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七夜账海,我写的是命
药庐的竹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云知夏的指尖在药炉上轻轻一叩,铜壶里的水珠正"滴答"落进陶碗——第七夜的沙漏,终于漏尽最后一粒沙。
"阿夏姐!"白芷抱着一摞泛黄的纸页冲进门,发间的木簪歪在耳后,"第三组的夹层纸剖完了,这是最后五页!"她额头沁着薄汗,袖口沾着暗褐色的显影液,像开败的墨菊。
云知夏将银针对着烛火照了照,针尖还凝着半滴醋液。
她接过纸页时,指腹触到白芷掌心的薄茧——这七日里,药童们轮班验墨,每人掌心都磨出了茧子。"去歇半个时辰。"她轻声道,"小哑的炭条快用完了,让他去西屋取新的。"
墙角的小哑正踮脚在青砖墙上画最后一道线。
他的炭条短得快捏不住,手腕悬在半空,每一笔都抖得厉害。
听见云知夏的话,他回头冲她比了个"好"的手势,发顶翘起的碎发沾着炭灰,像只炸毛的小兽。
吴伯缩在炭炉边,手里攥着半块冷馍。
这七日他口述了三百余条账册流程,声音早哑得像砂纸擦石:"第七年秋,北营拨粮那笔......"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裴主事的亲信提来的'墨汁',是装在青瓷坛里的,坛口有朱砂封条......"
云知夏的银针"叮"地扎进双层宣纸。
她屏息挑开表层,夹层里的字迹随着醋液浸润缓缓浮现,"粮入北营"四个字比外层的"私售民屯"淡了三分——正是裴砚之让人用退色墨改写的痕迹。
她将纸页摊在案上,墨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像被剥了皮的伤口。
"第七夜了。"她伸手摸了摸墙上的蛛网图,最中央的"裴砚之"三个字被炭条反复描过,几乎要戳穿青砖。
资金流向从户部到北营,再绕回裴宅的私库,每根线条都像抽紧的弓弦。
突然,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云知夏的手在蛛网上顿住。
她望着窗外掠过的火把光,对小哑比了个"听"的手势。
小哑立刻贴在墙上,片刻后猛地转身,指尖在空气里划出"官"字——是公差特有的皂靴声。
"白芷!"云知夏抓起案上的显影药水塞进她怀里,"带小哑去后巷地窖,把这七日的记录全藏好。"她又对吴伯道:"您留在这儿,装成刚歇下的模样。"
话音未落,院门"砰"地被踹开。
四个穿皂衣的公差冲进来,为首的手持令牌,上面"户部"二字在火光里刺目:"云氏,吴伯畏罪自缢,仵作要验尸!"
云知夏的瞳孔微缩——吴伯此刻就坐在炭炉边,可公差的话里带着笃定的狠劲。
她转头看向吴伯,正撞进他慌乱的眼神。
老人的手在膝头攥成拳,指节发白。
"带路。"她沉声道,跟着公差往账房跑。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把悬在头顶的刀。
账房的门虚掩着。
云知夏推开门,一眼就看见梁上垂着的白绫,吴伯的"尸体"吊在中间,舌头伸得老长,嘴角挂着黑紫色的沫子。
她快步上前,指尖搭在他颈侧——脉象平稳得像晨钟,根本不似将死之人。
"仵作呢?"她转头问公差,"让他来看看,这舌头是用线拉的吧?"她伸手捏住"尸体"的下颌轻轻一掰,果然看见舌下粘着块拇指大的羊肠囊,里面渗出暗褐色液体,混着乌头粉的苦腥。
"假死。"她冷笑着将羊肠囊甩在公差脚边,"真中毒者瞳孔早散了,他倒好,眼珠子还跟着我转。"
梁上的"尸体"突然剧烈晃动。
吴伯哆哆嗦嗦解下白绫,摔在地上直咳嗽:"他们说......说我若不配合,孙儿就活不过今日......"他抬头看向云知夏,眼里的恐惧褪成决绝,"可我孙儿现在该在药庐白芷床上睡着呢!
姑娘,我要说实话——那晚裴主事亲自调的显影水,改了七本主账!"
院外传来白芷的惊呼。
云知夏转身,正看见她抱着一摞卷宗冲进账房,小哑跟在后面,手里的炭条攥得粉碎。"阿夏姐!"白芷喘着气,"我按你说的装了副本,每人怀里都揣着一份!"
云知夏的目光扫过白芷怀里的《靖王府军需实录》,封皮是她亲手挑的靛青纸,里面夹着夹层账、笔迹图、流向图,层层叠叠像座证据山。
她摸了摸案上的显影药坛,碘醋混合的辛辣味窜进鼻腔——这坛水泼上去,裴砚之的伪账会像剥洋葱似的,把罪行一层层剥出来。
小哑突然拽她的衣袖。
他指着窗外,手在空中划出扭曲的"火"字,眼睛瞪得溜圆。
云知夏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只见院外影影绰绰站着一排兵卫,火把将他们的甲胄映得发红,像烧着的铁。
"云氏,账册涉密,即刻封存。"为首的千总按剑上前,"再敢反抗,以通敌论处!"
云知夏后退一步,后背抵上装着副本的药童们。
她能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的拳头。"你可知这卷宗有多少副本?"她扬了扬手中的主卷,"你现在抢,明日全京城的茶摊都会说——户部主事裴砚之,用假账害战神,给太子当刀使!"
千总的手在剑柄上顿住。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兵卫,火光里,几个年轻的士兵眼神明显晃了晃。
云知夏乘势往前一步,发间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家将军若是明白'得民心者得天下',就该知道,靖王的清誉,比几本账册金贵。"
千总沉默片刻,突然收剑入鞘:"退下。"他甩袖转身时,甲叶相撞的声响惊飞了檐角的乌鸦。
云知夏望着兵卫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松了口气。
她将主卷塞进萧临渊卧房的暗格里,指尖在檀木机关上停留片刻——这暗格是她前日替萧临渊治肩伤时发现的,藏过他当年的血衣,也该藏今日的真相。
"小刀,带着副本去各商行。"她对守在门口的药童道,"报馆的周先生最爱写奇案,你把简本给他,就说'这是能让户部地震的故事'。"
五更的钟声响了。
云知夏站在药庐窗前,望着东方泛起鱼肚白。
案上的显影药坛投下圆滚滚的影子,像枚蓄势待发的雷。
"阿夏姐,要是他们不让你说话呢?"白芷揉着发红的眼睛问。
云知夏轻抚坛身,指尖触到粗粝的陶纹。
她想起前世师兄说"医道在古籍里",可此刻望着窗外渐亮的天,望着墙上密密麻麻的证据,突然明白——医道该在活人身上,在被冤的魂里,在这一笔一划写就的、比命还重的账册里。
"那就让这坛水,替我说话。"她轻声道。
远处的宫门缓缓开启,晨雾里传来朝臣的马蹄声。
云知夏将药坛收进锦盒,转身时,看见小哑在墙上新画了幅图:一个穿宫装的女子站在金殿中央,脚下摊着翻开的账册,上面的字正随着药水的泼洒,从黑变红,从假变真。
午时三刻,金殿肃立。裴砚之捧伪账上殿,声如洪钟: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22916/50349192.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