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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谁改我的帐就改他的命


药庐的炭炉煨着艾草,云知夏盯着案头那支银针看了半刻,指节在木案上轻叩两下。

白芷掀帘进来时,正见她将银针别进鬓边,发间玉簪与银针相碰,发出清泠声响。

"沈婆子到了。"白芷压低声音,"被小哑扶着,说是耳朵背得厉害,可我刚才喊她,她眼珠子转得比谁都快。"

云知夏垂眸理了理袖口,指尖扫过腕间的青玉串珠——这是原主唯一留下的像样首饰,此刻倒成了压手的秤砣。

她抬步往外走,经过药柜时顺手抽了支三棱针藏入袖中。

医馆正厅里,沈婆子缩在藤椅上,灰布衫洗得发白,膝头搭着条靛蓝围裙,边角还沾着洗不净的墨渍。

见云知夏进来,她忙要起身,却被云知夏按住肩膀:"沈妈妈坐,今日只说治耳疾的事。"

沈婆子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喉结动了动,张了张嘴又闭上。

云知夏取出铜制的耳窥镜,借窗口透进的光看她耳道——干净得过分,连耳垢都没有。

她指尖在沈婆子耳后翳风穴一按:"妈妈这耳疾,怕是装了十年?"

沈婆子浑身一震,手死死攥住围裙角,指节泛白。

云知夏又加了两分力道:"上个月十五,西直门外的河沟里漂了具洗衣妇的尸首,脖子上有指痕。

妈妈说,那是您三徒弟春桃?"

沈婆子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围裙上。

她凑到云知夏耳边,声音细若蚊蝇:"那晚我在洗衣坊后巷捡着半页湿账......刚捡时写的是'粮入北营',晒干了竟成了'私售民屯'......那字会变!

我认得字,他们就要灭口......"

"啪!"

一支淬毒的袖箭破空而来,"噗"地钉在门框上,箭头泛着幽蓝的光。

沈婆子尖叫着瘫在椅上,云知夏反手将她拽到身后,目光扫过窗外晃动的树影。

白芷已经抄起药杵冲了出去,药童们举着捣药罐堵住门窗,满室的药香里浮起铁锈味的危险。

"带沈妈妈去地窖。"云知夏扯下腰间的玉佩塞给白芷,"钥匙在我枕头下暗格里,若我半小时没到,就从狗洞钻去城南破庙。"

白芷接过玉佩时触到她掌心的冷汗,张了张嘴却只说:"您小心。"

待地窖门"吱呀"合上,云知夏摸出袖中三棱针,沿着墙根摸到后窗。

窗下泥地上留着半截带泥的鞋印,四寸半,鞋底有三枚铁钉——和前日在王府后巷发现的刺客鞋印一模一样。

她弯腰拾起半片碎瓷,上面沾着暗红的血,凑到鼻下轻嗅:是曼陀罗混着乌头的气味,和裴砚之送给靖王的"补药"里的毒,一个方子。

月上柳梢时,云知夏裹着件青布斗篷出现在城西破巷。

这里的房子像被风刮散的棋子,东倒西歪挤成一团。

最尽头那间漏雨的草屋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她隔着墙便听见"吱呀"的磨墨声——是松烟墨在砚台里打转的动静。

推开门的刹那,霉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小刀缩在土炕上,左臂缠着破布,血正从指缝里渗出来,染脏了膝头的账本。

他面前的木桌上堆着一摞纸,最上面那张写着"军马调拨令",墨迹未干,笔锋却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手怎么了?"云知夏蹲下来,扯下自己的斗篷裹住他发抖的肩膀。

小刀咬着嘴唇不说话,她却看见他腕上青紫色的戒尺印,一道叠着一道,像条狰狞的蜈蚣。

"金疮药换废纸。"云知夏从药囊里摸出个青瓷瓶,"我这药抹上就不疼,你那些写废的纸......"她指了指炕角的纸堆,"我拿回去引火。"

小刀盯着青瓷瓶看了三息,突然抓起半摞废纸塞给她。

云知夏接过时,一张纸角扫过她手背——上面有极小的墨点,"丙七""丁三",用细如蚊足的笔写在页脚。

她不动声色将纸收进袖中,转身要走时,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响。

两个蒙着黑布的人破窗而入,一个举着刀,一个握着绳套。

云知夏拉着小刀滚到炕下,头顶的房梁"咔嚓"断了半截。

她摸到腰间的药囊,反手撒出一把药粉——是前日配的"疫相散",闻之如染恶疾,吐沫不止。

两个黑衣人刚吸进半口,立刻捂住喉咙干呕起来,刀当啷掉在地上。

"你说你是户部差役?"云知夏踩着其中一人的手腕,"那我问你——裴主事改账用的显影水,是碘酒加石灰,还是醋精混朱砂?"

黑衣人浑身剧震,眼神瞬间慌乱。

小刀突然从她身后扑出来,揪住另一个人的衣领:"你们把我娘怎么了!"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都按你们说的写了,为什么还要杀我!"

"你娘在我医馆。"云知夏扯下黑衣人脸上的黑布,露出张陌生的脸,"昨日亥时送进去的,我让白芷煎了参汤,现在该醒了。"

小刀猛地抬头,泪水砸在青石板上:"他们抓了我娘......要我照裴大人的字迹重写三十册账本......说只要一笔对不上,就剁我一根手指......"他卷起染血的袖子,露出十根发青的手指,"我已经少了半根小指......"

云知夏摸出个锦盒,里面装着白色药散:"这是镇痛散,抹上能缓疼。

从今往后,你写的每一个字,我都替你作证。"她指了指墙角的暗门,"那下面有间密室,能藏人,也能练字。"

小刀攥着锦盒的手在抖,突然"咚"地磕了个头:"我......我有裴大人的仿书底稿,藏在房梁上......"

子时三刻,医馆后院的密室里,云知夏将小刀交来的仿书底稿摊了满桌。

白芷举着凸晶石片,将裴砚之的笔迹放大——右顿回锋的笔势像把小钩子,而真账上的字却是直入轻提,利落得像刀刻。

"这里。"云知夏用朱笔在两张纸上圈出相同位置,"裴砚之模仿时总爱在'军'字的竖钩处顿笔,可真账是靖王的亲兵写的,他们在边疆打仗,握笔用的是刀把子的力道,哪会绕这么多弯?"

白芷突然指着另一摞纸:"王妃,这是沈妈妈说的变字账页,我用碘酒喷了——您看!"

浅黄的纸页上,被覆盖的字迹渐渐显影,"粮入北营"四个大字像从地底爬出来的鬼,压在"私售民屯"上面。

云知夏将两张账页并排放好,取过炭笔在纸上画了张蛛网图,每条线都连着户部、北营、裴砚之的私宅。

"去把吴伯请来。"云知夏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他该来了。"

吴伯是在丑时来的,浑身湿透,像从护城河游过来的。

他缩在炭炉前发抖,接过云知夏递的热汤时,手把碗沿都捏裂了:"他们要我明日当堂指认......说原始账册是我私自烧毁,与王爷无关......若我不从,我孙儿就会'落井'......"

"你若作伪证,靖王倒了,下一个就是你全家。"云知夏将双层宣纸拍在桌上,"你若帮我,我保你孙儿活到八十。

当年谁送来这批特制纸?

谁监督焚账?"

吴伯盯着宣纸夹层里的字迹,喉结动了动:"是......是裴主事的亲信,带了三坛'墨汁'来......可那味儿,像药......"他突然抓住云知夏的手腕,"姑娘,我孙儿才七岁......"

"我让小哑今晚就把他接到药庐,睡在白芷床上。"云知夏抽回手,在纸上写下个地址,"明早卯时,让你儿媳去城南破庙,有人会带她见孩子。"

吴伯盯着纸条看了很久,突然"噗通"跪下:"老奴愿说实情......"

三更梆子响过,云知夏站在药庐的高台上,面前摆着一坛显影药水。

她揭开坛盖,药水的气味混着艾草香飘向夜空——是碘酒的辛辣,混着石灰的苦。

她将药水缓缓倒入药炉,炉中的火焰突然窜起幽蓝的光,像条吐信的蛇。

"你想用笔杀人,那我就用笔,把你写进死账。"她对着夜风低语,发间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远处城楼上,裴砚之捏着密报的手青筋暴起。

密报上只写着七个字:"云氏已得仿书底稿。"他将纸页揉成一团扔进护城河,嘴角勾起冷笑:"那就让她,死在'真相'之前。"

药庐的药炉里,蒸汽正顺着竹管往上冒,在屋顶的铜壶里凝成水珠。

云知夏望着那串水珠,伸手摸了摸炉边的沙漏——这是她让人新制的计时工具,药炉每燃尽一炉,沙漏就会翻转一次。

"明日,该换个名字了。"她轻声道,"就叫......账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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