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 章 寡人要知道，每一个为……
嬴政说着已经拿起那支铁制手铳，装填火药弹丸后，径直走向远处的木靶。
按照工匠方才禀报的射程站定，他举铳瞄准，正要射击——
“大王危险。”季咸慌忙上前劝阻。
“无妨。”
嬴政稳稳举铳，目光如炬。
随着引线燃尽，八一声轰鸣响起，八十步外的木靶应声碎裂。
木屑纷飞，铳身传来阵阵余温，甚至有点发烫。
后坐力比预想中要小，但装填过程确实费时，精准度也远不及预期。
这威力，比嬴瑾昭送他的那把差了十万八千里。
嬴政下意识地在心中比较。
他转向匠人，眉头微蹙：“这点火方式太过迟缓，若在战场上遭遇雨天……”
“这又是另一个难点所在。”公输匠人苦笑。
嬴政：“加快研制。精钢铳管与新的击发方式，两件事都要抓紧，但切记，务务必要保证试制人员的安全。”
季咸与公输匠人对视一眼，齐声应道：“臣等明白。”
说话间，嬴政抬眼一扫，发现身侧的扶苏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再定睛一看，原来这位长公子正站在不远处的试射位上，手持一支手铳，学着工匠的模样小心装填，也亲自试验起来。
等扶苏试验完，嬴政走近问道：“如何？”
扶苏揉了揉发麻的肩膀，若有所思：“后坐力尚可承受，但瞄准确实不易。若要让士卒熟练掌握，需要制定统一的操典。”
嬴政颔首：“待精钢铳管研制成功，便着手编写操典。”
眼见天色已晚，返回章台宫已然不及。
父子二人索性留在试验场，继续试射这种新式武器。
暮色渐沉，两道身影在硝烟中交替举铳射击，远远望去，竟意外的和谐。
次日清晨，父子二人在甘泉宫醒来，只觉浑身酸痛难当。
那手铳的后坐力着实不容小觑。
嬴政虽也感到不适，但多年习武的底子让他尚且能够维持从容。
扶苏试着抬了抬胳膊，软趴趴的，像被抽了骨头。
他望着阿父镇定自若的姿态，暗下决心：回宫后定要加倍习武，好好强健体魄。
用早膳时，扶苏连筷子都拿不稳，菜接连掉在桌案上。
嬴政瞥了他一眼，唤来侍从吩咐道：“给长公子换个汤匙。”
侍从领命退下后，嬴政淡淡道：“当年寡人初习弓马，第二日连缰绳都握不住。”
扶苏知道阿父在安慰自己。
但听到这番话，不禁对嬴政年少时的经历生出几分好奇。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汤匙，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阿父是如何克服的？”
嬴政放下筷子，眼中闪过追忆之色。
“后来？第二日绑着沙袋继续练。”
侍从又呈上新炙的鹿肉，嬴政执刀利落地片下最嫩的部位，放入扶苏碗中。
扶苏看着嬴政，问道：“绑沙袋……不会更吃力么？”
嬴政淡淡道：“当日疼得解不开衣带，但过了几日便能拉开更重的弓。”
扶苏本欲再问，却见嬴政已垂首专心用膳，便也安静下来。
待二人用完早膳启程返回章台宫，抵达时已是傍晚时分。
恰逢今日休沐，宫门处的侍卫见君王车驾归来，连忙整装肃立，躬身相迎。
父子二人前一后踏着渐沉的暮色步入宫门，身后跟着手捧各类文书的侍从。
这些卷宗都是今夜待批阅的奏章。
刚坐定，窗外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嬴政执起最上方那封军报，展开一看，是蒙恬从北疆传来的捷报：长城沿线又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斩首数千，驱赶胡人北遁百里。
他沉静的面容在灯下未见多少喜色，只将手中军报递向一旁侍立的扶苏：“你也看看。”
扶苏双手接过，迅速看完后，面色一喜：“蒙恬将军用兵如神，实乃大秦之幸！北疆黔首可暂得安宁了。”
“安宁？”
嬴政轻哼一声，取出另一份奏章，目光仍停留在字里行间。
“击溃散兵游勇，不过暂缓其扰。真正的安宁，要靠彻底根除边患，靠这连绵万里的屏障真正合拢。”
闻言，扶苏脸上的喜色稍稍收敛了些，若有所思。
嬴政的目光从奏章上抬起，落在扶苏那张年轻的脸庞上，话锋一转，说道：“依你之见，蒙恬此战之后，朝廷当下旨如何？”
扶苏略一沉吟，谨慎答道：
“儿臣以为，当立即下旨犒赏三军，褒奖蒙恬将军及有功将士，以鼓舞士气。
同时，督促民夫加快进度，将受损边墙尽快修缮连接。”
“还有呢？”嬴政追问。
扶苏想了想，补充说：“是否……也应拨付部分钱粮，抚恤北疆黔首？”
嬴政静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犒赏、抚恤，皆是要务。但此刻最紧要的，是即刻增派刑徒及工匠北上，补充民夫。同时应调及赋税充作军资与筑城的开支。”
嬴政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叩，继续道：“胜利，是下一场战役的基石，而非终点。
要让胡人望城生畏，要让这长城真正成为我大秦永固的边疆，靠的不是一时之喜，而是步步为营，持续不断的国力倾注。”
扶苏怔怔地望着嬴政，烛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明灭闪烁。
“儿臣……明白了。”
他喉结微动，声音有些发紧，“胜利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将战果化为永固的疆土。”
雨点敲打着窗棂，嬴政微微颔首：“去拟诏吧。增派刑徒工匠的数目，你来定。”
扶苏深吸一口气，提起笔来。
墨迹在纸上晕开，他听见嬴政继续道：
“那些阵亡将士的尸骨……要派人妥善收殓。”
扶苏笔尖一顿。
“阵亡名录由你亲自核对，不得有误。”
扶苏抬起头：“阿父……”
嬴政沉声道：“寡人要知道，每一个为大秦流血的名字。”
雨声渐密，烛火摇曳。
扶苏望着父亲映在墙上的身影，忽然懂得这万里江山究竟有多重。
那重量不只是舆图上的疆域，更是千千万万个有名有姓的性命垒成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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