,他全都想明白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无力。一种比面对百万大军更深沉的疲惫,从心脏深处蔓延开来,侵蚀着四肢百骸。

朱棣。

那个儿子,野心最大,心思也最沉。

一双眼睛藏在低垂的眼帘下,你看不到底,也永远猜不透那片深渊里翻涌的是什么。

让他坐上这个位置?

朱元璋的指尖骤然停顿。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未来的景象。

朱棣和老二朱樉太像了,骨子里都流淌着征伐与战斗的渴望。大明这架刚刚从战火里拖出来的马车,需要的是休养,是生息,而不是被他们再次驾驭着冲向另一片血腥的战场。

这个念头,与他为大明规划的未来,背道而驰。

这是一个死结,解不开。

更可怕的是,一旦朱棣上位,远在秦地和晋地的朱樉、朱棡会怎么想?

他们会甘心俯首称臣?

不。

绝无可能。

秦王与晋王必然联手,西北的兵锋将直指京师。

到那时,他亲手分封出去的屏障,将变成刺向大明心脏的最锋利的刀。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

龙椅之下,将是白骨累累,血流漂杵。

那个画面,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让朱元璋的呼吸骤然一窒。

这是他最恐惧,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他建立这个庞大的帝国,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们将它当作战场,肆意屠戮。

换一个呢?

让老二或者老三上?

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

无论龙椅上坐的是谁,另外两个都绝不会服气。

兄弟阋墙,无可避免。

这个结论,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朱元璋的心脏,让他彻底断了那个念头。

就在朱标的死讯传遍天下,追谥的诏书发往各地之后,仅仅几天。

那几天里,他从崩溃到麻木,再到此刻的冷静。

他做出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

他那三个已经羽翼丰满的儿子,谁,都不能继承这个皇位。

一道无形的墙,被他亲手立在了他们与御座之间。

做完这个决定,他才将目光,投向了东宫。

投向了朱标留下的那个孱弱、单薄的儿子身上。

朱允炆。

这个选择,同样充满了风险。一个稚嫩的君主,能否驾驭这群如狼似虎的藩王叔叔?

但,这终究只是风险。

总好过那几乎是注定的兄弟相残,天下大乱。

朱元璋的思绪从翻涌的未来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

殿下站着一个人。

朱棡,他的三儿子。

一股火气从朱元璋的胸腔里窜起。

这口气堵着心口,胀痛。

他看着这个迟来的儿子,火气找到了出口,烧灼着他的内脏。

他是父亲。

他刚失去了太子。

那时,他心里空了,没了寄托,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他需要什么?

亲情,支撑。

他希望自己吼一嗓子,儿子们就丢下一切,奔到他面前。

他们只要站在那里,就能给他力量和慰藉。

他期盼着,可结果呢?

这三个儿子!

都在藩地里盘算自己的事!

没人管他这个父亲,他们抗旨不回京!

朱元璋的心凉了。

后来,他们还是来了。

老二朱樉第一个入京,这出乎朱元璋的意料。

或许,头脑不装事的人,心思也藏不住。

接着是老四。

他一定是确认老二在京城没事,没有圈套,才动身。

朱元璋看穿了他的算计。

现在,老三也到了。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棡脸上,要看穿他皮肉下的念头。

他在想什么?盘算什么?

朱元璋阅人无数,儿子们的心思在他面前藏不住。

他看着朱棡。

看着那张像自己的脸。

看着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觉得朱棡强过朱棣。

至少,他敢作敢当。

野心和欲望都摆在脸上。

这份性子随他母亲。

夜深,殿内无声。

朱标刚离世那段日子又压上心头,朱元璋胸口发紧,泛起酸楚。

他记得,那些天他都待在奉先殿。殿内香火缭绕,却很冷。他一个人对着马皇后的牌位,一坐就是半天。

牌位上的字不会回应。

他望着木牌,仿佛能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规劝。

他想告诉她,标儿走了。

他们的大儿子,没了。

他和马皇后有四个儿子。老大走了,他心里空了一块。他发旨意,喊另外三个儿子回京,来看他这个父亲。

可旨意发出去了,如石沉大海。

一个都没有回来。

秦王、晋王、燕王,他一手养大,分封到边疆的儿子们,在他最需要慰藉的时候,选择了沉默与疏远。

那份孤独,让他一个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皇帝,都感到彻骨的凄凉。

这让老朱彻底心灰意冷。

被至亲之人抛弃的感觉,远比朝堂上那些文官的口诛笔伐、武将的明争暗斗更让他难受。那些是国事,是江山社稷,他扛得住。

可这是家事。

是他朱重八的家事。

他连自己的家都管不住了。

那段时间,老朱的精神几乎绷到了极限,险些发疯。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拔出佩剑,剑锋映着他通红的双眼,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这股戾气,与三王没有立刻入京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若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像个影子一样日夜守候在他身边,不眠不休,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或许是下旨废藩,或许是别的更疯狂的举动。

在老朱最需要亲情陪伴,最需要一个儿子在身边,哪怕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句“爹,儿臣在”的时候,他却猛然发现,这已然成了奢望。

身在帝王家,亲情就是最大的奢望。

这个发现,比失去太子朱标本身,更让他心痛欲裂。

标儿的死,是天命,是病痛,他再痛也得认。

可儿子们的冷漠,是人心。

这对于老朱的打击,是颠覆性的,是摧毁性的。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即便过去了这么久,此刻想来,仍让他心脏猛地一抽,浑身发颤。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猜忌和孤独了。

只是,老朱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沉入最深沉的黑暗时,出现了一个意外的插曲。

一个足以改变一切的插曲。

没错。

朱煐。

那个孩子的出现,就像一道撕裂漫长黑夜的闪电,一束照进无边黑暗的光。

朱煐的出现,完全超出了老朱的所有预料。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

蒋瓛疾步走进御书房,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当蒋瓛将一份卷宗呈上,并低声报出那个名字和相关的发现时,他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直到蒋瓛重复了一遍,他才听清。

“咣当!”

他手中那只用了多年的青瓷茶盏,直直地从指间滑落,摔在金砖地面上,碎成一地残片。

茶水溅湿了他的龙袍,他却毫无所觉。

朱雄英。

他的长孙,标儿的长子。

那个孩子去世已经太多年了。

对外宣称,是早就病故了。可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这个做皇爷爷的才知道,在那个下葬的当日,棺椁里是空的。

孩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他雷霆震怒,却又必须死死压住消息,只能让最心腹的人去暗中寻找。

一找,就是这么多年。

一无所获。

这份遗憾,这份找不到答案的谜题,一直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原本,老朱也早就以为是死了。

就算当时没死,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孤身一人在外面,能怎么活下去?

这个想法,让他多年来一直活在无尽的自责中。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孙儿。

他甚至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就算是当时没死,这么多年过去,也一定是死了。

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结论。

他早就已经对此不抱任何希望了。

那份深埋在心底的绝望,直到蒋瓛的出现,直到“朱煐”这个名字的出现,才被彻底击碎。

结果没想到,真是造化弄人。

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在他最绝望,最孤单,觉得全天下都背弃了他的时候,他的长孙,出现了!

那份从地狱到天堂的狂喜,让他这个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帝王,瞬间绷不住了。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

他老泪纵横。

而且,还是以一种让人错愕,甚至可以说是离奇的方式出现。

是被蒋瓛在查另一件事的时候,顺藤摸瓜给查到了身份!

这个巧合,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

那一刻,老朱不得不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是咱老朱家的列祖列宗在保佑,是他的妹子马皇后在天上显灵了!

且自从寻回朱煐,他感觉自己那颗被标儿的死掏空的心,被一点点重新填满了。

最初,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紧接着,是深入骨髓的亏欠。

一个本该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长孙,却流落民间,吃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苦。

每每思及此,老朱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可当真正与朱煐相处下来,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和震撼。

这孩子的能力和天赋,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的镇定、洞察力,以及处理事务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标儿。

不。

甚至比当年的标儿更敏锐,更果断。

标儿仁德,需要他这个父皇在身后扫清障碍。

而煐儿的骨子里,有和他一样的狠厉。

这个发现,让老朱惊喜,也心安了。

大明,有继承人了。

这个念头出现后,便成了支撑他身体的支柱。

标儿的死,让他生命里只剩下黑暗和杀戮。他像狼一样,用手段清除威胁,为皇太孙朱允炆铺路。

可他心里明白,那孩子不像他。

性子软,肩膀弱,撑不起这个担子。

而煐儿的出现,是在废墟上点燃的火苗。

是唯一的火苗。

是他的希望。

是他坐在这龙椅上批阅奏章,而不是随标儿死去的动力。

这个孙儿,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正因如此,他那颗暴躁、猜忌、孤独的心,才恢复了平静。

再看朱樉、朱棣、朱棡这些儿子,虽然仍会为他们生气,但那股杀气消散了许多。

只要有煐儿在,就有希望。

大明,不会乱。

“陛下,晋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殿门外,太监的声音传来。

老朱敲击桌案的手指停下,眼里的神色变了,透出威严。

“让他进来。”

声音不高,却在大殿里回响。

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

朱棡穿着王爵常服,低头走入御书房。空气里的龙涎香和墨香让他窒息。

他不敢抬头,用余光瞥见桌案后的身影。

风随着朱棡的脚步,进入了御书房。

老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有怒气。

但这股火,没有烧起来。

换做以前,得知朱棡做的事,他不会只召他入宫。一道圣旨,一队锦衣卫,会把他锁拿进京,关进天牢。

可现在,他看着下方的儿子,心里除了怒火,还有疲惫。

御书房里很静。

只有烛火爆开灯芯的“噼啪”声。

每一声,都砸在朱棡的心上。

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落在他后背,让他全身的血液凝固。

他宁愿父皇骂他,或用鞭子抽他,也好过这种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那声音响起。

“可知错了?”

三个字,不带感情,却有分量。

声音在御书房里回荡,敲打着朱棡。

“父皇,儿臣知错。”

朱棡躬身,埋下头。

他的声音发紧,带着颤抖,他感受到了父皇的怒火。

老朱的视线没有移动,嘴角勾起讥讽。

“知错就是这么知的?”

他反问。

这句话,刺破了朱棡的侥幸。

失望。

父皇的语气里是失望。

朱棡身体一颤,脑中空白。

下一刻,他凭本能做出反应。

“噗通!”

双膝砸在金砖上,发出一声响。

他跪下了。

没有犹豫,没有挣扎,只有臣服。

御书房再次安静下来。

烛火摇曳,将跪着的晋王和坐着的皇帝,两个身影投在墙上。

老朱看着跪在脚下的儿子。

他看到朱棡身体发抖,攥紧双拳,一副准备受罚的姿态。

心里的火,因这一跪,散了大半。

这认错的态度还行。

没有辩解,没有推脱,错了就跪下认罚。

这还有几分朱家人的样子。

老朱点头。

“这还差不多。”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缓和了。

“行了,起来吧。”

老朱挥了挥手。

跪在地上的朱棡身体僵住。

他抬头,一脸愕然。

他懵了。

这个结果,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以为会迎来父皇的咆哮、廷杖,或被削去王爵,关到死。

他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

没想到,自己跪了一下,父皇就让自己起来了?

这份宽容,让他害怕。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身体僵在原地,不敢动。

老朱喝了口茶,见他还跪着,皱眉。

“怎么?”

“还想跪着?”

他斥了一句。

老朱撇了一眼朱棡没好气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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