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初步信任(第95天)
寂静中,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或许是小剂量镇痛药开始微微起效,钝痛感似乎减弱了那么一丝丝;或许是索菲这种不强迫、给予选择、尊重边界的态度,像滴水穿石般,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侵蚀着苏晚那厚重坚硬的防御外壳;又或许是她残存的那一点理性在绝望的废墟中发出微弱的呐喊,告诉她如果对方真的心怀不轨,拥有绝对武力优势,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进行这场沉默的博弈。
在经历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挣扎后,苏晚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微不可查地,向着远离索菲的方向,侧转了一点点身体,将受伤的后背稍微更多地暴露出来。
这是一个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让步,一个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恐惧的试探,也是一个极度脆弱的、寻求帮助的信号。
索菲立刻捕捉到了这个信号。她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缓慢,仿佛怕惊扰到什么易碎的珍宝。
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揭开旧的、被血水和组织液浸透的敷料。当那道感染严重、皮肉外翻、边缘红肿不堪、甚至有些许坏死组织的狰狞伤口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时,即使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如索菲,也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住的吸气声。这伤口比她预想的还要深,还要糟糕。
冰凉的消毒棉球触碰到伤口边缘滚烫的皮肤,苏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牙关瞬间死命咬紧,发出一声极轻的“咯咯”声,但她硬是强迫自己没有躲开。她没有发出任何吃痛的声音,只是死死地咬着牙,额头上刚刚消退的冷汗再次大量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的右手紧紧攥着那个已经空了的水杯,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仿佛那是她锚定自身、抵御痛苦的唯一武器,或是随时可以砸向敌人的最后依凭。
索菲尽可能动作迅速而精准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迹,涂上消炎药膏,换上干净的纱布。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这具年轻却饱受摧残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得像石头,每一根神经都处于撕裂的边缘,像是在承受一场无声的、却无比残酷的刑罚。
这个女孩所展现出的惊人忍耐力,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心惊和难以言喻的敬佩。
换药过程终于结束了。当最后一条绷带被仔细地固定好,苏晚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走了所有支撑,整个人猛地瘫软下去,沉重地倒回那堆并不柔软的枕头里。剧烈的疼痛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发出急促而沙哑的喘息声。汗珠从她的额角滚落,浸湿了鬓边的头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方才为了忍受痛苦而咬紧的牙关此刻微微松开,下唇上留下一排清晰泛白的齿痕,甚至隐约渗出一丝血丝。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刚从一场耗尽生命的马拉松里挣扎回来,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颤抖,宣告着它们的极限。
她眼中那尖锐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敌意,随着痛苦的暂时消退而淡化了些许,但并未消失,只是被一种更深重、更令人窒息的情绪所覆盖。那是一种看不到底的疲惫,仿佛整个人沉入了漆黑的冰海,连抬起一根手指的意愿都被剥夺;一种茫然的迷雾,让她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夕;还有那刻骨铭心、无法驱散的惊恐,像跗骨之蛆,依旧盘桓在她眼底最深处,随时可能再度爆发。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悬停在昏暗的天花板上,眼神空洞。
索菲始终沉默着,动作熟练而快速地收拾着散落的药瓶、染血的纱布和各种器械。她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回托盘,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刺耳的碰撞声。做完这一切,她再次伸手指了指床头柜的方向。
不知何时,那柜子上又多了一小碗白米粥。粥体极其清淡,几乎看不到油花,只有几颗米粒微微绽开,冒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热气,仿佛随时都会散去。旁边规整地放着一把小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质勺子。
索菲朝着苏晚,再次清晰地做了一个“吃”的动作。她的表情依旧隐藏在某种无形的屏障之后,没有催促,没有关切,也没有不耐烦,只是一种近乎机械的指示。
然后,她便端起那只盛放着医疗废品和工具的托盘,转过身,脚步轻盈得如同不存在。她像一阵无声的风似的飘出了房间,并从外面极轻极缓地带上了门。门锁合拢的声音轻微到几乎无法捕捉,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抑或是怕放走了什么。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后,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苏晚一个人。
绝对的、完整的寂静如同有实质的潮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淹没。但这寂静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宁,反而像一层不断增厚的、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更加不安,更加警惕。
在这过分刻意的安静里,每一秒流淌过去的平静,在她高度敏感的感知中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被刻意营造出的虚假安宁,是猫捉老鼠那残忍游戏中,猫暂时收起利爪、好整以暇的休憩。
她全身的感官都不由自主地调动到了极致。她几乎是竖着耳朵,拼命地捕捉着门外一切可能的细微声响——极远处模糊得像是幻觉的说话声,偶尔经过门口、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甚至是想象中指甲无意划过木门表面的细微嘶啦声——她疯狂地试图从这些破碎、零散、毫无意义的信息碎片中,拼凑出自己真实的处境,判断出下一波危险可能来自何方。
任何一点稍微突兀、无法立刻辨明来源的声响,都会让她心脏猛地一缩,惊悸之下,连呼吸都会瞬间停滞。
她的眼球艰难地转动,目光像功率不足的探照灯,带着极大的警惕和虚弱,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阴影或动静。最终,那目光定格在了自己的右手边,床铺与墙壁之间的那道缝隙里。
那个用脏污的、边缘已经磨损的防水布紧紧包裹着的小小方块,还在。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黑暗中一个沉默的承诺。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过去,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力气,猛地将它抓了过来,紧紧地、死死地攥在手心里。那力度之大,仿佛要把它彻底嵌入自己的血肉,与自己融为一体。
指尖传来那粗糙布料的熟悉触感,以及包裹其内那叠纸张坚硬而可靠的边缘,她的呼吸似乎终于在这极致的依靠中,找到了一点可怜而脆弱的节奏,稍稍平稳了一些,尽管胸腔依旧痛得厉害。
这是她唯一熟悉的东西,是她与那个在炼狱之火中挣扎求生、强迫自己保持思考、用尽一切记录罪恶与地形的过去,所保持的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连接。它是她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充满未知敌意的浑浊海洋里,唯一能抓住的、关于理智和自我的浮木。
她极其小心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微微颤抖的动作,借助指甲,一点点掀开那个包裹的打结处,打开它。她必须要确认,确认里面那一小叠材质各异(有些是粗糙的牛皮纸,有些是笔记本上撕下的横格纸,甚至还有不知从什么包装盒上扯下的卡纸)、写满了密密麻麻微小如蚁的字迹、绘着简易却关键的地图与路标的纸张,以及那截短得可怜、必须用指尖死死捏住才能书写的铅笔头,都安然无恙。
它们都在。
她伸出因虚弱和激动而颤抖的手指,一遍遍、一遍遍地摩挲着那些熟悉的、由自己亲手写下的字迹和绘出的线条。那触感粗糙却真实,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力量。
她那双原本空洞而迷茫、盛满了疲惫与惊恐的眼睛里,在接触到这些符号的瞬间,似乎终于有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属于“苏晚”这个人的光彩在艰难地闪烁,试图驱散那浓厚的迷雾。
时间在她高度紧张的状态下,缓慢得近乎粘稠地流逝着,每一分钟都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成为一场新的煎熬。就在这死寂的对抗中,那碗一直被忽略的白米粥所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米香和那一点点几乎快要消失的热气,持续地飘散过来,固执地钻进她的鼻腔。
强烈的、生理性的饥饿感终于无法抑制地苏醒过来,胃部传来一阵阵空洞而剧烈的挛缩,带来尖锐的抽痛。这最原始的求生欲望,与她身上持续的疼痛、脑海中巨大的恐惧以及彻骨的疲惫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新的、难以忍受的折磨,几乎要摧毁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吃,还是不吃?
这又是一个残酷的考验。食物里会不会被下了药?吃了之后会不会失去意识,任人摆布?会不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她的理性在虚弱地呐喊,告诉她身体急需能量,需要补充体力来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这是生存的本能。但她的创伤记忆却在脑海里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一遍遍重复着血淋淋的教训:任何来自他人的、看似无私的“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极其昂贵的、你无法承受的价格。
免费的午餐?不存在的,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她的右手松开了笔记,颤抖着,缓慢地伸向那碗粥。指尖先是在碗沿试探性地碰了碰,被那温热的温度烫到似的缩回一下。然后再次伸出,端起了碗。
她先是极其警惕地凑近闻了闻,只有稻米最原始的清香。她用手指蘸了一点滚烫的米汤,迅速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正常,只有淡淡的咸味(索菲细心地加了少许盐分补充电解质)。
她像一只在危险边缘试探的、极度饥饿又无比警惕的野生小动物,反复确认没有陷阱后,才开始用小勺子,小口小口地、却极其快速地吞咽起来。滚烫的粥烫得她舌头发麻,但她几乎感觉不到,只是本能地、疯狂地摄取着热量和能量。一碗温热的粥很快下肚,带来一丝虚弱的、短暂的暖意,缓缓流向四肢百骸,但这点暖意,远不足以驱散她内心深处那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寒意。
吃完后,她立刻像完成了一个危险任务一样,迅速将碗和勺子放回原处,然后立刻缩回被子裏,再次紧紧握住她的“笔记”,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仿佛那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即将吐出恶魔的洞口,她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
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她因为极度疲惫和精神紧张而意识开始有些恍惚的时候,门外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这一次的脚步声不同于索菲的轻缓,更沉稳,也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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